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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雨重又回到书房,理了理思绪。这两日发生的事,无处不透着蹊跷,甚至可以说是诡异。暂且无论王跃能否如期履行承诺,留在杨家的时日已然十分有限。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也该着手暗中调查一番了。
捱到黄昏时分,下楼去吃晚饭。还没吃到一半,杨贵又来寻他了:“表少爷,大少爷有请。”
在场一同吃饭的仆婢不禁面面相觑: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这位老实巴交的表少爷到底招谁惹谁了?大少爷莫非是想接着整治他?这还有完没完了?
杨贵显然也是这么想。行到僻静处,婉言劝道:“表少爷,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都知道大少爷脾性不好,你只要稍事忍让,也就过去了。须知你还有大好前程,若因意气用事而吃了大亏,不值当啊!”
没人甘愿为奴为仆,地位卑贱并不等于愚蠢。张雨诚心诚意的对杨贵躬身一礼道:“贵叔,三年以来的照拂之情,我定当铭记于心。你的嘱咐,我切实记下了。”
杨烈竟是在书房等候张雨,此外别无他人。见张雨到来,又若无其事的屏退了杨贵。
张雨身材高大,身板打熬得结实健壮,杨烈徒具一副酒色掏空了躯壳。若非突施暗算,只是单打独斗,张雨任何时候都不憷他。
杨烈左脸红肿,眼圈发青,张雨那一拳显见打得不轻。冷冷直言问道:“阿雨,你今日为何要打我?你怎么敢打我?是否受人指使?只要你如实相告,我保证不再追究。”
为什么要打你?张雨心道,那是因为你欠揍。
虽说这个年代没有录音与摄像设备,但命人藏身暗处引作旁证还是可以的。
张雨谨慎的答道:“表兄,明明是你出言不逊在先,殴打于我在后。天地良心,表兄何出此言?”
杨烈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连眉头都不皱一皱,心头的火气登时又上来了:“你……你放屁!”
张雨退后几步走到门前,有意提高嗓门道:“怎么?表兄这是还未解恨,又想打我么?”
“谁想打你了?你在胡说什么?!”杨烈气极之下,反倒冷静下来了:“阿雨,这几年我确实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我从未动手打过你,是不是?你就那么恨我么?我今日真没找你麻烦的意思,只想与你讨一句实话!”
“表兄,我方才说的就是实话。”
“阿雨,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并不是平日看起来的那般老实。但这对我很重要!”
张雨仔细回想,最初引发杨照的过敏反应,是因为他无心提及想起了一件“非常紧要的事”。莫非杨烈含屈忍辱,也因为此?试一试就知道了!
当即依葫芦画瓢,不置可否的道:“表兄,最近几日,我想起了一件非常紧要的事。”
杨烈脸色略一抽搐:“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吗?那就当我没说好了。表兄还有别的事么?”
“慢着!……我二弟今日找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昨日托二表兄卖了一份菜谱,他给了我十两银子,劝我早日搬回老家居住,也没说别的什么呀!”
杨烈恍然一笑,在身上掏摸片刻,拿出几张银票放在书案上:“他给了你十两是么?我给你三十两。只要你说实话,银子就是你的。”
杨烈似乎很想知道杨照与张雨谈话的内容,而且对张雨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
张雨笑道:“银子我也很喜欢,但表兄这份钱,我真是没那个福分挣。”
杨烈缓缓将银票往他面前推了推,冷笑道:“阿雨,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为人不可太贪。你不是即将回家居住么?这钱就当是我送与你的安家之资吧!若是之后几日想起了什么,随时可以来找我,到时候定会有你的好处。”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杨烈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好歹算是下了本钱。张雨跟银子没仇,却也不是叫花子。但若过于客套,反而会令他不放心,是以大大方方的收下了:“好的。表兄,我一定会慎重考虑。”
二人各怀心思,却仍不失为一次成功的会谈。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这样挺好。
第二天,张雨起了个大早。天色才刚蒙蒙亮,趁着杨家负责收倒便溺潲水的仆役不备,用油纸取了一点内宅倒掉的药渣。
辰时时分出了门,径直来到县城济仁堂。向柜上伙计诈道:“我是北郊杨老爷家的表侄,奉杨家大少爷之命前来取药。”
“取药?杨家大少爷没在小号开药啊?”伙计闻言一愣,继而说道:“哦,昨日杨大少爷确是来过,说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只擦了点跌打酒,并未开药。杨大少爷是小号的老主顾了,不过些许跌打酒罢了,怎好意思收他银钱?”
自曝行踪,别人按图索骥起来,岂不方便?杨烈应该是欲盖弥彰。张雨原想他也不会蠢到那个地步,赔笑道:“那想必是我听岔了。这位大哥,能否见告杨大少爷出了宝号,去往哪里了?”
伙计想了一想,答道:“杨大少爷去了哪里不知道,只记得是往南街那边去了。”
杨烈的活动范围缩小到了南街,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张雨假作闲逛之时暗自留意,南街还有两家药号,名气和规模与济仁堂远不能比。为谨慎起见,并不急于逐一上门相试。借歇脚之机在茶肆一打听,才知道街尾的巷子里,还有一个姓贺的野郎中开了一家小医馆。据说医术尚可,费用低廉,附近的贫苦百姓或贩夫走卒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大多是去那里诊治,所以也能勉强维持。
所谓做贼心虚,实际上是正常人下意识的心理反应。若是做了见不人的事,当然是越隐秘越好。张雨决定,就从那家小医馆入手。
小医馆很好找。走到街尾,也用不着问路,循着那股子药味寻过去便是了。
医馆小,一眼望去,院落也不大,不仅冷清,且寒酸而凋敝。或是今日天色尚早的缘故,张雨应该是光临医馆的第一个主顾。
一个留着两撇鼠须、长衫已然浆洗泛白的精廋中年男子,从屋里迎了出来,想必就是此间的主人贺郎中了:“这位公子,请进,快快请进!”
张雨无声的一笑,进屋坐了。贺郎中满脸堆笑的道:“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这不废话吗?谁吃饱了没事愿意来医馆啊?张雨略一思索,已明就理。贫苦百姓与贩夫走卒还好说,富家子弟与所谓的文人雅士则大多有讳疾忌医的心理。这贺郎中十分圆滑世故,见张雨虽是衣饰平常,却非劳力之辈,是以不忙开口问疾。
淡淡笑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确是受人之托,有事向先生请教。”
贺郎中顿时笑容一滞:“原来公子不是来寻医的。鄙人医技浅薄,请教二字,愧不敢当。”
言外之意是有病看病,没病走人,免得瞎耽误我的功夫。
张雨掏出身上的百十来文铜钱,笑道:“耽误了先生接诊病患,委实惭愧,权当稍事补偿。”
张雨如此上道,贺郎中脸色稍霁:“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有何事相询?鄙人或可勉力一试。”
张雨取出油纸包好的药渣:“敢问先生,此药可治何等病症?是否由你开出?”
贺郎中接过药渣拨弄开来,反复细看又认真嗅闻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张雨情知有戏,不想贺郎中随即正色道:“公子,为人当有操守,医者当有医德。我平日只管治病救人,病患家事一概不问。公子相询之事,恕我难以奉告。”
张雨不禁暗骂,你要钱就要钱吧,干吗说得那么义正辞严?也不与他多话,又掏出了一两左右的碎银子。
贺郎中瞄了一眼,仍自肃然道:“公子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张雨索性把身上的散碎银钱一股脑儿都掏了出来:“先生,我若身价不菲,就不会受人差遣了。这个忙你愿帮就帮,不愿帮我也不敢勉强,只好省下这几个银钱,回去复命。”
你若嫌少,我还不给了!真不是张雨小家子气,除了几个可怜的家产,他所有的钱财总共只有五十二三两银子。五十两整银被他视作日后发家的启动之资,确实没有随身携带。
贺郎中的脸皮竟是厚如城墙,无比麻溜的将张雨掏出来的银钱一把扫了过去,摇头啧啧叹道:“公子既是诚意十足,鄙人岂能辜负公子的一片诚挚之心?”
张雨直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这个混蛋,犹自面不改色的道:“万望先生不吝赐教,尽道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