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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雪域的一个驿站附近,他下了马,在店家要了一壶热酒暖身,原本打算小憩片刻继续启程,赶往更西方之地,却不经意看见了坐在他旁边的一个男人。此人带着斗笠,沉默寡言,浑身一股萧冷落寞的气质,寒越作为流浪天涯的亡命之徒,这样的男人实在见过太多,原本此人是引不起他注意的,只是在那人起身的一瞬间,他瞥见了那人腰间悬挂的两枚玉佩。
“相逢即是有缘,兄台何不与我共饮此酒?”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第一次主动对一个陌生人搭讪。
那人朝他稍微侧过身子,单手扶了扶头顶的斗笠,声音里藏着被岁月和苦难打磨的痕迹,“阁下醉翁之意不在酒,有话何妨直言?”寒越握紧了手中的酒囊,又松开,“兄台腰间的玉佩十分别致,不知是从何处得来?”他的语气如同他的人,冷冰冰似剑,可实际上,他的心里并非如此毫无波动,相反,他十分在意。
西北的风沙很大,可再往西,途径昆仑山下的地界,便是雪山之地,漫天皆是绵延雪景,而他们所处的地方,便是即将进入昆仑山北麓的地方,风大,天冷。呼呼的风从耳边刮过,同时送来了那个人淡漠的话语,“恕在下无可奉告。”
迈开的脚步不急不缓,那人也许并不急着赶路,寒越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他的背影,揣测着这人的身份,以及和自己的关系,可是脑中整片的空白令他许久都开不了口。直到那人走出了好些距离,他终于意识到,再不开口便要和此人擦身而过了。
“我要买你的玉,开个价吧。”他开口大声喊道。
那个人在大风中前行的脚步终于止住,然后渐渐转过身来远远看着他,寒越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追了过去,在风雪中一步步走到了那个男人的跟前。
“如何?无论什么价。”他再一次对那个男人说道。
斗笠遮盖住了那个人的面容,以及他的神情,面对着纠缠不休的寒越,那个人仍旧没有摘掉斗笠,却单手扶着斗笠边沿沉默着,寒越猜测,这个人兴许在认真打量他。许久,斗笠下再次传来低沉的声音:“祖传之物,怎可能随意贱卖?”
寒越心口的跳动宛若大海般波涛汹涌,带着近乎不知所措的情绪,他当时真的以为,他找到了自己身份的线索,甚至找到了自己在这世间的亲人。
那个人说完此话后便不打算再理会他,可寒越却头一次厚着脸皮跟了上去,跟那人走了一路,两个寡言少语的男人,便这么沉默同行,一直往西走,进入昆仑山,进入雪线,住进了一家更为简陋偏僻的边疆客栈。在这段跟随的时间里,寒越唯一知道的信息是,这个人姓岑,并且正在漫无目的地,在这昆仑之境拖延游荡。
“你究竟是到这边来做什么的?”寒越再一次问道,彼时他们正在那简陋的客栈里吃着粗茶淡饭,填饱饥饿了许久的肚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生性冷酷的寒越,竟然第一次主动为旁人付了钱,尽管这些钱来得不怎么干净,但他并不在意这些,相信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同样如此。
“寻人。”许是为了回馈他的示好,那个男人竟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或许他的确有些缺钱,寒越如此想着,这些天他游荡于这茫茫雪地之境,却又好似毫无目的,他究竟要如何寻找到那个人呢?寒越轻微皱了皱眉,盯着他那神秘莫测的斗笠说道:“正巧,我也是寻人。”在茫茫人世中,寻找我自己的归属。
“我所寻之人,兴许早已经不在人世。”那个男人淡淡说着,“你所寻之人,也必然不会是我认识的人。”
他似乎多少了解了寒越的想法,打算断了他的念想。说完后,他拿了一壶酒出门,一个飞身坐上了房顶,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的雪山,像颗孤独的雪松立在那里,除了喝酒便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似乎已经失去了魂魄。
寒越瞧见这番场景,忽然连喝酒的兴致也淡去了。
“我以为他之所以对我如此冷淡,是因为不知道我也有着跟他同样的玉佩,所以当时我并不着急,我以为我有的是机会,可以先跟着他,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告诉他玉佩的事。然而老天爷并没有给我太多时间,我和他在那个客栈里住了三日,除了住进去的那天,他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在住进那间客栈的第三日,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忽然就要走了,并且十分严肃地告诫我,绝对不能再跟着他,否则,他会出手杀了我。”
“我当时看出了他的坚持,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于是,我提前告诉他自己也拥有麒麟血玉的事情,并从身上取来要拿给他看。可是那个人并没有理会我,我坚持不休,令他不堪其扰,他这才终于告诉了我关于这玉佩的来源。”
岑可宣捂着狂跳不已的心,听寒越细细道来关于此玉的故事:“这世上只有两枚麒麟血玉,是那个人家族的祖传之宝,而这两枚玉很多年来都一直在他身上,从未离身,因此但凡出现在这世间的麒麟血玉,不论是我身上这一枚,还是甚至更多的,都是假的。”
寒越最后闭上眼睛,淡淡说道:“如今想来,那个人同你一样,也姓岑,或许你想要找到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他在哪里?”岑可宣捉住寒越的手,焦急地追问道,“那个人现在在那里?”
寒越看着她急促喘息的艰难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岑可宣却已经撑着墙壁站起身来,拉住寒越的衣袖,咳嗽了一声,却还是坚持问道:“你说呀,那个人现在在哪里?还在西域吗?还是已经回了中原?你可曾见到他什么模样?他——”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她一下子甚至都理不清最想知道的是哪一件。
寒越却不知为何言语迟疑起来,甚至眼藏不忍及悲哀,这令岑可宣越发心慌了:“你说呀,他现在在哪里?”
许久的沉默后,寒越终于还是缓缓开口了:“他死了,就在去年,死在了西域,死在了一个抢夺玉佩的人手里。”似是怕真相太过残忍,眼前的女子难以招架,他的话语变得缓慢沉闷了许多:“据说他死的时候拼死抵挡,仍然没有护住重要之物,那两枚真正的麒麟血玉,已经被人夺走了。”
寒越并未亲眼瞧见,一切发生在他再次去往那个客栈之后,他想起了那个雪域客栈的老板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那话语中的扼腕和叹息。
看着岑可宣的眼睛,他一字一句将听到的话复述出来:“杀了他并夺走玉佩的那个人,胸口留下了极深的一道伤,兴许也是九死一生。”
“那个人其实……”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更多的信息,可是岑可宣脸色已经煞白,心口一时间早已经气血翻腾。
碧柳园内的那一夜,白莫寅身穿单衣拥她入怀,烛火下,他胸前白衣下隐约可见的伤痕浮现在她脑中,她曾经试图掀开他的衣襟,却被他适时地制止住,面红耳赤地就此作罢……她捂住越发疼痛的心口,耳边忽然响起了昔日的一番对话。
“白公子前些日子,似乎……气色不是很好……”
“我之前去西域,不幸受了伤,西方雪域天寒地冻,伤口久久不愈,就落了病根。”
她曾经为此心疼不已,一再要他保证再不可这般受伤,可是却从未细细追问过,这伤究竟因何而来,又有谁,能伤他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