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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询的庶弟,花君侯的庶长子,刚一岁的花晏,乳名阿稚。在公侯府中,妾是不能称之为夫人的,甚至妾的孩子不能称自己的生母为母亲,只能称阿娘或小娘。
本来,若是花询是个公子,那大夫人的地位自然不会受任何威胁。可这庶妻生了小公子,按道理就应该抬为平妻,一旦花晏成为了嫡长子,花询和大夫人的地位就尴尬了。
慈姑惊讶地看着双眼清澈的花询,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她道:“没有的事,小主子听谁讲的?”
花询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狡黠地露出笑意:“阿稚的娘前些时候见我还行礼来着,这几日见我虽还笑容满面,可言语之间居我之上,不是父亲大人要抬她位份还是什么?”她迈着小步慢悠悠地往回走,眼珠子圆溜溜地转着,那精灵古怪的模样灵气逼人,“父亲近日对我嘘寒问暖得少了,想是要多重视阿稚了。”
慈姑要去牵她,她作大人样地摆摆手:“我自己走就是了。”说罢负手像个老先生一样,停下步来,努努嘴,“过些时日要天冷了,把那株海棠花保护起来。”
“是。”慈姑怔住,继而含笑点头,跟着小主子往前厅去了。
和花君侯用完饭,等饭菜都撤下去,花茶端上来后,花询用帕子仔细擦干净嘴角,并端了茶漱口。
花君侯手捧着茶,一脸笑意地看着花询。见家仆又重新上了杯茶,花君侯才开口道:“询儿,先生教你的《花经》和《香经》你都熟读了吗?”
“请父亲大人考教。”花询开口笑,两颗虎牙明晃晃的。
“哦?我儿竟如此天赋,能熟读两经?”这倒是出乎花君侯的意料了,他本只是随口一问,也不指望一个五岁孺童真能熟读两经,没想到花询竟有这样的天赋。他放下茶盏,试探地问,“紫藤何如何?”
“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仲春开花。”
“鸡舌香香方如何?”
“回父亲大人。鸡舌香的方子有青木香九铢、麝香六铢、薫陆香、沉香、防风、秦芃、漏芦各半两、升麻、黄芩、白歛、麻黄各一两。”
对答如流。
花君侯又问了几个方子,和一些草木习性,花询都能答得上来,分毫无差。
这不禁让没有注意过花询花草方面天赋的花君侯大为惊喜,不由越发深信花神之说。
夸赞了几句花询,又让杜仲挑了一些东西送去她房中,花君侯便满意地放花询回去,绝口不提抬夫人的事。
坐着小轿子,绕过几段游廊抄手,经过三道拱门,从前厅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院子前下的轿子,花询看着轿夫退下,只剩下慈姑,她想了想问:“花府子弟们都是九岁下花田的,为何单单嫡支六岁便得下?明年我就六岁了,骑射功夫我也是要开始学的,又要下花田去,看起来我比父亲大人还忙。”她边走边看慈姑,“父亲大人不知会不会让我去学骑射,虽说武帝曾下令女子同男子有权学六艺,但是百年以来帝令渐废,世家大族谁愿意让女儿去学六艺呢?”
铃兰提着灯笼在门口候了不知多久,花询远远见了加快了脚步。慈姑跟在身后,回她的话:“小主子既然忧心,为何方才主人问时不说明了?”
花询制止铃兰行礼,接过她手里的灯笼说道:“父亲大人要你以后都不必帮我暖床了,你就住在我侧屋,好陪我说说话。”
“主子放心,奴会一直守着你的。”铃兰让开身,打开被香熏火暖的内室门,笑着应和。
花询点点头转手把灯笼给了慈姑,说道:“父亲大人今天本应是要对我提起阿稚的娘抬位之事,”她顿了顿,眼睛眯起来笑,“后来没有提是因为我让他觉得我比阿稚聪颖,父亲大人不会为了阿稚而坏我们父女的感情的。”
她又打了个哈欠,转身走进内室。
慈姑提着灯笼站在有些凉的院子中,看着花询提着裙摆走进去后被关上的门,脸上的神色隐在黑夜中,明亮的眸子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站了良久,她才对着门行礼道:“谢小主子的灯笼。”便提着那盏小小的灯笼踏出院子,身影融入黑幕之中。微亮的烛火在凉风中晃晃悠悠,就像是雨中风浪里的孤舟渔灯,随着人渐行渐远而消失不见。
泽兰、佩兰早就守在室内等着花询回来,伺候花询沐浴更衣之后,散下花帘,挑亮了灯芯。铃兰给花询盖好被子,跪坐在榻下。
“你们先去睡吧,铃兰守着我,有事会喊你们。”花询偏过头去看泽兰,睡意浓浓地吩咐三人。
“是。”佩兰和泽兰应是,退了下去。
“小主子……”花询听见铃兰小声唤她。她露出虎牙笑,“铃兰姐姐,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要跟慈姑说这些话呀?”
铃兰点了点头,耳垂上的坠子晃了晃。
“是母亲大人教我的。”她眨了眨眼睛,模样俏皮可爱,“慈姑是父亲大人安排来照顾我的,我既然已经长大,就不需要慈姑事事替我安排。再说,慈姑过些日子就出户嫁人了,不能让慈姑舍不得我呀。”
铃兰一顿,眼神有些黯然。
“铃兰姐姐,虽你比我大了十岁,但是你可是要跟着我一辈子的,要有人想讨了你,需得明媒正娶,抬着轿子请你做夫人我才答应。”她嘟嘟囔囔着,倦意袭来,眼皮子一直往下垂。
“小主子,奴不嫁,奴愿意守着小主子一辈子。”铃兰直起腰杆,眼睛亮起来。
“唔……”花询迷迷糊糊地回应。
见花询睡着了,铃兰才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退到门外,铃兰缓缓地关上了门。
云雾环绕,金色羽毛的大鸟拖着长长尾巴盘旋在蓝色的苍穹,一碧如洗的天空澄清干净,茵茵绿色的草地柔软舒适,空气中带着不知名的香味,就像是一种特制的花香。蝴蝶翩翩飞舞,流水宛若玉带,铺展延绵至远方,金鳞鲤鱼自由自在地在清澈的溪水里游玩,溪水与草地间的沙滩在煦和的阳光下闪着光,凉风吹来,细沙被吹移了半分。
花询穿着白色的里衣,光着脚踩在草地上。她迷茫地望向四周,一只仙鹤从远处飞来,掠过她头顶,白色的羽翼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发。
忽然一片花瓣缓缓从天而降,她伸出手去接住。
倏然,漫天花瓣轻舞,白色的花瓣从天空散落下来,海棠花花香一瞬间浓郁起来,柔和的阳光洒在花瓣上,好似为白色的海棠花镀上一层光晕。鸟语花香,沁人心脾,微风阵阵,将每个角落都铺满花瓣,天上人间,下了一场迷幻的花雨。
她仰起脖子闭上眼睛,欢喜地去感受这份神奇的礼物。她能感觉到花瓣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上,肩上,衣服上……落在她的脚边,落在带着春天的气息的土壤上,落在大鸟的羽毛上,落在水里……她能感觉到温暖的触碰,落在她脸上的花瓣飞走了,一阵清爽的香味同一时间占据了她的嗅觉。
她抽抽小巧的鼻子,闻见清冽如水却隐约可辨的香味,就像是一双柔软的手,拿走了她额间花瓣,拂去她肩头的海棠。
睁开眼,一个白衣翩翩,长得极为漂亮的女人噙着笑,温柔地看着她。
她睁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盯着女人的脸看。
那是一张惊为天人的脸。白玉雕琢,眉目清冷,眼角却含着笑,乍然破开了冰霜,好似大地回暖,万物复苏。
她找不出词来形容她。
“你……你是什么人?”她眨了眨眼睛,呆呆地问,一如资质平庸的凡夫俗子。她也确实是个凡夫俗子。
“我是花渡。”天人清冷的声音听起来却分外柔和。
花询仍有些呆滞:“那……这里是哪里?”
花渡说:“这是你的梦里。”
“我的梦里?”她疑惑地左右环顾了一下,“所以你也是我的梦么?”
“跟我来。”
花渡没有回答她的话,招来天空那只盘旋着的金色大鸟。大鸟飞近了,花询才看见大鸟的羽毛不是金色的,而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大鸟俯首帖耳地趴在地上,花渡站了上去,衣袂飘飘,却分毫不沾火焰。
“上来。”花渡向她伸出手,“来。”
花询站着不肯动。她摇摇头说:“大鸟上有火。”
花渡莞尔一笑,长及腰间的青丝随风轻扬。她说:“不怕,我是花仙,我保护你。”
花询谨慎又迟疑地点了点头,身子不受控地向花渡飞去。花渡伸手接住了她,她稳稳地落在花渡的怀抱中。
大鸟扶摇直上,凌云千里,白云从她们的身旁穿过,花询埋首在花渡香气清澈的怀抱,羞红了脸。
“花渡,我们要去哪里呀?”缓过神来,转头离开花渡的怀抱,看着青天白云,花询一下子忘掉了怯意,欢欣又好奇地从天上往下看。
白茫茫的雾挡住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她失望地缩回那个香气迷人的怀抱,静静地抱着花渡。
花渡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笑。她长袖一挥,云雾散开,水田青山,映入眼帘,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我带你去花城最高的地方。”
花询抓着花渡的手,俯视大地,把地上的山山水水尽收眼底。她兴奋地伸着脖子,指着地面上一座占地宽广的府邸,对花渡道:“花渡,你看,那就是花府,那是我家!”言语间的自豪感表露无疑。
“阿镜,那不是你家。”花渡淡淡的话飘进了花询的耳朵,带着微微的失落和无奈,细听起来还有些不悦。
转眼就到了山顶之上,花询跳下大鸟,转头花渡就站在地上,摸着大鸟的羽毛,赞许地拍拍大鸟:“去吧,鸾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