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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晔与唐雅的关系可概括为四字:见过、不熟,唯一的连系是烤鱼摊,尚不如有过交手的贝贝。现在霍雨浩的摊子已收,两人早就形同陌路。
若非她此时形象着实诡异可怖,向来脸盲的郭晔甚至未必回忆得起。刚认出来人身份,又想起原作中些许情节,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不对不对。”
他暗自思忖着,在印象中,唐雅应当先白痴一般强行重建唐门,虎逼一样冲到仇人家里大砍大杀,直到那时候才失控的,不记得在学院闹出过什么乱子。
但她现在这状态,无论怎样看也不像正常人。
两人本就不熟,尤其是此种条件下,他更不可能跳出来喊一声学姐晚上好。戌时三刻的漆黑树林里,突然有人跟你打招呼,哪怕唐雅啥毛病没有也得一镖钉死他。
郭晔小心地收回自己的感知,将气息压制到最低点,学着林樗的技巧,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株藤蔓。同时探出一丝魂力渗入手环中,以备不时之需。
做好完全准备后,他缓缓向侧后方爬行,打算离唐雅的行进路线远一些。刚想抬头最后确认她的位置,忽然间危险感猛然自心底泛出,将他的五脏六腑牢牢縳住。
这种感觉如同被天敌盯紧,郭晔后颈的寒毛尽数炸起,抬眼一瞧,十米外有双泛红的眼睛,正透过树枝间隙,望着他的方向。
森冷如兽。
……
自白天从张乐萱处得知主力队损失惨重,唐雅便陷入患得患失中难以自拔,有时根本是自己吓自己。或许她比同龄人经历过许多变故,终究只是未成年的小丫头而已,难以做到理性思考。
若贝贝尚在身旁,她至少有一个倾诉与依靠的对象,但唐雅现在近半焦虑都在贝贝身上。尽管身为唐门门主,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再加上临近毕业的压力,唐雅直接慌了手脚,最后在绝望驱使下做出足以抱憾终生的决定。
她与生俱来的吞噬天赋极为可怖,以大陆的主流价值观,绝对属于邪魂师的能力,但她的父母显然不会将是非善恶看得比女儿更重要,或者说女儿就是他们的是非。
唐雅的父母只将女儿作为普通的蓝银草魂师培养,直到死前也没料到,她还是选择激发了这种天赋。下午课程结束后,唐雅便私自离开学院,寻找足够浓密的森林,通过吸收植物的生命力增强自身。
仅一下午的收获,便超越她数天努力,也难怪有无数邪魂师自甘堕落,只因诱惑非常人可抵。
或许有倒霉动物被卷入,良知依旧阻止唐雅迈出最后一条线,没有选择吸收人类的生命。虽然被林樗或郭子颐这样的人知道会扇她大耳刮子,但也称不上太大罪孽。
首次吸收过多生命力后,唐雅的神智一时陷入迷离。进益长时间处于缓慢状态下,偶然得到滋补机会却要浅尝辄止,好像穿过沙漠后只得到一口水。
这种症状本应在习惯后逐渐消退,江楠楠离校后宿舍仅剩她一人,时间空间皆足够调整。不过此时在唐雅眼中,郭晔仿佛是也是一株植物,还是生命力极为强劲那种。
翻译过来就叫:大补之物。
好比霍雨浩的烤鱼。
……
卧槽!
郭晔的瞳孔急剧收缩,瞬息间体温便提升到可怕的地步,双手缓慢地离开地面,由趴伏改为半蹲。从那双红色的眼睛里,他能看见自己惊惶的面容。
没精力咒骂该死的运气,大脑每一处空间都被调动起来,疯狂计算双方实力对比与回避几率,感知传回的结果却令心脏逐渐下沉。
“学姐你好——”
不远处唐雅似乎尚在犹豫,郭晔却不想把性命赌在她一念之间。以极尽轻微的动作起身,面朝对方缓缓撤步,生怕哪一下刺激到她。
唐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越来越接近记忆中一个画面,那是一脸渴求的殷雷虎,渴求的自然是郭晔的血肉。
“学姐再见!”
最后一字尚未落地,郭晔毫不犹豫地转身,如脱缰的野狗向树林外冲去。
在他视线难及的后方,三枚魂环悄然浮现。
杀机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出,本能终究将理智压垮,唐雅眼中只剩兽类捕食时的野性。紫红色的蓝银草形如蟒蛇,仿佛拥有自己的灵性,骤然从地面钻出,化为数道无光的黑线,撕开浓密的夜向郭晔刺去。
郭晔只觉背部如针刺般,脸色却不如之前那般惶恐。左腿猛力蹬踏地面,伸手捞过一条看似细弱的树枝,整个人便绕到树后。手脚并用,闪电般向高处攀去。
噗、噗、噗……
粗糙的树皮表面忽然探出锋利凸起,郭晔都很难抱住的树干被蓝银草活活刺穿,然后便是第二条第三条。大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死着,唐雅脸上泛起一层异样的红,目光中饥渴意味更甚。
感受身下震动越传越近,郭晔双脚同时蹬在树干表面,将自己如箭矢一样射到半空,险之又险地避过蓝银草的穿刺。随后右臂一抬,赤红色的炮弹擦着树冠飞向远处。
并非他手下留情,在密集的森林中使用没良心炮,先被炸死的肯定是自己。然而这一炮目的不在伤敌,而是求救。
喊救命估计不会有人听见,但爆炸会把附近有耳朵的都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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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在树林里也无法轻易动用推进器,否则会在树上撞断脖子。至于飞行类魂导器基本都要三环修为,郭晔能使用的并非没有,不过都在日月帝国。
这该死的地方干脆叫背运林算了!
郭晔恶狠狠地吐槽,如果今晚能活下来,绝不再踏入这该死的林子一步。效率低就低点吧,他宁可在安全的宿舍冥想。
梁冀那次还好说,毕竟是冲自己本人来的,谁曾想不到一个月就来个梅开二度,这次就是纯粹的倒霉。
八道火光同时自郭晔肋下射出,织成细密的火网向唐雅罩去,却在半空中被蓝银草所阻,随后被她以鬼魅般的身法躲过,更加致命的蛇网迎面扑来。
蓝银草与金丝藤绞杀在一处,转眼便分出高下。郭晔的武魂以生机为本,面对吞噬生命的暗黑蓝银草算是遇到冤家,其实本应是互相克制的结果,但两人等级不在一个位阶。
藤蔓特有的金绿色瞬息间变得发黄晦涩,下一刻被蓝银草绞成碎片。郭晔只觉胸口说不出的憋闷,不仅因为武魂受创,唐雅的邪恶气息对他而言与剧毒无异。
锵啷一声,近战魂导器再次组合起来,未激发两侧的核心凝出枪锋,郭晔的拇指狠狠按在中央一处凸起,咬牙切齿。
“这种状态都不忘鬼影迷踪,你到底多热爱祖宗的东西啊?”
宫殿内的男人忽觉鼻腔发痒。
一声铮鸣。
魂力凝成的利刃在长棍表面暴涨,化作五尺长的巨大刀光,所到处枝叶尽断。郭晔咆哮着旋转发力,斩马刀如暴雪劈头盖脸地向唐雅斩去。
从短暂的交手中,他已判定双方差距悬殊,唐雅带给他的压力甚至远胜贝贝。或许二者间实力差距不显,但凛冽的杀机却是后者缺乏的。
所以他放弃了回避,在这种战斗中,回避意味着死亡。
他的退是以退为进的退。
进是为了活命。
……
“吃掉你……吃掉你……”
嚓嚓嚓几声裂响,好似春湖解冻。郭晔转身挥刀,斩断从后方袭来的蓝银草,身体被压回地面。
刀光掠过的同时有一瞬间黯淡,之后被重新注入的魂力补全。他的腰间多出一道殷红,皮肉撕裂,却无多少血液流出。
黑夜沉沉,其如魅影。
郭晔忽如山般向后倒去,间不容发地躲开草蛇的一扫,但随后便顺势刺了下来。他既无招架之能,又因力尽难以闪躲,奋力向旁翻滚,草尖刺穿肩上一块皮肉,把他钉在原地。
人急生狠,郭晔感受到血肉在飞速枯萎,将心一横,竟强行从蓝银草的穿刺中脱离。几粒碎肉留在草叶上,转眼间便被吞噬干净。
半是痛苦,半是愤怒,他腰腹一紧,以乌龙绞柱之势跃起,怒视不远处的唐雅。四目相接,郭晔只能从中看出疯狂。
一片震落的绿叶被撕成两半。
持刀上撩,将地里生出的蓝银草劈成两片。交手不仅限于地面之上,在泥土翻涌间,金丝藤与蓝银草互相缠绕、切割。
郭晔明知这是饮鸠止渴,却无更多办法,否则早被无边无际的蓝银草吞没了。饶是如此,他的武魂依旧节节败退,到现在连脚下三尺都无法保全。
唐雅倒看不出消耗,郭晔流失的每一丝魂力与生机都会补到她体内,除面颊上病态的潮红,气息反呈逐浪之势攀升。
两人间距不过数步,然而这数步却是那样难以逾越。
郭晔以双手持刀,左臂却逐渐不听使唤,麻痹感从伤口向外扩散,现在他只觉身体重得不像话。
双脚牢牢踩在地上,只有土地才能借给他力量,虽然现在地面也变得不可信任。
这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因此未表现出太多恐惧,他知道这种情绪只会害死自己。
狂风呼啸,无数草蟒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郭晔挥刀而斩,将来袭的蓝银草斩断大半,无法照顾到的,只能靠多年练就的本能与控制强行避开要害。
刀光似雪,雪映出了血,短暂的接触终无法将血液吸尽。浅而长的伤口在他身上纵横切割,鲜血渗透里衣,渗透校服,最终飘散到夜空之中。
唐雅吸着鼻间的甜腥,眼神有刹那的迷茫,动作也是一缓,随即再次被本能操控,体内的欲望狂吼需要更多的血。
血或许流得不甚快,时间久了依旧会死人,并且流出的不只是血液。开战不过一分钟时间,郭晔的生机正不断凋谢,若非所剩无几的根须补充,若非自小养出的意志,他可能已经倒下,变成养料。
“老子不是你的花肥……”
两种植物的肆虐将周围变成生命绝地,无论植物亦或飞虫都已化为尸体。视线扫过旁边枯死的树木,郭晔目中闪过一丝悲哀。
不只对那棵树,更多是为自己。
到极限了。
往日可肆意挥舞的斩马刀几乎脱手,无比信任的身体好像也已背叛,哀嚎着想要扑倒。郭晔身体前倾,携全身力量拖刀向前冲去,这几乎与意志无关,仅是本能在做困兽之斗。
感受迎面扑来的劲风,看着浑身浴血的郭晔,唐雅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清明,但随之而来的危机感却令本能再次操控意志。
树林间,破风之声起。
不只是斩马刀带动的呼啸,还有如蟒的草叶卷动残云。唐雅终于使出最强魂技,紫黑色大网张扬着向郭晔罩去,好似要将他一口吞下。
发动的似乎不止沙罗蛇网,蓝银草终于突破金丝藤的纠缠,化为鬼神莫测的毒蛇,撕裂夜幕咬向郭晔的后背。
前有拦阻,后有追袭,在郭璥的概念中,这种情况被称之为——绝地。
枯叶下落之势一滞,惊恐地四散逃开,枝叶飞扬间似乎时间都变得缓慢。
后心一片冰冷,感受上面传来的锋利意味,郭晔能想象出自己被贯穿的瞬间,正前方的大网也显得坚不可摧。
没有回首,亦无闪躲之意,他只是如野兽一般前跃,奋力将手中的武器递出。
只要比死亡更快!
此时的两个人,说不好谁更加疯狂。
冲至唐雅身前十尺之地,体表感觉到刺痛与麻痹,来自蛇网的尖刺。郭晔一头撞进直径五米的大网,不顾身体被割得鲜血淋漓,趁它尚未收拢,斩马刀化劈为刺,从网眼向唐雅的心口钻去。
刀尖距唐雅胸前尚有一尺。
蓝银草与郭晔后心不足寸许。
后者速度远胜前者。
看似同归于尽的结局,最后死的或许只有郭晔,唐雅不会伤到分毫。
他本应在下一刻死去,却依旧活着。
最后的力量灌进背部,激发了新完成的魂导推进器。背部校服变形撕裂,闪光遮住郭晔的后背,推动他再次前移。
一声娇喝自唐雅喉中吐出,最强壮的蓝银草化为利刃,狠狠戳在斩马刀的刀尖上。
传来的触感令郭晔有些恶心,已经到这种地步,这草依旧在吞噬自己的魂力。
他没有收招,反而以更加决然的态度向前刺去。
盎然生机与吞噬之力相互交织,从刀尖传到刀柄,再传到郭晔的身上,他听着体内骨骼喀喀脆响,松开无力的左手向后抓握。
追袭而来的蓝银草刺穿他的手掌,停滞一瞬后继续突进。刀尖破开所有阻隔,落点为少女的左胸。
无人注意身体佝偻的老者,发出幽幽一叹。
叹息中孤寂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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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真的静止了,至少在有限的空间里。
无论杀机、疯狂还是搏杀中的两人,都停顿在那里,宛若失去重力,给人以地老天荒的错觉。
穆恩用手转着轮轴,从几棵枯树间缓缓驶出,轧过几条树根时明显有些吃力。他满目尽是悲悯之色,看向郭晔时尤甚,却在唐雅处达到顶峰。
“唉……”
不知过了多久,低垂的头颅再次叹息。
无论蓝银草、金丝藤亦或形如实质的刀刃,全部化为虚无,还有两人的意识。
轮椅停在海神湖畔,微润的湖风扑面而来,吹乱穆恩头顶的白发,也吹乱了他的思绪。
夜晚的海神湖十分平静,不平的只有人心。林樗面无表情,只有眼球带着血丝,手中托着残缺不全的叶片,叶肉几乎凋谢殆尽,只余叶脉叶柄在风中摇曳。
他的发丝凌乱,身上只有件单薄的睡衣,明显是从睡梦中惊醒。此刻林樗正立在穆恩身后,左手搭上椅背,脚旁是昏睡中的少男少女。
仅仅站在湖边,就能体会到其中包含的无限气韵,林樗却不为所动,两只手没有丝毫放松。
“郭晔是被邪魂师所伤。”
“嗯。”
“下手之人就是她。”
“没错。”
“这次我希望,”他的语气不夹杂丝毫情绪。“学院可以秉公处理。”
穆恩默然,没有对这位后辈做出回应,转而问道:“你已经认可他了?”
“我去年就认可他了。”
音量不大,却可斩钉截铁。
“那……最好参考一下他本人的意见。”
林樗摇摇头:“您还是老样子。”随后不再持续这个话题,望着由远及近的黑点道:
“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