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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阀割据,政府积弱已久,在申城这地盘上,洋人、日本人就是人上人。这次若不是因着督军府的压力把人交了出来,这件事情怕也就这样揭了过去。

    好在不管怎样,老天还是有眼的,让那人恶有了恶报。

    冯氏替许长栋暖了绍兴酒,许霆陪着他喝了两杯,他兴致极高,见孙子志高乖巧的坐在吴氏边上,用筷子蘸了一点酒,凑上去道:“来,志高也陪着爷爷喝酒。”

    小孩子不懂事,见大人们喝的起劲,只当是好东西,伸着舌头舔了一口,辣得眉头都皱到了一起来。吴氏也不生气,只捂着嘴笑,冯氏心疼孙子,忙就夹了一块糖醋鱼,把鱼骨头都剃了,味道他口中。

    “你们两个,跟孩子似的,还欺负起孩子来了。”冯氏说着,伸手去抱志高,许长栋便道:“让他自己坐着吃,眨眼都到了要上学堂的年纪了,惯不得。”

    冯氏只好作罢,许妙芸又挑了几块鱼肚子上的净肉,都放在志高的碗碟中。

    “志高多吃鱼,听说多吃鱼会聪明的。”

    “你这从哪儿听来的?”兄长许霆问她道。

    许妙芸顿了顿,脸颊微微泛红,猛然想起和沈韬新婚那几日,她因为爱吃西湖醋鱼,便多吃了两回,那人也不吃,只是笑道:“吃鱼好,多吃鱼会聪明的……”

    可天底下,能有几个人聪明的过他沈少帅呢?

    许妙芸皱了皱眉心,随意敷衍了一句:“好像是听二嫂子说的,洋人那边传来的理论。”

    冯氏不以为意,“洋人也不是说什么都对的,不过既然志高爱吃,就多吃点吧!”

    话题随意揭了过去,许长栋和许霆议论起了时政,一会儿说起政府无能,一会儿又说起厂里的生意。偏言谈之中,时有沈韬两个字出现。

    如今申城全赖督军府庇护,遇上洋人犯事,由督军府出面,多少还有几分作用,这次日本人的强*奸案便是如此,但饶是如此,沈家也不敢当真跟洋人闹起来,不过就是互相挟制,谋求平衡而已。

    “沈韬这个后辈还是有点能耐的,比他兄长强些,想当年洋人圈地,逼着商会将租界里的工厂迁走,若是他那时候在国内,大概还有的谈。”

    许长栋多喝了几杯,话也多了,开始高谈阔论起来,想起前几年工厂迁址的事情。

    冯氏知道他又要老生常谈,见众人都吃完了,便遣散了他们去,只扶着他道:“洋人的亏还没吃够,又开始乱说!”

    许长栋酒劲儿上来,对着冯氏道:“正因为吃了亏,才明白什么叫:师夷长技以制夷!总有一天,洋人也要乖乖的夹着尾巴回老家去!”

    冯氏也听不懂他说什么,驾着许长栋往里面去,见许妙芸还没走,只开口道:“你父亲喝多了,你回房去吧。”

    许妙芸呆呆的站在门口,想着许长栋方才说的话,沈韬的书房里就有这么一个字幅,写着:“师夷长技以制夷。”

    ……

    日本人的事情,第二天就登报了,果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申城的大小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杨月怕许妙芸不知道,还特意让家里的佣人送了一份报纸过来。

    头版头条登的是日本人的死讯,几个小版面上登的却是沈韬出入鸿运班的照片。豆腐块大一样的地方,照片也是黑漆漆的,但许妙芸看一眼就知道那是沈韬的背影。

    沈少帅终究不改风流本性,没去捧百乐门的歌女,倒是看上了鸿运班的戏子?

    许妙芸嫌弃的哼了一声,把报纸丢到一旁。

    吴氏却恰巧约了几位太太去鸿运班听戏。

    原是昨天她回吴家和吴太太透了口风,那边听说许家有这心思,自然很是欣喜,便打算和冯氏当面碰个头,两亲家多聊几句。

    正好鸿运班这几日唱《贵妃醉酒》的戏码,冯氏喜欢,就约在了那里。

    许妙芸心里却不想去,她前世因一心崇洋,对这些国粹没什么研究的,只知道咿咿呀呀的热闹,也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但冯氏非要她去,想来是想在两家定亲之前,让吴太太也多看一眼,好歹两家人都放心。

    许妙芸不得已换了衣裳,出门的时候看见知春嘟嘟囔囔的进来,拧着眉心道:“也不知道哪个嘴快的,让二太太知道了太太要去看戏的事情,腆着脸说要一起去,真真的不害臊!”

    韩氏素来自觉比冯氏新派,如今既到了申城来,她人生地不熟的,便是有心想结交一些人,也没那么能耐,只能靠着冯氏带她出去。偏冯氏又深居简出,平日里不懂交际,她只没个由头往外跑,这次遇上了机会,自然不会落下。

    吴氏又是晚辈,既是她出面请的人,韩氏知道了,少不得也叫上她,于是许家一屋子的女眷,除老太太之外,叫了五六辆黄包车,往鸿运楼去。

    许妙芸和冯氏坐在一辆黄包车上,冯氏穿着老式袄裙,外面套了一件雪青色的羽缎,扭头看一眼许妙芸,嘴角就翘了起来。

    许妙芸长得好看,更比冯氏年轻时候强些,嫩生生的皮肉像是能掐出水来一样,如今烫了个卷发,扎了两捋左右垂在胸口,也是规规矩矩的上袄下群,只披了一个带假领子的斗篷,看上去一张脸嘟嘟的,秀气中还带着几分俏皮。

    冯氏替她理了理发梢的卷儿,拧了眉心道:“偏什么事情都要混插一脚,就不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吗?真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人。”

    许妙芸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冯氏这唠叨,她前世早已经习惯。

    “母亲就当她们是空气好了,就当看不见。”

    “空气?那是什么?”冯氏蹙眉:“三个大活人在跟前,我怎么看不见?”

    许妙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冯氏,想起上次沈韬送礼的事情来,便道:“再怎么说,自从二婶娘去了一趟督军府,那沈少帅也没再有什么动静了呀,母亲好歹看在这份上。”

    冯氏听了这话只笑了起来,“听说连人都不曾见到,白在下人门房等了半日,喝了一包水回来!亏得那日我没撞见她,不然我定要再请她喝两盏茶的!”

    许妙芸听了哈哈笑了起来,后面跟着的韩氏也不知道她们在笑些什么,依旧得逞一般洋洋得意,还不时拿出个小菱花镜,补一补妆容。

    鸿运班在申城开了不少年,据说是从开埠以来就有的,传了几代人,如今的班主艺名花子君,大家都喊他花老板。因唱的是花旦,扮相娇美,颇得许多达官权贵的喜欢。

    自古唐汉以来,常有喜好分桃断袖之人,豢养娈童,亦或者亵玩戏子的,不胜枚举,许妙芸并不觉得这又什么稀奇的。

    只是一个大男人被人压在身下,说起来总有那么点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贵妃醉酒》是门热戏,吴氏虽然一早预订了包间,谁想从中又冒出了韩氏三母女。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包间,不觉就有些拥挤了。

    况且冯氏是来和吴太太谈事情的,韩氏杵在一旁终究不方便。吴氏找了跑堂的想在隔壁再定一个包间,却被告之另一间房已经有客人定下了。

    虽说挤一挤也能坐下,但一会儿吴太太来了,看了这般,总要数落她的。她在吴家是庶出,本就谨小慎微,如今借着夫家的颜面也算立了起来,又弄的这般总是不好。

    许妙芸见吴氏脸上尴尬,便拉着她在门外道:“嫂子别着急,我瞧见方才上来拐角的两间屋子是空的,虽没这两间好,但也不至于太差,去问问隔壁的客人,或许肯换一间也未可知,大不了我们替她付了看戏的银子。”

    吴氏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便让丫鬟去请了跑堂的上楼,因说要跟隔壁的客人商量换一间,谁知那跑堂的道:“太太有所不知,这隔壁的客人是沈少帅,最近他常来听我们花班主的戏,所以包下了这间屋子,虽今日他还没来,我却不敢擅自做主,让你们进去。”

    许妙芸和吴氏一听这话,两人俱没了办法,又见那跑堂的说的暧昧,想起前世她嫁给了沈韬,两人又做了那样的事情,却不想他是这般男女通吃的禽*兽,恶心的脸色都变了。

    吴氏实在没办法,一会儿少不得要另外找一间屋子,总要安置众人坐下,便也只好跟着跑堂的去看别的屋子。

    许妙芸浑浑噩噩的在门口,也不推门进去,只愣愣的站着,越发羞愤难当,不觉就落下了泪来。

    那厢楼梯上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她也没有听见,只是机械的抬起头,只见身影一转,就瞧见沈韬带着礼帽,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服站在自己的跟前。

    那人看见许妙芸也是一愣,随即扬头摘下礼帽,桃花眼一挑,笑道:“怎么……几日不见,许小姐想我都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