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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晕目眩,也不知是哭多了还是一直没吃东西的缘故,何可人有些站不住,脚下跟踩着棉花似的。琊残璩伤远处,往来是往来的船只,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视线渐渐模糊,那些景致跟变得越来越渺远,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里。她失去了她的孩子,她和顾锦言的孩子。在这之前,她不知道,在她知道的时候,这个孩子却已经永久地失去了。
回到包厢里时,周延望着她,一脸不解,“怎么去了趟洗手间脸色难看成这样呀?”
迟宇新扶着她的肩,伸手探了探她的额,低声问,“怎么了?”
何可人摇了摇手,“没事。”
不过是被记忆中伤罢了。
迟宇新到底是不放心,带着何可人先行走了。
包厢里,周延托着下巴,一脸艳羡,“我也想结婚,也想有人宠我啊……”
“看你这点出息。”
周延瞪了尹明安一眼,“你不稀罕那你就孤独终老吧。”
尹明安索性不理她,拿了几样菜倒进锅里。周延喜欢吃菌菇,每一种都点了一份。小半锅的菌菇,看上去颇为壮观。
周延夹了一点菜,放进碗里,没了方才的兴奋劲。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尹明安,又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去,“我下周三晚上得去相亲。”
“怎么想起来相亲了?”
“还不是家里二老么?一直念叨着说我年纪大了,连个男朋友也没,心急火燎地,天天催着我相亲。”周延说到这,抬起头来,“我才二十二周岁,哪里大了么……”
尹明安笑起来,“确实是太大了。”
“怎么就大了?可人姐都二十八了,不还是一样青春貌美么?”
“那是因为她天生丽质,时光对她格外温柔。但对有的人,时光不仅是把杀猪刀,还会是把猪饲料。”
周延只觉得自己身中数剑,垂头丧气起来,“我就那么差劲?”
尹明安慢慢品着那些菜,看着周延沮丧的模样,又说,“你和你父母说已经有男朋友不就可以了吗?”16607799
“我怕他们要我带回去见见。到时候我从哪找个男朋友带回去呀?”
“你先应付着,不行我陪你回去一趟吧。”尹明安一边吃着菜一边开了口,也没看周延,语气稀松平常,倒也听不出什么。
周延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你不会喜欢我吧?”
“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尹明安一脸傲娇的表情,看着周延将头点得跟啄米的小鸡似的,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那就别多说。”
他哪里会知道,周延当天晚上回家,就跟父母说了自己已经教了男朋友这事。家里二老自然是关心的紧,从姓名年龄到家世,都问了一遍。周延竟也事无巨细,全都一一跟二老说了。
周父停了尹明安的情况,沉思了片刻,“无父无母的,也不知道性格如何。而且,还跟宇新对象是表姐弟。”
迟家不待见这个儿媳的事情,已是众所皆知。他们这时候和对方成了亲家,迟家估摸着也铁定是有意见的。
周母倒是开明的很,“小延不会遇事处人,对方没父母,也不需要费尽心思维系婆媳关系。再说也不是什么仇人,哪能因为对方不喜欢自个儿媳妇,就不允许我们做亲戚的跟他儿媳的亲戚处对象结婚了?”
周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脸娇羞,“妈……我们这刚开始交往呢。您怎么就想得那么远了呀?”
周父也笑起来,“这是不好意思了?”
“这样,哪天你将他带回来给我们看看。也好知道他人品性格怎么样。”周母结婚迟,同龄人几乎都抱上孙子了,她对这事也格外上心。
周延扭捏着站起来,“都说了才开始交往的。你们怎么这么心急呀。”
她说完这话,也不管屋子里两个笑得乐呵的老的,往屋里去了。明明知道这是假的,可一想起来自己同尹明安以男女朋友相处的场景,一颗心就扑通扑通跳着,跟在怀里揣着一个小兔子似的。
所以,当隔天尹明安听周延说她父母想见自个的时候,他吓得脸色都变了,好半天才开口问她,“你回去怎么说的?”
“就说我交男朋友了,然后把你的情况跟我爸妈都说了一遍。”周延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发音清楚,思路清晰。
尹明安叹了口气,“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这哪是找他帮忙的迹象,不论谁看,都要觉得这是两人正儿八经开始交往了。
周延一脸认真,“其实,我也不算差的。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吧……”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正在喝茶的尹明安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起来,脸都变了色。
他刚刚还想着周延平时看上去机灵的很,怎么遇上这事就不会好好说话了呢。原来是早有预谋。
周延看他这反应,跟犯了错似的,可怜兮兮地递了餐巾纸过去。
尹明安擦了擦,稍微平复了气息,慢慢起身,逼近周延。周延这会倒是怕了,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到墙边,退无可退。
“先斩后奏?”
周延看着那张异常不好看的脸,抿了抿唇,委屈的模样,“你要是拒绝我也没关系。大不了过几天再说不合适分开了嘛。”
尹明安却忽然低头吻上她的唇。
心越跳越快,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的。
他的眼睛就在自己眼前,长长的睫毛,深褐色的眸子。她竟然忘了闭上眼,只怔怔看着眼前的尹明安,她甚至能看得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窗外,阳光照了进来,屋子里明亮而温暖。
迟宇新牵着何可人的手一路到了停车场,上了车,他替她系上安全带。何可人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她的眼神有些空。
“三哥。让我抱一会。”她说着,解了安全带,靠过来,抱住了他,跟小猫一样蜷在他的怀里。
迟宇新揽住她,一只手插进她柔软的发丝里。她的身子凉得怕人。
迟宇新响起十年前,顾锦言走后的当天晚上,她一夜未归,他载着尹明安四处寻她。后来想起她和顾锦言总爱去护城河那一带,他将车开上了河堤,沿着河堤找。
他远远看见有人倒在河边上,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他一路跑过去,在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因为刹不住脚步,直直地跪倒在她的身边。
她的衣裳上地面上都是已经凝固了的斑驳的暗红的血,身下,还不断地有血流下来。她脸上全无血色,已经晕厥股过去。他已经隐约明白过来,那呼之欲出的事实,由不得他躲避装作不知道。
他将她抱起来的时候,手克制不住地一直在颤抖着。在他的臂弯之间,她轻得跟凋零的秋叶似的。身子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暖意。他怕了,怕她醒不过来。一路上,他跟疯了似的开着车往医院里去了,也不知闯了多少红绿灯。他什么都顾不得,他不能让她死,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流产。子宫受损。
医生过来跟他说这些时,他木然听着,也不说话。回到病房里的时候,何可人还没醒过来,尹明安守在边上。他就站在窗户边上,沉默看着她。她的手上插着针管,点滴的声音在这房间里异常清晰。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每一分,都那么漫长,跟煎熬似的。
她醒过来时,什么话也没说,也不哭,努力牵扯着嘴角笑,可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的一颗心吊在那里,抿着唇,沉默看着她。尹明安轻声跟她说,是三哥找到你的。她微笑着看着他,轻声说谢谢。
那笑容格外的刺眼。跟尖利的刀似的捅着自己的胸口。
他走上前,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怔怔看着他,然后,眼角有泪水流下来。他原本盛怒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将她拥进了怀里。
她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哭,肩膀和身子却一直颤抖着。他的衣裳被泪水打湿了,在冷气充足的病房里,被泪水浸湿的肌肤冷得发颤,那冷意一直钻进了骨子里。17GrJ。
他一直怕她受到伤害,找了人整日跟在她左右,暗中护着她的安危。可是,到最后,她自己却没能保护好自己。
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或者说,他又能站在什么立场责备她呢?
他能说出口的,只是“如果你还想死,死在我面前”。她问为什么。他敷衍过去,为什么?为的也不过是,他能及时将她救回来罢了。
你要活着。这是他对她最大的期许。
如今,怀里的女子安安静静地抱着自己,伏在他的怀里久久没动。迟宇新低头看着她,以手指当梳子,替她梳理着头发。
何可人闷闷地开口,“三哥,你怎么不早点出现呢?”
他是没有早点出现么?
在她还是何光耀的掌上明珠时,他就已经在她身边。那时候,她对他畏惧的很,每次交谈,她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后来,她便选择了顾锦言,除了顾锦言谁都不看,只信任顾锦言,只需要顾锦言的陪伴。
迟宇新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他轻声说,“我一直都在啊……”
一直,都在你左右。
可是,那时的她,眼里并没有他。
何可人的心,终于安定了些,她抬眼看着眼前的迟宇新,好看的温柔的眉眼,带着一丝无奈的意味。
她的手抚上他的眉眼,在他的脸上游移着,以手描摹着他的面目,“那以后呢?也会在我身边吧?”
“我何时离开过?”迟宇新低下头,慢慢浅啄着她的唇,声音低低的,那么动听。抚慰着她慌乱不已的心。
她笑起来,心满意足的模样,拽着他的衣领,红润的唇吻住他的,反被动为主动,灵巧的舌钻进他的口腔之中,挑弄着他的感官。
迟宇新将她按紧在怀里,细细地温柔的回吻着。
二十年前,迟宇新放弃了自己原先的梦想,转而学习经济,之后他拒绝回到迟氏,而是建立起自己的工作。那时候,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之中。他需要权利,需要这清河城不输于他人的实力。那几年,他甚至没有好好睡过一晚好觉,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是那时候,他落了胃病。
他甚至,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输不起,这场战役,从开始的那一刻起,他就容不得自己输。
他创造了这清河城的商业神话,打下了自己的天地。他手里有多家公司,其中两家公司已经上市,近三十家大型连锁超市,他甚至垄断了清河城的房地产业。迟宇新这三个字,成了人们望尘莫及永远不可匹敌的神话。
他终于站上了这生物链的顶层,不再依附着迟家,不再忌惮着姜家,可以无所畏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他不能允许和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是不得已的是有苦衷的,他没有办法用这种借口自我安慰原谅自己。哪怕堕进地狱的底层,他也要一步一步爬上来。
如果是真的在意对方,又怎么能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苦痛之中挣扎而无动于衷?
所以多年后,他看着顾锦言,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所有的道路,都是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选择浴火重生,也可以选择在地狱中自怨自艾。
他从来不同情弱者。
何可人被姜瑜囚禁的那年,迟家不肯介入这事,迟老爷子更是发了火,怒斥道:她自个母亲都不管她,我们这些外人多管这些做什么?更何况,姜家摆明了纵容她这么做,你敢这么堂而皇之与降价作对?迟宇荣也劝他这么做无异于和姜家作对,有害无利,何况他们连何可人被姜瑜藏在了哪儿都不知道。
迟宇新只能靠自己。他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一步一步设下圈套,将姜家逼进绝境,只得来求他。他开出的条件只有一个:将何可人交出来。
当时,姜靖华呆愣住,没想到他提的要求竟是这个,随后承诺会在两日内给他答复。
隔天,姜靖华便打来电话,报了个地址。那时候,天还蒙蒙亮,远处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他穿衣服的时候,扣错了两颗扣子。
等赶到临滨市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上来。姜靖华站在门边等他,这别墅里的人空荡荡的,一屋子人全守在一楼的客厅里。姜瑜被姜靖华锁在了车子里,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他。
姜靖华领着他去了何可人所在的地方。推开地下室的门时,他的指尖有些发抖。姜靖华没跟着他进来,同迟宇新的保镖一起守在门边。
他一步一步往下走去,里面没有窗户,四面都是墙壁,只有一盏灯,幽幽地亮着,灯光很弱很弱。屋子里乱的很。何可人缩在床边,那双眼睛没有一点神采,脸色蜡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瘦得不成人形,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连头发都干得跟稻草似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
何可人静静看着他,唇角抿着。
他在她身边半蹲下,慢慢抚着她的脸。她曾经的笑着的哭泣着的脸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与此刻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咬紧了牙,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可人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凉,那手腕瘦得跟七八岁的孩子似的。
他看不下去,移开了目光,一只手搭在她的眼睛上,示意她闭上眼睛,“我带你走。”
那一刻,在昏暗的地下室中,他下定了决心,他不会再管她要的是怎样的生活,也不会管她愿意与否,这一生,他都要将她锁在自己身边,再也不放她走。
他将她抱起来,她轻得怕人,完全没什么份量。他紧紧托着她,她乖得很,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胸口,跟小猫似的。
明明这么轻这么小,可两臂酸的紧。
那双手之中,承载着的,是她的命。
是他的命。
他抱着她走出地下室,她在他的怀里转了头,又迅速得埋进他的怀里。
在那地下室里待得太久太久,这刺眼的阳光,她定是看不了了。晕是湖住阳。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用尽了自己的力气。
从别墅里出来,姜瑜一眼看到他,在车子里使劲地拍打着车窗户,一脸的狰狞,几乎要发狂的模样。
姜靖华恭敬地送他出门,才问道,“那……”
“回去等着吧。”他打断了姜靖华的话,他怕自己再听他说下去,会忍不住掐死他。
上了车,他拿了帽子戴在她的头上,又把自己的墨镜给她戴上。她蜷缩着坐在那里,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不说话。
他的心揪住了,手指紧握成拳,指节寸寸泛白。
“我们回家。”他轻声开口。
姜靖华看着迟宇新的车子消失在视野里,也上了车。姜瑜狂躁不已,非要下车将何可人追回来。
姜靖华甩手给了她两个耳光,姜瑜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老头子虽然脾气不好,可从小就没打过她。
“姜家差点毁在你手里!我不允许你再接近何可人!”姜靖华因为生气,声音都有些发抖。
原先他知道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与何可人似乎完全没联系的迟宇新,会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只为了将何可人带走。
两年前,他和周季尧一起喝酒。这么些年,他怎么喝都从未醉过,他自认为向来清醒理智。
周季尧却不信,他说,“你为何可人做的这些个事情,就谈不上清醒理智。她知道吗?她感谢你吗?或者,咱们再庸俗一点说,她爱你吗?”
周季尧和迟宇新一起亲眼看着何可人爱着顾锦言,看着她为了顾锦言不惜一切,看着她在顾锦言离开后是如何的痛不欲生,看着她因为顾锦言一夕之间变了性格。
她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是顾锦言。
迟宇新心知肚明。
可是,又能怎样呢?
周季尧看着他,长长地叹气,给他满上酒,“你当初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你费尽心思护住了她的周全,可惜,顾锦言只需要陪在她身边,就能得到她全身心的爱。现在呢?你把她留在身边,人心里还是没有你。你这么做,值得吗?”
周季尧说得,他从来都清楚明白。他也从没骗自己,连尝试骗自己她爱着的是自己,他都没有做过。
值得吗?
迟宇新想了想,抿了一口酒,“值得。”
周季尧苦笑,朝他举起杯子,“你还真是……”
傻,这一个字,他想了想,还是咽进了肚子里。十多年了,他也劝过,迟宇新却是铁了心。
迟宇新也笑,淡淡的,眼底里是一汪宁静的泉。
这么些年,她待在他身边,至少是安全的,至少不会受到伤害。
那么,这就值得了。
他想要她的心。
这并不假。
可与此相比,他更要她的安然无恙,要她这一生安稳度过。
迟宇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摇了摇酒杯,头顶的光照在杯沿上,一圈小小的光亮。他定定地看了一会,才开口说,“我要的就是她安好无恙地,在我身边。既然已经得到了,可不就值得了么……”
他的声音轻得很。
周季尧看了他一眼,想起那个女人,一时无言。
不管怎么说,迟宇新都是在逞强的,都是在自我安慰罢了。若不是因为爱,他又何必十年如一日守在那女人身边。若不是爱,他又何必为了她,赔上了自己的人生。
爱着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不期望对方也给予自己同样的回应呢?
可是,这些话,周季尧却不忍心说出口。
那一晚,迟宇新喝得醉醺醺的开车回家。周季尧说要找人送他回去,他执意不肯。一路上,他开着车窗,任由风灌进来,刮着他的脸。
已是一月份了,晚上的清河城格外的冷。那风跟刀子似的,凌厉的打在身上。
他想着喝酒那会周季尧说得话,很多过去,都涌上来。
他一遍一遍问着自己,值得吗,后悔吗?
他想起地下室里,何可人瘦得跟竹竿似的,缩在墙角,整个人都灰蒙蒙的。他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自然是没有。
希望你安然无恙。
但愿,是在我的身旁。
如今,不是都齐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