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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里放着陶喆的老歌,这首歌很适合在这个地上铺满了金黄树叶的季节听。
其实,比起其他季节,蒋谣更喜欢秋天。
这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情结,喜欢一样东西,很多时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当然,讨厌一样东西,也是如此。
比如,她就很讨厌每个星期一早晨的高架路,尽管交通法规规定说市区内不准鸣笛,但那些急躁的人们总是耐不住性子,让她想好好听完一首歌都不行。在拥挤的车流中缓行了好一阵子,她终于逃下高架路,尽管已经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到公司,但从车库出来后,她还是不慌不忙地去咖啡店买了一杯拿铁来配包里的巧克力饼干。
“我个人觉得新出的太妃榛子口味还不错,建议你下次可以试试。”在服务区等咖啡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她身后说。
蒋谣半侧过身,微微一笑:“但我觉得那太甜了。”
“哦……”男人一脸惋惜地抿了抿嘴,没再接下去。
蒋谣苦笑:“这就是你搭讪的水平吗,秦先生?”
秦锐无趣地耸了耸肩:“其实你的潜台词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就是‘离我远点’,那我何必还要自讨没趣?”
蒋谣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这个人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
店员一边喊着咖啡的名称一边把纸杯放在服务区的柜台上,秦锐绅士地拿起两个纸杯——当然也包括蒋谣的那杯——两人并排走出了咖啡店。
“新加坡的项目怎么样?”等电梯的时候,蒋谣问。
秦锐动了动嘴唇,意思是糟糕得他都懒得说。
“今天下午三点要开视频会议。”她不禁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我知道,所以两点五十五分的时候要是大楼火警响了你别吃惊,只管收拾好东西从消防楼梯走下去就是了。”
她很配合地翻了个白眼:“以后有这种j□j消息你能早点告诉我吗,亏我今天还兴高采烈地穿了双新鞋,鞋跟足有七厘米那么高,要我从二十五楼走消防梯下来简直要了我的命。”
秦锐抬头看着不断跳动着数字的液晶屏幕,耸了耸肩:“那等下中午我先去给你买双平底鞋。”
“谢谢。”说这话时,她颇有点咬牙切齿。
“不客气。”
电梯门打开,他们跟随队伍走进电梯,因为秦锐两只手上都拿着咖啡,所以蒋谣伸出手去按电梯按钮。手还没来得及缩回来,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年轻男人,撞得她踉跄了几步。
她抬起头正要发作,却发现那年轻人笑嘻嘻地对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蒋谣只得僵硬地微微一笑,算是过去了。
电梯开始上升,蒋谣抬起头看着不断跳动着的液晶屏,一言不发地等待到达他们所在的楼层。出电梯的时候,那年轻人又对蒋谣微笑,她没理他,跟着秦锐一起出去了。
秦锐是公司里最忙的人,有时候连总经理找他都要排时间,所以当看到秦的秘书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蒋谣很识趣地默默从他手里接过了咖啡,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她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尽头,拐角的地方,所以办公室里有两扇大的落地窗,她很喜欢这种两面都通透的设计,晴天的时候室内光线非常好。通常意义上,她都不太忙,只有出事的时候,她才会比所有人都忙。所以在这个平淡无事的周一早晨,她有时间坐下来,拿一本杂志,就着咖啡吃饼干。
“噢……”蒋谣才喝了一口,就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她意识到,咖啡拿错了,这味道有一股浓郁到发苦的甜味——应该就是秦锐所说的太妃榛子吧。
她拿起手边的电话,想打给秦锐,但转念一想,也许他正焦头烂额,连咖啡是什么味道都没时间分辨,何必多此一举。但话筒刚放回座机上,电话铃就响了,是秦锐打来的。
“咖啡拿错了。”他说。
“我也没办法。”她苦笑。
“拿铁不够甜,我现在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糖分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
“那我叫秘书给你送一盒方糖来?”她认真地提议。
“算了,”电话那头的大忙人有点泄气,“我现在就算把糖罐子塞进胃里都高兴不起来。”
蒋谣抿着嘴点点头:“两点五十五分,我等着火警。”
“……”
“哦,”她补充道,“中午别忘了去给我买双平底鞋。”
秦锐愤怒地哼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蒋谣笑着放下听筒。人有的时候真的会,看到别人比较痛苦才会觉得开心。
说起来,蒋谣跟秦锐认识也有七八年了,那个时候他们都是刚刚毕业、初出茅庐的有志青年,对社会、对人生有着无穷的热情和希望。然后,经过了这些年的磨练,蒋谣似乎已经记不起秦锐当初的样子,当然……也记不起自己当初的样子了。
不过有一点她一直很坚持: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真友谊,她和秦锐就是最好的例子。不管是互相挖苦还是插科打诨,他们就像是两个老朋友,虽然不至于说无话不谈,可是至少从来没有任何防备。
中午吃饭的时候,蒋谣没有在楼下的餐馆见到秦锐,她猜他可能忙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于是吃完特地打包了一份带上去。但秦锐的秘书说他出去了,蒋谣耸了耸肩,还是留下饭盒,然后踩着她新买的高跟鞋回到自己办公室。
桌上的电话机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她看了看号码,然后回拨过去。
“喂。”王智伟的声音近来变得越来越低沉,“你去吃饭了?”
“嗯,什么事?”
“我晚上要晚点回家,”电话那头很安静,他大概也在办公室,“还有,我明天出差,后天回来。”
“哦,知道了。”蒋谣答应道。
“没其他事吧?”
“没有。”
“嗯,再见。”
“拜拜。”
挂上电话,蒋谣发了一会儿呆,才不自觉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坐下来,看着窗外,下意识地转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她的结婚戒指。
六年前,她和王智伟结婚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现在的他们,除了晚上会睡在同一张双人床上之外,几乎再也没有其他交集。他们就像两个合租房子的室友——也许这样比喻不太恰当——见面会打招呼,也会嘘寒问暖,但他们不像夫妻,尽管名义上他们还是夫妻。
蒋谣仅有的几个知情的朋友每次聚会都叹着气问她为什么还不离婚,她都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回答:“为什么要离婚?也许婚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是啊,结婚的时候,是从不会想到离婚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更何况那个时候她年纪很轻,大学刚刚毕业,认为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要自己愿意,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好的。可是这件事真到眼前了,却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那牵涉到太多的方面,金钱、家庭、颜面、以及各种各样繁琐的事情,一想到这里,蒋谣就觉得头疼。她能够面对这冰冷的夫妻关系,却无法面对父母关怀的眼神,她害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父母解释这一切。
三年前,当第一次得知丈夫出轨的时候,蒋谣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她一直认为自己生活在幸福的婚姻之中,这消息对她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但她也曾像所有软弱的女人一样终日以泪洗面,甚至得过抑郁症。
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岁月,她谁也没有说,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忍受。讽刺的是,一开始王智伟提出离婚,她没有同意,后来她无法忍受决定离婚的时候,他却拒绝了。
他们就这样一直维持着,从最初的互相伤害到现在的平淡如水。有时候她会想,幸好他们还没有孩子,要不然一定会更痛苦。
她的好朋友素珍常常看着她摇头:“这样有什么意思?你何必呢?”
她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你还爱他吗?”
也不是。经过了这么些年,所谓的“爱”,早就被消磨殆尽了。也许她谁也不爱,她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可能连自己都不爱了。
蒋谣就这样怔怔地坐着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屏幕上显示有一条短信,署名是“Z”:
“吃过饭了?”
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回复道:“嗯,吃过了。”
“鸭胸饭好吃吗?”十几秒后,“Z”又发来一条。
她诧异地张了张嘴,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你看到我了?你来干吗?”
“放心,不是来找你的。是工作上的事。”
“还不回去?”
“晚上一起吃饭吗?”“Z”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
蒋谣想了想,才回复:“好吧,不过可能要晚一点,下午的会议会很长。”
“我等你。”
“好。”不知道为什么,打这个字的时候,她的嘴角仍是笑的。
手机很长时间没再响,当蒋谣以为这段对话就此结束的时候,手机忽又响起来。
“早上电梯里那个男人是谁?”
蒋谣苦笑着闭了闭眼睛,脑海里浮现起上午的情景,尤其是“他”对她笑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是有点怪异。
“同事。”她有点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儿,“Z”回复道:“哦。他太老了。”
蒋谣捧着手机,又好气又好笑,决定教训教训他:“老男人有老男人的好处,你是不会懂的。”
世界果然又再安静下来。
蒋谣随手把手机丢在桌上,开始浏览工作邮件,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她通常每周一下午才会开始一周的工作,今天也不例外。视频会议上需要汇报的事项上周五下班之前就准备好了,她是个无论何时都很有计划性的人,工作上尤其如此。
想到这里,她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抬起头,不禁这样想道:也许……认识祝嘉译是她这辈子最意料之外的一件事。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火警果然没有响起,蒋谣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喷淋器,从容地拿上笔记本和所有文件,向会议室走去。秦锐已经在哪里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到她来了,背着其他人做了个鬼脸。蒋谣笑着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等着看老同事抓耳挠腮的样子。
三点的时候,总经理走进来,刚在长方形会议桌的最前端坐下,火警铃声忽然毫无预警地响起来。
会议桌旁坐着的都是公司高层,有两位甚至是每年能拿到七位数分红的董事,听到这骇人的报警声,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高声询问紧急出口在哪里。
蒋谣的第一反应是看向秦锐,然后发现后者也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她瞪了他一眼,用眼神问:是你吗?
秦锐无辜地摇头。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最后两个离开会议室“四散逃命”去的人。蒋谣回到自己办公室,拿起背包,心里还是有点纳闷,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是“Z”发来的短信。
“你们公司参加演习吗?”
演习?!
蒋谣的下巴简直要掉下来了,于是决定不再打哑谜,直接按下通话键。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没错,就是上午在电梯里撞到她的那个年轻人!
“祝嘉译,什么演习?”
“你不知道吗?”电话那头镇定地说,“你们大楼今天下午三点消防演习啊。”
“我……我不知道。”她愣住了。
“你们公司有人走消防梯下楼吗?”
“很多,”蒋谣打开办公室的门往外张望,发现同事们几乎都走光了,“但他们以为是真的火警。”
“哦,”祝嘉译大笑着说,“那你也下来吧,今天外面天气非常好,很适合晒太阳。”
晚上十点,窗外的马路开始变得安静起来。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束路灯的灯光穿过半掩的窗帘照进来,黑暗中,蒋谣挪动了一下身体,那只箍在她腰上的手实在很烦人。
“你能不回去吗?”磨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又动了动脑袋,他呼吸时吐在她耳朵上的气息让她觉得痒:“好吧。”
“真的?!”祝嘉译的声音带着惊喜和不敢相信。
“骗你的。”她在心里笑。
“……”他不高兴的时候喜欢用力掐她的腰。
“好吧,明晚可以。”她只得求饶。
他在她身后,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想象得到他脸上的半信半疑。
“明天‘他’去出差。”她据实以告。
“哦……”他沉默了,但过了一会儿,又有点雀跃地说,“那晚上我来做饭。”
“别麻烦了,出去吃吧。”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很多时候蒋谣觉得祝嘉译还像个大孩子,喜欢随时随地提出一些在她看来无理或毫无意义的要求,如果她不答应,他就把那些要求当做是梦想一样去努力实现。她有时觉得他很可笑,有时又觉得他很可爱。
或许,因为他们之间相差五岁,所以她尽管觉得他可笑,却还是会包容他——只要他别踩到她的底线就行。
除了爱,她几乎什么都可以答应他。当然,在他第一次强吻她之后,她就告诉他,如果他真的爱上她,她会立刻从他面前消失。
这种畸形的关系已经维持了一年多。每当祝嘉译对蒋谣身边的男人表现得醋味很浓的时候,她也会怀疑他是不是爱上自己了。但她又想,其实他还是个男孩,所以喜欢使性子罢了。他有孩子般的热情,也有孩子般的独占欲,但他应该知道,他们之间只是互相取暖。
穿上内衣,蒋谣随口说:“有时候你也应该约约那些同龄的女孩子,别整天跟我在一起,会变老的。”
黑暗中,他没有说话,但她似乎可以看到他噘起的嘴。于是她苦笑地捏了捏他的下巴,又俯下头吻他的鼻尖。他立刻把她按在枕头上,压上来没完没了地亲她,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干脆跳下床站得离他远远地穿衣服。
他在建筑师楼找到一份设计助理的工作以后就从家里搬出来,租了这样一套一室户的房子,每个月的房租几乎占了他工资的一半,他却从不抱怨,甚至乐此不疲地布置房间,她每次看到他往家里添东西都会想到刚结婚时的自己。也许,他就跟那时的她一样,只想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这么晚了,外面很冷,别走了吧。”他的台词说来说去就这样几句。
蒋谣看了看窗外的夜空,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很冷”的迹象,于是自顾自迅速地穿上外套,拿起背包,宣布:“我得回家了。”
祝嘉译坐起身,不太情愿地往身上套T恤和运动裤,做完这些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送你下去。”
发动车子,降下车窗,蒋谣抬头对祝嘉译说:“我走了,再见。”
大男孩不甘愿地俯下身子,把脸凑到她面前,努了努嘴,她立刻识趣地吻了他一下,然后推开他的脸,升起车窗,一溜烟地开走了。
她没有去看后视镜里他的身影,她怕自己觉得他很可怜。
是啊,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或者准确地说,他跟她一样可怜,一样害怕寂寞——但蒋谣有点分不清,他是跟她在一起之前就开始害怕寂寞,还是在此之后?
她叹了口气,决定把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抛到脑后。
快到家的时候,她又收到了祝嘉译的短信:“那跟我在一起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变年轻了?”
她停好车,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有的。”
他立刻回复:“那就好。明天晚上早点下班。”
短信的最后还有一个黄色的笑脸,笑得就跟他一模一样。
蒋谣也不禁笑起来。
他们相识于她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她和王智伟每天除了互相伤害就是互相伤害,她开始变得不想回家,流连于各种同学或朋友的聚会,在某一次牌局上,朋友带了自己的表弟来,那时祝嘉译还是一个大学生,只是周末才跟着出来玩,后来他来参加牌局的次数开始变得频繁,渐渐地,他也成了他们圈子里的一员,但蒋谣只是把他当做弟弟,甚至是……一个小朋友。直到有一天晚上,蒋谣喝了酒没法开车,祝嘉译负责送她回去,在出租车上,他竟然吻了她。
至今想起来她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们之间相差五岁呢,不是他比她大五岁,而是她比他大五岁!她简直不懂这个大男孩脑子里在想什么,通常他这个年龄的男生都喜欢追那些小萝莉,但他却对她这个“老女人”上下其手。
“你是不是有恋母情结?”后来她常常这样问他。
他却一脸嫌恶地说:“呸!我才没这么恶心!”
但这还是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看上她。
他们之间从不说“爱”这个词。印象中,一开始他似乎说过一两次,她立刻跟他断绝来往,她不需要爱,她也不想背负这个负担,所以后来他就不说了,他们甚至都很少说“喜欢”,所有这些小女孩最喜欢听的“海誓山盟”却是蒋谣避之不及的。
她只想要一个,能够让她开心,能够让她不寂寞的人。
跟祝嘉译在一起之后,蒋谣终于多多少少能够体会王智伟出轨的心情,尽管她出轨的时候,她和王智伟之间已经如一潭死水,但婚姻带给她的“束缚”仍旧在。无论如何,她戴着结婚戒指,她是一个已婚女人。
蒋谣从背包的口袋里摸出戒指,重新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那根手指,因为常年戴着戒指的关系,竟然已经有一道戒痕,即使不戴的时候,仍能清楚地看到。祝嘉译现在已经习惯于听她提起王智伟,当然,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用“他”这个词来代称,但祝嘉译不喜欢她戴戒指,还试过几次趁她睡着的时候把戒指摘下来藏起来,后来是她一再坚持他才还给她的,所以她去找他之前都会把戒指取下来放进包里。她想,从某种程度上说,祝嘉译大约觉得这戒指是一种束缚,对她,同时也是对他自己。
有时候他让人难懂,有时候又很易懂,她只要想想五年前的自己,就能把祝嘉译的想法猜个j□j不离十。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她也会想到他,她会觉得自己很卑鄙,不负责任地挥霍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大好时光,如果她坚定一点,坚定地拒绝他,那么也许现在他正在发展一段美好且大有前途的恋情,甚至几年后就能步入礼堂,开始一段幸福的婚姻……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