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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陆上某些教派中,“劫”通常指常规外的突变,悟性是劫,将一生一世修成的硕果浓缩为一瞬;放下屠刀也是劫,中断了善恶有报的因果。
而棋盘上的劫,是黑白各三子形成的拱形,轮番提吃拱形内的棋子,形成死循环。为打破循环,当郭晔率先提吃后,解星弈不得立即反提,需先在别处落一字强迫郭晔应对,之后方可。若有人不应这手,便输掉此劫,转向别处以图再起。
棋盘被分为九星十二部,劫会影响一片棋的死活,或一条阵线的崩溃,输劫者往往会陷入局部劣势。劫虽只是一个点,却在一盘棋上开出新的一盘,原本安稳的地方再次战火纷飞。
经过最初的布局,郭晔已略微看出双方差距,大龙绞杀不是对手,那只好尝试乱中取胜。这思路可以说相对正确,解星弈的棋风继承自父亲,更注重气度与境界的较量,对边角单子少有关注,因此他不擅劫争与收官。
但那也是相对于布局而言。
数子过后,解星弈因失先手之利,输了一劫,原大占上风的局势不明朗起来,在曹盈眼中,至少有了反转可能。郭晔却未因此感到轻松,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行棋节奏被控制了。
本想利用快棋将局势重新打乱,解星弈的棋如暖风,令飞扬迅速的他迟缓下来,无奈下出常规的选点。
见事不谐,郭晔将心一横,又开了第二劫。
解星弈应劫,不见犹豫。
曹盈略舒展的眉头再次拧紧,她的判断是郭晔急躁了,周边尚有空隙的情况下此劫影响不大,即使胜了,最多护住一角之地,解星弈反处在可胜可弃的状态,胜则收入一角,弃则趁郭晔在角部耽搁,谋算中腹要冲,进而威胁右部。
打子声令人心旷神怡,解星弈手指尚未松懈,眼皮倏地一震,下意识想提子却发觉不妥,无奈将手收回,左手有些懊丧地在上面拍打两下。
落子无悔,即便无耻如柏植者,也未曾挑战这条规则。
郭晔有些调皮地挤挤眼,忽出奇招,劫后又生一新劫,形成少见的双劫循环,封住一大片白子。至此解星弈失去选择余地,只能赢劫,否则另起的损失太大。
两人再次开始残酷的劫争,十分钟后,解星弈打赢两劫,郭晔左下角净死,但他趁机向上突入,获得了些许主动。
追杀与反追杀,两人水准本应差之千里,但刚刚的双劫循环似乎将节奏逆转,攻守之势易位,解星弈提前下出应几手之后的一步棋,郭晔借机再开新劫。
解星弈即将劫败时,郭晔的头却缓缓垂下,似作长考,不多时,呼吸声逐渐低沉放缓,竟是入寐。
棋史上,少有棋士在对局中睡着的先例,郭晔虽绝不是什么正经棋手,这局也非认真之作,让九子便是绝佳证明,但此举也甚是唐突。
解星弈下意识抬眼,曹盈微微摇头,食指抵在唇前,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另一手在棋盘上写道:
“让他睡。”
作为武魂,棋盘与肌肤无异,解星弈即刻恍然,伸手阻止周边人想要叫醒他的举动。刚要与曹盈连人带椅一齐搬到树下,人群中挤出一位。
“我来。”
……
解星弈本欲再问,见曹盈点头向那人致意便住了口,趁转过身时悄声问道:“他是何人?”
曹盈目光星点般一闪:“好像叫罗什么的,是郭晔的室友。你这一提我才想起来,虽然是在一个班里,我都忘了他的名字,除了这家伙几乎没见他和人说过话。”
“他是个怪人?不受欢迎?”
“……不算,”曹盈试图回忆脑海中不多的印象,“只能说他绝不会让人主动想要亲近。”
罗睺将郭晔的一条臂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拖半背地将其带进楼里。郭晔不见多余动作,随着罗睺的节奏移动,宛若行尸走肉。
看着尚未届终盘的棋局,解星弈有些不舍,但他总不能始终维持这种形态。正当他想要收起武魂时,曹盈在一旁道:
“都说旁观者清,但你在手谈的造诣远强于我,你觉得最终结果会是如何?”
解星弈沉默了很短时间,他不善于说假话:“如果我专注的话,郭晔不会有一点机会。”
“理由呢?”
“他看似倾向快手搏杀,只因不善琢磨形势罢了——郭晔自己也清楚这点,但,棋力做不了假。”
稍一停顿,解星弈又道:“如果我放弃快棋选择长考,化解他的攻势并不困难,最次也是均势。而到收官时又会落开几子,再扣去黑棋应让的目数,他输惨了。”
若将两人比作木桶,解星弈的最短板依旧高过郭晔的顶点,高的不是一星半点。
“那,可以封棋吗?我猜这局棋会对他有所助益。你将接下来要走的一步告诉我,我会守住这个秘密。”
听到这个请求,解星弈的面皮牙痛般抽动,咂舌道:“小姑奶奶,这玩意不是那么简单,你是要我把整盘棋都背下来啊。”
“我相信你的记忆力。”曹盈两眼放光,拍打着解星弈的肩膀,这动作放在以往会令他挺受用,但现在只觉脑壳发胀。
他不知该怎样解释其中难处,只好道:“我脑中虽记过古往今来数十篇棋谱,但复盘这种事通常得两个人进行,你看他像是能记住自己下过棋的样子吗?”
“这……”
曹盈也不知该如何说,只好缄口不言。
“不过,”见她神情不佳,解星弈口风一转:“你知道我很喜欢天魂出产的蛤碁石,如果……”
“我会让大哥帮你弄一套,总之,拜托。”
“嗯……”
解星弈勉强支应一声,未置可否,忽然看向曹盈的眼神变了,令她内心稍有慌乱。
“为什么我觉得你对他那么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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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阳光穿过树叶,穿过窗户,照在人脸上痒痒的,屋内响起梦呓般的话音:
“这一子下G12……不对,应该叫‘上’位七八路,欸?”
被子掀起,郭晔脚步依旧虚浮,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茫然。外套整整齐齐叠在床头,棱角如切痕,背囊开口已经封好,鞋子并排摆在床脚,与每日醒来时全无分别。
屋内仅有他一人,郭晔深吸一口气,对镜子拍拍苍白的面颊,强颜一笑。
“学院是最差劲的地方,也是最棒的地方。”
先前他在局中耗尽精力,直接睡了过去,甚至根本不记得自己怎样睡着的,直到次日方起身。更诡异的是,他很确信自己做了很长的梦,但无论怎样苦思,脑海里半点记忆都找不出来。
能闻到身上有股鱼腥气,睡时流了多少汗?立于地上时,头重如铁,体内一线自顶心垂到脚底,隐隐作痛。
不适,反而令人心安,至少身体重新有了感觉,他也能体会这种感觉。
食堂的早餐还剩小米粥,想起之前与穆恩的对话,郭晔吃下一碗,另添,平常吃下。
小米养气,再添,依旧吃下。
第五碗时,打饭大妈看向他的眼神发生变化,七碗时说道:“缓一缓吧。”
“再来。”
食毕,共十二碗,约一斤四两。郭晔以手贴腹,不见起伏。
生活依旧平淡,他不再以近乎自残的方式钻研,却多了些奇怪举动。
郭晔养了几根草,从树下随意挖出的野草。
郭晔买了很多劣质火柴,时不时划着一根,观察火苗的跳动,偶尔入神会烧到手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烧过别的东西。
郭晔让曹盈帮忙请来三班的糜贞,用闪电貂的能力电一电自己。
郭晔每当天不亮时醒来,坐在楼顶层冥想。
郭晔……
其实他的精神很正常,之后的日子里,除完成每天的课业外,落下的课程也在飞速补齐,态度得到以王言为首教师们的肯定。郭晔依旧黑天出门,食堂开门便去享用早餐,虽然和罗睺同行时间变少,两人的交流却在增加。
随着两次接触,郭晔与解星弈也渐渐熟悉起来,至于那天未完的棋局,他好像忘了一般。
史莱克城终于迎来一年真正的凉爽,秋色已浓,几株野草在细心照拂下,依旧呈欣欣向荣之象。郭晔几乎每天都会去魂导系,尔火很少主动指点什么,更多是解答他新出现的问题,以及提供他需要的资料。
走在魂导系的楼宇间,地面已经被皎白的月光笼罩,郭晔在思索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正纠结时,不远处走出一男子,朝着他轻轻招手。
……
魂导系十二区。
男子将郭晔领到一张椅子旁,自己在对面坐下,平静道:
“你可以称呼我帆宇。”
郭晔道谢后坐下,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思索便起身,极为诚挚施礼道:“帆老师好。”
帆宇呵呵笑道:“这里只有我们,我的两个学生还在海神阁没回来,不用搞这些麻烦的。在学院之外的人眼中,我是高高在上的魂导师,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每天还要哄媳妇。”
郭晔笑笑,不知该如何接话。并非不善言辞,只因大脑被使用过度。
“想来你会疑惑我为何请你到这,”帆宇微笑着说道:“你的老师特意让我试着启发一下,这个要求我很难拒绝,另外……”
他似乎意识到说的有些多,住了口,将话题自顾岔开了。
郭晔再次感到不自在,与两位院长的性质不同,尔火与帆宇名义上都是外院教师,此举相当于自认不及,是一种示弱的表现。
他有些想逃离这里。
帆宇指着身后桌案上堆成山的书卷,“这些是我数十年积累的研究与心得,但我对你并不了解,只靠语言描述很难概括一个人,所以只能直接讲给你听,希望你不会介意。”
坐在对面是霍雨浩与和菜头的引领者,魂导系未来的话事人,虽然郭晔尚未猜出老师如何请到这样一位,然而此等人物抽出宝贵时间专程提点自己,他自然不会轻慢敷衍,否则首先过不了自己这关。
“武魂方面,我的造诣有限,为避免误你不便多说。我们魂导师,追求让更多人享受魂力的便利,在我看来,魂力是世界赐予我们的礼物,也可以说是自古以来便存在的某种神秘力量,至于它的起源,还有微观上的运行原理,一直以来争论不断,我们暂且不提。”
这位果然直接,几乎没有起承转合,直接抛出了命题,与周漪直来直去的脾气确实绝配。
“魂导师的修行与魂师有别,除最基本的冥想凝魂外,还需要对魂导器的体悟。你的老师很久以前选择在世间行走,见识学院之外的各种奇诡波澜,不知一路上收获些什么,从结果来看的确有助于他的突破。”
“魂师的修炼是通过魂力的积累,等到积累一定程度后通过魂环突破。魂导师也要走这条路,只不过划分时并不看重你的等级,只要制作出对应等级的魂导器便可,经长年累月的钻研后,突然解决阻塞自己的难题,或许可称之为解悟。”
真正的好学生不会像观赏鱼那样被动等待喂食,而是会提出自己的观点与问题,郭晔大致符合这点,因此在帆宇讲完这些后,他抬手问道:“学生是否可以理解为,属性都基于人的观察思考,属性的表现形式偏向主观?”
这种说法令帆宇有一瞬的诧异,随心的斗罗人尚不习惯如此冰冷的表达方式,“虽然未必与你理解的完全一致,不过,确实有这种意思。”
随即赞赏道:“怪不得那家伙会看中你,如果我早认识你一年,可能还会争上一争。”
见郭晔表情有异,帆宇笑道:“至于现在就算了,当然若你有心我也不会拒绝。”
“多谢您的好意,学生心领了。”
帆宇微微一怔,继续道:“大致上是这样——如果我对你的话理解无误。虽然魂力可能早于我们人类很久便存在于这个世界,或许人类灭亡后依旧存在,这是超越世俗规则与经验的……概念,但我始终相信人定胜天。”
一件薄薄的装甲覆于帆宇左臂,其中层层叠叠不知藏了多少内容,这些在郭晔眼前一晃而过,短暂的展示结束后,教学继续:
“魂导器拉近了魂师与魂师的差距,我认为总有一天会拉近普通人与魂师的差距,所以我觉得生活在天地间,不仅要感悟这股力量,更要学会如何掌握,如何控制它。”
“所以我并不特别看重等级修为,那不过是用来唬人的名头而已,我们只看你能创造出什么。封号斗罗做不出二级魂导器,照样不被承认,你能做出便是能,不能便是不能,这其中便少不了解悟。”
郭晔认真思考着这些话,觉得这些看法较林樗等有些激烈,而庄蹻似乎过于平和。帆宇看着他,平静道:“既然你上过海神岛,有些事情应该是可以知道的,但绝不许外传。”
“我年轻时,也是内院的一名学生,在一次监察任务中,遭遇了超出预计的麻烦。那时我不像现在这般,缺乏经验,修为也并不强大,听从学院的安排在大陆各地惩恶扬善,一年便完成多起任务,老师欣赏,同学信任,但我在当时陷入了瓶颈,尝试很久也未能突破。”
“我们的情报中,未提过对方的头目是位半邪魂师,实力更是超出预料的强劲,以一己之力绊住了我,令我无暇支援他人。”
听到邪魂师,郭晔的眉梢下意识一跳,他想起此生不会忘记的夜晚,身体本能地僵硬起来,眼里泛起一闪而逝的光芒。
“后来我们拼死作战,还是取得最终的胜利,但众人均受了不轻的伤,几人因此落下病根。”
“当我看到同伴躺在病床上呻吟时,内心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也就是那一瞬间,在五级滞留数年的我,终于突破。”
帆宇的讲述并不生动,郭晔却能想象出那些场面,不由得身心俱震,下意识低头问道:“那,那些魂师最后怎样了?”
帆宇脸上泛起一个意味难明的笑,没有回答,郭晔也反应过来这问题毫无意义,尽管在授课时谦恭温润,内院监察团哪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那些人自然活不下来。
“至于当时为何突破,这道理究竟该如何解释,我至今未能明白,只记得手上还沾着朋友的头发和血,我觉得这些红色的液体很烫,皮肤火辣辣的,好像有炭灰炙烤一般。”
郭晔搓了搓手。
“很长时间里我一直很困惑,既然要突破,为何不能早上一月,哪怕只有几天,结果也会完全不同,我的朋友也不会受到重创。”
“后来我才想通,解悟的缘由各不相同,若是不来,你很难强求。”
这话是在点醒自己,郭晔察觉到。
“无需焦虑,耐心一些,你总会突破关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