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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年前,两人过的算是平静,各自忙着工作的事情,因为顾星洛要在年前交上第三册漫画的全稿,加上那个恋爱游戏还出了新年的限定稿图,顾星洛几乎没什么时间出去。
直到姚漾给她发了年后开庭的消息,顾星洛才有一阵很短暂的怅然。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月底了,距离过年也不过还有一个月稍多一些。
顾星洛的漫画还剩下了三分之一。
吃饭的时候,顾星洛犹豫了好一会才问他,“你过年有什么安排吗?”
“没安排,”江言琛似乎也没有什么过节的习惯,今年中秋的时候,顾星洛忙着画图,都忘记了这个日子,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吃晚饭了。
她那天问他,“过节,不用陪家人吗?”
江言琛答的挺理所当然,“过节是要陪最重要的人。”
那时顾星洛也没多问,现今再听到这个回答,顾星洛有点儿没忍住,“其实你不用把我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如果你要回去看小姨,你回去就好,我自己在这也就是画画稿。饿不到的。”
江言琛给她盛了一碗汤,“好,到时候再说。”
期间顾星洛短暂地分了下心,姚漾一直有在同步给她整理现在的进展——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莫轻思那边一直在仰卧起坐。
她起先来联系过姚漾想要私下赔偿,但遭到拒绝后,又开始在微博上装作岁月静好,偶尔分享生活,偶尔分享自己的下册漫画的构思,仿佛还是以往那副硬气的样子。
这两年莫轻思没有什么新作品,但常在微博分享一些日常,倒也吸引了一波粉丝。
相比较于顾星洛这个一年半载从不更新的人,看起来的确是莫轻思更活跃。
姚漾跟她说,现在最坏的预料,也不过是莫轻思装死不回,要是真这样倒好,到时候开庭直接能判决。
顾星洛不太在意她的态度如何,只想尽快地解决这件事情。
姚漾委婉地提醒她,如果不想关注,就专心画画,网络没什么记忆力,就怕莫轻思找水军去翻来覆去炒顾星洛的黑料。
——就算是谣言,再被炒起来,也会有不明的路人被带歪了风向,谣言像无形的十字架,把她紧紧地钉在上面。
顾星洛不想草木皆兵,也不想杞人忧天,她默默地低头画着画,然后等着江言琛回来。
她的世界,很小。
她也不想在意外面的风风雨雨,因为她找到了她的港湾。
年前,顾星洛收到了那个插画的稿酬,她看了一眼账户的余额,已经够了在临江买墓地的金额,顾星洛抽空给墓地打了电话,补上了尾款,然后跟那边的工作人员商量着敲定了日子。
她不是很想拖延,只是也临近了过年,墓园里人手较少,顾星洛也没别的日子可以选择了,只能定在了二十五这天。
但临近新年,去迁墓这事儿其实有点忌讳,顾星洛犹豫了挺久,江言琛倒是看透了她的欲言又止,主动问她,“想说什么?”
“没什么。”
“一下午魂不守舍,你这没什么,可信度有点儿低。”
顾星洛觉得挺为难的,天平倾斜,最终还是选择了告诉他,“就,我之前想给我妈妈迁墓。”
江言琛的动作顿了一下,敛了敛眼神里其他的情绪,他知道顾星洛妈妈的墓地在青昭,有一回顾星洛跟她姨妈吵架,哭着跑出了家门,江言琛跟着寻过去,顾星洛孤零零的坐在一处很偏远的墓地那儿,他废了好大的劲才找上去。
“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江言琛问她,“然后什么安排?”
“已经找好了新的墓地,在临江。之前我妈妈去世,因为没什么钱,只能火化了带回临江埋葬的,我和妈妈的回忆都在临江,我以后也不想再回青昭了,”顾星洛低头吃着饭,说,“在淮川和临江,就挺好的。”
江言琛沉默了一会问她,“是不是高一期末考试那次?”
“嗯。”顾星洛闷闷嗯了一声。
她觉得,江言琛大概是知道的。
那个时候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还有最后一个下午,这个学期就要结束了。
当时大家都把这场考试看得很重要,因为那时临江市还在实行高二文理分科,而且取每个班级的前几名另组重点班。
临江一中的重点班很知名,基本只要能进去,半只脚就迈进了一本学校,前几年有那么一次,临江一中的重点班所有学生都考入了985或211重点院校,所以临江一中的重点班在当地很知名。
那天下午顾星洛早早到了班里,班主任让他们最后看看书,还有半个小时去考场,老师正在张罗让班长收手机锁进柜子,顾星洛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妈妈临床的阿姨打来的电话,犹豫着问她,“星星啊,你有空过来一趟吗?”
顾星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几天妈妈的状态很不好,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因为肿瘤的蔓延,妈妈常常需要打止痛针。
其实那是母女两人从没言明过的告别。
只是顾星洛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那一天会到来,妈妈也闭口不提再见。
期末考试是为期两天的。
就在昨天晚上,顾星洛还坐在妈妈的病房里,握着她的手认真的跟她说,自己一定会好好考试,考进临江一中的重点文科班。
周围的同学有在说笑的,有在背知识点的,也有几个男生凑在一起聊着放假去哪里打游戏。
走廊上已经有别的班的同学在等着进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聒噪地蝉鸣声。
全部交织在一起,吵闹的
顾星洛通通听不见,她听见那端隐约的滴滴声。
听见阿姨问她,星星,有空过来吗。
然后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的心脏在急速的抽痛,在班长过来收手机的时候,她的手哆哆嗦嗦,把旁边的水杯都碰到了地上。
顾星洛跟班主任请了假。
离开教室的那一刻,学校里正好打铃,大家纷纷起身去自己的考场。
顾星洛顺着人群往下挤,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她飞快地抹了抹眼睛,书包的拉链没拉好,里面的书哗啦啦的往下掉,也顾不得捡起来。
“顾星洛,你书掉了——”
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顾星洛也顾不得抬眸,匆匆的一路往下狂奔。
江言琛在隔壁班出来,只瞥见了她的衣角消失在拐角。
“给我吧。”江言琛顺势接过了那个女生手里的书。
女生也急着去找考场,胡乱的把那一叠东西递给江言琛。
江言琛看着那几本练习册。
每一页都有笔记的痕迹,她写的字很漂亮,在封皮的右下角规规矩矩写着自己的名字。
他只是翻动了几页,里面掉出来了一张纸,像是病历上撕下来的一角,写着几个字,有些歪歪扭扭:星星,考试加油。
病历的半截,是第一医院。
临江一中是在市中心的,这边没有打车的停靠点,公交迟迟不来,顾星洛焦灼的等了片刻,再也没了耐心,看看距离,只能一路跑去。
她背着书包跑的大汗淋漓,却也丝毫不敢停下脚步。
特护病房的过道上是窒息一般的安静。
顾星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护士长正好查房回来,然后告诉她,“诶顾星洛你回来了。”
“阿姨,我妈妈……”顾星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护士长觉得挺为难的,但也知道她家情况特殊,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也没有其他能担事的人了。
护士长叹了口气,回了护士站,拿了张单子递给她。
上面一行大字:病危通知书。
顾星洛呆呆的看着那五个字,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你妈妈现在又打了止痛针,回病房了,”护士长慢慢给她拿了一支笔,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做好准备吧,可能就这些日子了。”
护士长其实也想说的委婉,但在医院里工作,见惯了生死离别,死亡和告别,她永远都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足够的委婉。
肿瘤扩散,恶化的速度很快,在最近的这些日子,妈妈疼痛难忍,只能靠着止痛针来缓解。
顾星洛呆呆的站在走廊上。
手里的纸上是黑白的铅字,上面冷漠地写明:病人病情趋于恶化,有危及生命的可能,医院会在未经过您允许的情况下进行抢救。
顾星洛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走廊上,安安静静的签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回到病房。
临床的阿姨去化疗了,这回还没回来。
妈妈躺在床上,整张脸苍白的可怕,因为肿瘤的折磨,很久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整个人迅速的枯槁消瘦下去。
顾星洛默默地坐在妈妈的床边,只能无声地擦眼泪,也怕吵醒了妈妈。
没一会,隔壁床阿姨做了化疗回来,让自己女儿给顾星洛拿水果吃。
顾星洛摇摇头。
那阿姨也是见她们母女俩可怜,宽慰了顾星洛一会,但顾星洛思绪茫然,只能坐在床边等着妈妈醒来。
她其实很痛苦,但那时顾星洛才只有十六岁。
如果不做手术,那就没有搏一搏的希望。
如果化疗,也只是稍稍的延长一点点时光。
根本没有什么正确的答案。
顾星洛一直呆坐在病房里,那个化疗的阿姨状态还不错,有时候会回家住。
所以那天的病房里格外安静,顾星洛一直傻傻的坐在妈妈的病床边,护士来看了两次,什么都没说。
太阳已经落下了,顾星洛也没去开灯,她一直夜盲很严重,妈妈身上插着的仪器发着很微弱的光。
顾星洛一步都不敢走,生怕妈妈眨眼就消失不见。
过了很久很久,她感觉到妈妈的手动了动。
顾星洛忙打起精神,凭着记忆摸索到墙边开了灯。
妈妈的神色异常虚弱疲倦,有气无力地问她考试怎么样。
顾星洛眼泪一直往下掉,什么都说不出来。
妈妈只是握着她的手,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多用力一寸就会发自肺腑的痛,“星星,你这么怕黑……以后害怕,记得开灯睡。”
“妈妈不会要求你考得好不好,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长大,”妈妈合着眼睛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顾星洛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坐在旁边掉泪。
妈妈说一句就停很久。
顾星洛时时刻刻去看旁边的心跳监护仪屏幕。
还在跳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顾星洛也没回头看,以为是护士路过。
又过了一会,那人似乎回来了。
妈妈似乎很累了,一直没什么精神。
顾星洛一偏头。
看到了江言琛的身影。
他身上还穿着临江一中的校服,看起来是从学校过来的。
江言琛把打包过来的外卖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了几本练习册递给她,压低了声音说,“你落下的。”
“谢谢。”顾星洛伸手接过来,放在膝盖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江言琛也没多说什么,他说,“吃点饭吧。”
“我不饿。”她讷讷地说着,也不知道江言琛怎么会出现在这,她也没有问。
江言琛默默把餐盒给她打开,看包装是在医院附近的餐馆买的,简单的皮蛋瘦肉粥,小笼包,还有两道清淡的炒菜。
他打开盒子,拆了筷子放到她手里,“吃一点。”
僵持了那么几秒。
江言琛最终还是把筷子递到她手里,然后起身出去了。
这种死寂蔓延了很久很久。
顾星洛一直看着病床上的妈妈。
好一会,妈妈沉沉地睁开眼睛,声音依旧轻的像要飘走,“星星,你同学专程来了,不能这样。”
“妈,我不饿。”顾星洛摇摇头,就是什么都不肯做。
“又不让你做什么,那就去洗洗手,妈妈看着你吃。”妈妈撑着精神说,“星星,别让妈妈担心。”
顾星洛终于动了,她站起身从病房里快步走出来,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出病房的时候,看到江言琛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没走,他只是坐在那,安静的不发一言。
顾星洛脚步顿了顿,觉得这么走开不太好,她低声问他吃过没有,没有可以一起吃。
她不知道,江言琛期末的时候提前交了卷,想到顾星洛哭着往外跑的模样,他找到了临江市第一医院,不知道是哪个科室,只好一层层的找。
临江市第一医院很大,光住院部就有五六栋楼。
他一层层找上来。
已经是快要七点了。
顾星洛在病房里支了个小桌子,两人默默的吃饭,这顿饭吃的很压抑,吃完之后,顾星洛去丢垃圾。
妈妈似乎一直很累。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护士来给妈妈又补了一次镇痛,补了一次营养液,然后医生来了一次,建议今晚转入icu病房。
顾星洛也不懂,懵懵懂懂跟上去,护士不让进了。
顾星洛不知道往哪儿走,也不知道往哪去,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联系。
她只能呆坐在icu那层的等候区,金属的座椅,这个区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墙壁上挂着的电视,在一遍遍循环播放某个保健品的广告。
她不知道江言琛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沉默地坐在她的身旁,一句话都没说。
广告循环了大概有一两百遍。
护士站的护士扶着额头打瞌睡。
江言琛脱了校服的外套搭在她腿上。
顾星洛又累又倦,不知道什么时候很短暂地眯了一会。
她睁开眼的时候,江言琛依旧坐在她身边,她的腿上搭着他的外套,他静默地不发一言。
顾星洛的头大概是睡着的时候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起来的时候有些酸涩。
墙壁上挂着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
顾星洛愣了好一会,很后知后觉、很迟钝甚至是僵硬地跟他说了一声谢谢。
江言琛说了一句没事。
顾星洛迟钝了很久,问他,“一点了,你不回去吗?”
江言琛说,“没事。”
顾星洛也不知道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太晚了,又或者是这是特护病房的楼层,也不许家属的陪护。
整个大厅都格外的安静,有护士去关了一些灯,整个大厅只剩了角落里的小灯,黑漆漆的,特护病房离得有些远,很模糊的光线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雾。
那条走廊一片漆黑,远处的那点微光,揪紧了顾星洛的心。
害怕,恐惧,更害怕失去。
江言琛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一些什么,才能让她稍稍放松一些。
不想让她反感,也不想说的太苍白。
江言琛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说,“你怕黑,我多陪你一会吧。”
那个夜晚很漫长,很难捱。
可能是因为有人不离不弃的陪伴。
顾星洛提起的心稍稍落回了一些。
她困倦至极的时候短暂的眯了一下,骤然惊醒的时候,江言琛还在她身边没走。
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也直到现在。
顾星洛仿佛才恍然明白——
你怕黑,我多陪你一会吧。
没有时间限制,没有关乎永远的承诺。
他只是一直都在她身边。
一直都在。
江言琛从来都没有给予过任何的承诺,他只是一直都在。
“什么时候回去?”江言琛问了她一句,将她从那段深藏在脑海的回忆里拉扯出来。
“二十五,”顾星洛想了想说,“就还有七天。”
“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
“大过年的……你要是回家的话,就别跟我去弄这个了,毕竟两处墓园来回跑……”顾星洛想说,挺不吉利的。
但是江言琛却打断了她。
“节日只是为了陪在重要的人的身旁,”江言琛说,“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而且。”
“……”
“你那么怕黑怕自己一个人,”江言琛说,“我不会扔下你,一天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