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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容若咳嗽完了,同时有好几个声音响起来:“那容公子以为现在应该怎么办?”
明明东道主是明若离,势力最大的是柳清扬,受害人是月流道,但几乎所有人都被性德刚才的武功所震,风采所摄,居然不知不觉就把主动权交到容若手中了。
“首先,要立刻报官,人命关天,死了人,应当通知官府……”容若开始声音很大,说到后来,见各人神色古怪,不免声音越来越小:“怎么了?”
明若离干咳一声:“江湖人的事,从来不报官的。”
柳清扬亦道:“江湖中人,出了什么事,大多自己解决,最多事情完了之后,向官府报备一声。”
明月亦朗声道:“月流道若不能自己查出凶手,反而要依赖官府,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容若一怔,然后大声叹气:“不好意思,我以前一直当安善良民,规矩守法,所以完全不知道江湖人的忌讳,我已经让苏良报官去了,这可怎么是好?”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苏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事已至此,谁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明若离只得叹口气:“既报了官,也就算了,容公子以为,下面还应当如何?”
“保持现场,不要乱动任何东西,以免毁坏了证据,弄丢了可能追查的线索。”
众人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明月忙叮咛几个师兄弟要小心,别动任何东西。
“还有检查尸体,查出真正的死因是不是剑伤,以及推断出死亡时间。”容若拿出在现代看多推理片的经验,学着侦探样,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师父的遗体,岂能由仵作亵渎。”明月大声反对。
中国人传统一向很看重全尸,在古代,常有死者家属,宁可不查真相,也不愿验尸的事,明月的反应倒不算过份。
容若才微一皱眉,性德已淡淡道:“不必验了,死因的确是因为剑伤,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夜子时。”
容若知他能耐,信他眼力,立刻点头。
其他人看向性德的眼神则更加奇怪,这个人简直已经不是人了,不是神就是魔啊!这几乎是每一个人心中的想法。
奇怪的是,他们虽不像容若知道性德的底细,但性德只随便这么一说,他们立即相信,连怀疑的念头都没有。
如此人物,他说出来的话,让人只能全心信服,绝对不会再生出置疑之心。
“其次就是调查一切可疑的人,不要放弃所有线索,还要查一切有杀人动机的人。比如,程大侠和什么人有仇,月流道有什么仇家?程大侠死后,谁得到的利益最大,以及谁最有时间作案等等等……”
他说得头头是道,语气无比自信,自觉就算是福尔摩斯、波洛外加柯南一起来,也不会比他处理得更好。
而别的人也都觉他说得有理,连连点头,本来就觉得他深不可测,现在对他则更加觉得佩服了。就连一向对他冷嘲热讽的赵仪,也不由用敬佩的眼神看着他。
明月心中一动,忽然转身冲回房里,大声问:“清风,是不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害了师父?”
“冤枉,大师兄,我只是锦衣楼的弟子,奉命潜入月流道,偷学武功而已,凭我的武功,怎么杀得了师父?而且昨晚我痒了一晚上,不停的抓痒,对了,暮雨和我住在一个房里,你问问他,我可曾走动过吗?”
门外的暮雨叹了口气,几个师兄弟神色都一片黯然,明显这一线索又断了。
“另外,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而又发生了谋杀案,那这个谋杀案不太可能会是单一独立的,最后十有**,会发生连环谋杀案。为大家的安全计,我认为大家最好不要分开,还是聚在一起,吃饭喝茶的时候记得试试毒,毕竟杀人的手段是层出不穷的,睡觉的时候,分出最少三个人来守夜,这三个人还必须不能属于同一组织,这样才更加安全……”
明若离神色渐渐不快:“容公子,我保证,明月居提供的食物绝不会有问题,公子若是不信,自可另备饮食。”
容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余松泉也道:“我夫妇二人自会加强防备,想来不会有大事,用不着大家天天聚在一起。”
许豪卓也道:“我这人喜欢享受,不习惯大家住在一个房里,想来大家也不会喜欢我的许多毛病。”
柳非烟也忙说:“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子,岂能与你们一直处在一起。爹,我们又不是没有地方住,我们离开这里,回家去吧!”
柳清扬皱眉摇头:“凶手没有查出来,我嫌疑未脱,纵然容公子仗义执言,我也不能就此离开。只是我们要是大家一直处在一起,只恐不太方便。”
容若闷闷叹气:“算了,根据我的经验,越是叫大家聚到一起,当事人越是各怀心思,就是不肯坦诚相对,最后只好让凶手一一刺杀。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有死亡,不要再有不幸而已。”
他摇摇头,叹着气,重新走回程承羽房里,然后东张西望地到处看,一会儿爬得老高观察屋梁,一会儿趴在地上仔细看着地板的缝隙。
大家的眼睛,跟着他上上下下好半天。
肖莺儿第一个忍不住问:“容公子,你在找什么?”
“线索。”
“什么线索?”
“不知道什么线索。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杀人现场一定会留下线索,也许是一条划痕,也许是一点灰尘,总之只要找到线索,离着破案就不远了。”
众人这才明白,他这根本就是什么把握也没有,纯粹瞎找。
开始大家还耐着性子看着他找来找去,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忍受这种单调的寻找,各自劝说明月等人几句,就退了出来。
明月等人开始也都指望容若找到什么证据,最后也都大失所望。明月让其他师兄弟守着师父遗体,自己出去给师门报信去了。
容若找了好久,衣服早就皱巴巴,满身是灰地趴在地上,用手撑着下巴:“居然什么也没看到,真是没有道理,不管是福尔摩斯,还是柯南,不都能在犯罪现场找到破绽吗?”
性德冷冷道:“就算真的有线索,你的眼睛也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你的脑子也破不了案。”
容若愤愤瞪他一眼,大不服气,一跃而起:“算了,福尔摩斯的法子不行,我用波洛的法子,只要找人不停的聊天,我那灰色的脑细胞就会告诉我谁是凶手了。”说着大步走出去。
萧遥低声问性德:“那个福什么,还有可南,是什么人?”
性德没说话。
赵仪在一旁接口:“萧公子,他一向满嘴胡说八道,动不动冒出些没听过的名字,习惯了也就好了,用不着去寻根究底。”
萧遥点了点头,却仍然皱着眉头,向外看去:“菠罗的法子?可以破案吗?”
容若施展波洛的谈话破案法,第一个对象就是案件第一嫌疑人柳清扬。
一走进柳清扬的房间,容若就受到非常热情的欢迎。
就连一向恼恨他的柳非烟也感激他为父亲说话,一直笑脸相迎。
柳清扬当头便谢:“多谢公子方才为我直言,替我解脱窘境,要不然,明月等人苦苦相逼,我虽不惧,到底是一场烦恼。”
容若笑道:“前辈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说我该说的话,总不能看着他们冤枉前辈,不但前辈平白含冤,将来真相揭穿,他们也会后悔莫及。”
柳清扬微笑道:“说来我也奇怪,容公子如何断定我不是凶手呢?”
容若笑道:“原因有好几个,其一,柳前辈和程承羽并无仇怨,否则昨天不会相安无事,既然没有杀人动机,像柳前辈这样的人,怎会无端杀人。其二,明若离搞这次招徒,明摆着内有乾坤,我不能想像他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收一个继承人。如果发生了什么怪事,第一有嫌疑,第一有可能施阴谋的是明若离,而不是柳前辈这硬被拉来当见证的局外人。其三,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一大帮人在一起,发生了谋杀案,第一证据指向的人、最有可能杀人的人,十有**是无辜的,是被凶手刻意冤枉的。”
柳清扬更加好奇:“容公子你莫非经常破案,为什么你常常提到经验?”
容若当然不能说这是看多了推理小说、推理电视剧的结果,笑笑道:“我与官府一向关系良好,我常常看案卷,就积累了不少经验……”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赵仪的叫声:“公子,官差到了。”
官差到了,发生了命案,报了案,官府派差役来,是很正常的事。只是这次来的人也太多了一点,几乎整个官府的差役一窝蜂全来了,还带着上千名官兵压阵,美其名为维持秩序。当然少不了知府大人亲自赶来,显示一下他一地父母官,事必躬亲的美德。
明若离看得莫名其妙:“陆大人,这是……”
陆道静笑得客客气气:“明先生莫怪,我听说明先生这里发生命案,第一时间下令所有人赶来。现在的凶徒真是无法无天,连明先生这里,也敢来惹事。明先生放心,本官一定尽快捉拿凶徒,还明先生一个安宁居所。”
“可是,陆大人带这么多人来,是否……”
“明先生,我听说明先生这里广邀江湖豪侠,这其中说不定就有凶手,人数太多,动辄有变,所以我特地带了一千官兵前来维持秩序,另外还有三千官兵随时听调,如果有人敢于胡闹,自恃艺高,杀人斗殴,影响破案,立刻锁拿,决不宽容。”陆道静一边对着明若离说着客套话,一边侧头,给了闻讯跑来的容若一个恭敬的笑脸。
到了这个地步,谁还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容若让苏良通知陆道静尽起官兵,这些官兵们四下一围,前院那帮江湖客,再怎么样,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官兵的面动手乱打,不能动手,自然也就闹不出人命来了。
本来明若离搞了这么一出招徒大会,弄得武林人士自相残杀,不过武林中人自起纷争,官府也不好强行过问。容若正好藉一个命案,给了陆道静绝好的借口,可以带兵进驻,很自然的镇住了局面,阻住了杀伐,同时也让明月等人,碍于王法,不好自己胡乱报仇,又可以让大量官兵进驻明月居,有官方势力看着,就算日月堂另有阴谋,也不好施展。
一举数得,当得好心机。
这些小算盘,老江湖们自是一清二楚,只是谁也不说出来。
陆道静装模做样,指挥破案。手下自有老于刑名的捕头,亲自查看犯罪现场,开始了破案的工作。
容若自己也在一旁凑热闹,东问西问,左查右查。
大家对容若寄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可惜的是,容若和每一个人聊天,聊得口干舌燥,没找到一丝一毫有利的线索。容若在地上又爬来爬去,把裤子都磨破了,还是没看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对清风的审问没有任何突破,最后得出的结论,他的确只是锦衣楼派到月流道偷学武功的内奸而已,和谋杀案实在不太可能有关系。
在浪费了太多时间之后,大家对于容若热切的期待早就冷下来,人们渐渐从他身边散开。
苏良忍不住讥讽他:“行了,你没本事就别装本事了,谁也不指望你查出真相来。”
容若大急,一跃而起,厉声说:“真相只有一个,我以我爷爷……”
他顿了一下,忽然间记不起萧若的亲爷爷叫什么,而他自己是孤儿,根本没爷爷,所以干咳了一声,含糊念了个谁也听不清的词混过去:“……的名义起誓,一定要把凶手绳之以法。”
容若是真心想要尽力解开谋杀的谜团,可是他忘记了,在所有推理故事中,谋杀案发生的速度,至少在前期总比侦探的推理要快得多。
就在他还在四处乱转,想找线索的时候,另一个真正震动他心灵的死亡,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噩耗传来之前,一点预兆也没有。他还在拖着大家,一个个地聊天,细找线索,其他人各有各的事做,人人神色虽凝重,倒也不致太紧张。
本来已问过公事,耽误大半天之后又离开的陆道静再次来到日月堂。这位知府大人,脸色僵硬,神色恍惚,动作呆滞到任何人一眼看到他,就知道必是出了大事。
容若第一个扑上去,抓住他问:“陆大人,出了什么事,莫非……”他心中一冷,急急道:“找到韵如了,她出事了吗?”
他想不出除此之外,有什么事,可以把一方父母官吓成这个样子。
陆道静脸色发白地摇摇头:“并没有找到夫人。”
容若一阵失望,却又松了一口气,至少楚韵如并不曾出事,这心情略一放松,才问:“那是什么事?”
陆道静缓缓移开目光,看向萧遥:“请问萧公子,尊夫人昨晚是不是乘画舫于月影湖中游乐?”
容若心下一沉,而萧遥也是脸色微变,徐徐道:“我昨天出门之时,她确实说要去游湖。”
陆道静张张嘴,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今日一早就有一艘画舫,在月影湖中,一动不动,看不到任何人走动,有人好奇上去一看,发现……”他深深叹了口气:“发现了一具女尸,经人认看,极有可能是萧夫人。”
容若心中一震,两耳一阵嗡嗡乱响,失神地松开手,又觉身子从后面被一股大力一撞,踉跄冲出好几步,若非性德伸手扶住,几乎跌倒。
萧遥猛然冲过来,撞开容若,一把抓住陆道静的手臂,两眼刹时通红一片,几乎是有些凶狠地大喝:“你说什么?”
陆道静痛得脸色青白,几乎没惨叫出声,勉力支持着说:“萧夫人名动济州,风采无人不识,我亲自去验看过,应不致认错。”
萧遥听而不闻,死死瞪住陆道静,牙关咬得咯咯直响,抓住他手臂的手不断用力,力气大到手背上不断有青筋迸起。
陆道静痛得失声叫痛,萧遥却还浑如不觉。
旁边人虽不少,但一来同情萧遥丧妻之痛,二来,也多少有人风闻萧遥是前王爷的事实,都不好动手去拉扯,只一迳呼唤劝慰不停。
容若本也心中伤痛,对这忽如其来的消息,感到难以承受。一阵恍惚难过后,被一大堆人的叫唤声惊醒,再看萧遥情形,知他看来虽凶恶,实际上受刺激太大,根本已失去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识地做出凶狠的样子,别人的叫声,别人的动作,根本听不到、看不见,只会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下去。
容若在仁爱医院见过许多为亲人死亡伤心难过的家属,历多死别生离,对处理这种事略有经验,狠一狠心,扑上去,用力一记耳光打过去:“你冷静一点,再不放手,陆大人的手臂都要断了。”
萧遥被容若打得后退一步,脸上迅速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本来狂乱的眼神终于沉静下去,而脸色在霎时间就惨白若纸。
他嘴唇动了动,对着容若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慢慢转头,看向陆道静。
陆道静吓得后退一步,有些哆嗦地说:“萧夫人的遗体我还不敢擅动,仍在画舫之上,萧公子你……”
萧遥牵动唇角,惨然一笑,然后一张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容若低低惊呼一声。
萧遥听而不闻,目光呆呆望着前方,摇摇晃晃往前走,神色恍惚,步子散乱,让人担心他随时会跌倒。
有许多人在后面叫他的名字,他却还是一步步向前走,越走越快。
容若冲过去,伸手想扶他,却又被他头也不回,一手推开。
萧遥变走为跑,越行越快,转眼冲出后院,奔往前院。
容若跟在后面叫:“你去哪?”
“我去见她。”
容若哪里还顾得上日月堂的事,跺脚就跟过去,满心想要劝慰,却觉这等伤情之事,几无可劝说,只能默默陪伴在萧遥身旁。他沉默地看萧遥一路奔行,一路上不断低下头,以手掩口,但指间溢出的鲜红,却是如此触目惊心,点点滴滴洒落一路。
要有多深的情,才有这无尽心头的血,要流尽多少血,才能染红这一条伤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