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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白奚妍眼前浮光掠影般出现很多画面。
人前母亲做小伏低的讨好其他夫人,人后母亲含羞带辱的哭泣。大哥身上的暗伤,少年举人只会让那些跋扈的少爷变本加厉的排斥他。还有灯下泪水涟涟的母亲苦苦哀求。忽尔画面一转,变成了聚会时京中闺秀聚在一块谈论陈铉:“前一阵宋御史不是弹劾陈督主车辇逾制嘛,没几天宋御史家的奴仆便告发主家隐占良田。宋御史当即被投进了昭狱,就是陈铉主审,据说,他亲
手将人剥了皮。”
接着又成了端午那一日,陈铉手起刀落,那逃犯尸首分离,溅了她一身一脸的血。
恍惚间,白奚妍又想起了那个梦境。
洛婉兮漆黑的眼眸直直看着她,质问:“表姐,你对得起我吗?”斜刺里冒出来的陈铉抬手一刀斩下她的头,语气森森:“这就是欺骗我的下场!”
悚然一惊的白奚妍猛然回神,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她急促的喘息着,犹如缺氧的鱼。
洛老夫人吓了一跳,赶紧顺着她的背安抚,后悔自己语气太重,缓了缓脸色,正想开口。却见白奚妍一把抓住她的手,哑声道:“外祖母,我想退婚。这门亲事本就不该是我得的。”
她的手凉的吓人,不只凉,她还在抖,整个身子都在颤,惊得洛老夫人变了神色,一把搂住她,一叠声安慰:“妍儿,别怕,别怕,外祖母在这,别怕!”
过了好一会儿,瑟瑟发抖的白奚妍才逐渐平静下来,揪着洛老夫人的衣袖发泄般痛声大哭,似乎要把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与愧疚不安全部释放出来。
抱着哭得几近痉挛的白奚妍,洛老夫人心疼不已,更恨白洛氏,看她把女儿逼成什么样了。就为了满足她对权势的欲望,竟是把女儿生生往火坑里推,这世上哪有这般狠心的娘。
“你且在我这院里住着,你娘那我来说,退婚之事宜早不宜迟,我会和你大舅尽快处理了。”
一听不用回芳华阁,白奚妍心头忍不住一松,她不敢想象母亲知道后会是何反应。落在洛老夫人眼里又是一阵心疼。
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喧哗,白奚妍的脸煞那间褪尽了血色,洛老夫人心下一沉。她怎么来了?
洛婉兮原在西厢房看书,突然间便听见白洛氏大吵大闹的声音,见她气势汹汹的推开下人冲进了正屋,慌了一跳。到底不放心洛老夫人,立即起身往正屋赶。
没拦住人的秋妈妈一脸讪讪的看着洛老夫人,但见洛老夫人一挥手,虽是不放心也只得退下。
望着气急败坏的母亲,白奚妍忍不住瑟缩了下,不由自主的往洛老夫人后面躲。
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白洛氏,她不过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就不见了女儿,吓得她三魂六魄都不稳起来。再看白奚妍这心虚的模样,顿生不祥。
白洛氏竭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更平和一些,强笑:“妍儿,你身体不好,还不赶紧随娘回去歇着。”
白奚妍慌得低了头,根本不敢看她。
白洛氏如坠冰窖,双手不可自抑的抖起来,她是不是都说了!
洛老夫人见她如此又气又怒,指着她道:“你就是不来,我也要找你。你看看你最近做的事,你觉得你像一个母亲吗?”洛老夫人肯定都知道了。白洛氏只觉得脑子里最后一根弦砰一声断了,她赤红着双眼低吼:“我哪里做错了,妍儿失了清白,除了嫁给陈铉,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人从角门抬进去做个妾还
是远远地嫁给一个平庸之辈,蹉跎一生。
我知道你看不上锦衣卫,宁愿妍儿嫁个平头百姓也不愿意她嫁锦衣卫,可那是你的想法,凭什么要我们都按照你的想法来,难道你的想法就一定是最好的。当年你还觉得白家好,白天启好呢!可你看看我现在活成什么样了,我十八岁就守寡,整日里要受白家那老太婆刁难,被她指着鼻子骂扫把星。妯娌小姑都欺负我没男人撑腰,就是暮霖和妍儿也因为没爹
从小被人怠慢。”
洛老夫人直愣愣着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歇斯底里的白洛氏,忽觉胸口一阵绞痛,眼前一黑,一口气上不来,登时往后栽去。
“外祖母!”白奚妍失声惊叫。
跟到帘外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洛婉兮猛然一惊,飞奔入内,就见洛老夫人仰面躺在炕上,整张脸透着不详的青色。
骇得洛婉兮几欲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府医,快去请府医!”
白洛氏的腿一下子软了,踉跄几步后瘫软在地,嘴唇剧烈的哆嗦起来,似乎想说话,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白的丁点血色都没有。
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的围着洛老夫人。
不一会儿,府医来了,何氏也来了,瞥一眼失魂落魄的白洛氏,何氏目光一闪,令人扶着她去了一边,这么瘫在那儿成何体统。
施氏过来后,见两位府医围着洛老夫人转,也没自己插手的地,便急急问洛婉兮:“到底怎么回事,母亲怎么会晕了过去!”
心慌意乱的洛婉兮看一眼坐一旁泥塑木雕似的白洛氏。
施氏心领神会,想来是为了白奚妍那桩婚事,白洛氏说了什么话刺激了洛老夫人。大半个时辰后,何氏命人拿着洛大老爷名帖请来的御医也到了,片刻后两位府医一位御医俱是神情凝重地对匆匆赶回来的洛大老爷点了点头。四人便出了屋,洛婉兮那颗心瞬间坠落至谷底,一股冰寒顺着
脊椎骨爬上心头。
……
望着满园翠色,生机勃勃的景象,洛大老爷身子晃了晃。眼疾手快的叶御医一把扶住他,不无同情:“洛侍郎保重。”
洛大老爷苦笑,母亲未至花甲,竟已是思虑太甚,油尽灯枯。
叶御医道:“若好生调养,许是能过了这个冬天,万万不可再让老夫人动怒动气,否则…… ”
洛老大爷在他未尽的话语中打了个寒噤,抹了一把脸,抬手一拱诚恳道:“家母身子有劳叶御医费神了。”
“洛侍郎客气了,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客气了几句,洛大老爷命人带着叶御医下去开药方。
他自己在屋外在了片刻,定了定神后方入内,一踏进屋子便受到所有人注目。
望着那一张张或担忧或紧张的脸,洛大老爷如炬的目光定在角落里的白洛氏身上。
白洛氏悚然一惊,心跳漏了一拍,眼见洛大老爷一步一步走来,她心跳如擂鼓,只觉那颗心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跳出来。
停在白洛氏三步外,洛大老爷冷冷质问:“你到底说了什么,把母亲气成这样?”
噤若寒蝉的白洛氏头越垂越低,支支吾吾:“我……我……为着妍儿的婚事,我和母亲拌了几句嘴,大哥,我真不是故意,要知道,我肯定不会——”
“我问你你到底说了什么!”脸色铁青的洛大老爷打断白洛氏无用的解释。
白洛氏张了张嘴,那些话,叫她怎么开口,至今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说了那样的话,惶恐不安的白洛氏只能泪流满面。
“当着母亲的面你敢说,对着我怎么就不敢了。”洛大老爷见她不说话,讥讽道。
白洛氏眼泪流的更凶。
满心失望的洛大老爷转过身,看一眼跪在床头茫茫无措的白奚妍后,看向颜色如雪的洛婉兮,放缓了声音:“婉兮,到底这么一回事?”
闻言白洛氏倏地一颤,猛然抬头看向洛婉兮。
白奚妍亦是抖了抖,泪珠一串串往下淌。
洛婉如转过头身来,面无表情的将白洛氏那段抱怨重复了一遍。
白洛氏脑门上尽是汗,吓得她不住往椅子里缩。来自于众人谴责锐利的目光,彷佛刀子似的,割着她的脸,凌迟一般。听罢,洛大老爷握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暴跳,压了压火气道:“当年那白家难道不是你亲自点头的,难道是母亲逼着你嫁过去的。天降横祸,谁能预料的到。我竟是不知原来你把这都算到了母亲身上,还记
恨这这么多年。”
“没有!”白洛氏猛然站起来,激动的摇手否认,她全身哆嗦着,连牙齿也在打颤,磕磕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这是话赶话,我不是故意要气母亲的。”
洛大老爷却是根本不信她了,那分明是肺腑之言,冷着脸下开口:“我不知道陈家这门婚事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定下的,想来是走了旁门左道。”见白洛氏要反驳,洛大老爷冷笑一声,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你别自作聪明,谁也不是傻子。满城私下都在议论到底陈家为何会答应这门亲事,要是只因为那事陈铉便娶外甥女,陈家少奶奶的位置上早
有人了。”
白洛氏呼吸一滞,瞳孔缩了缩。
洛大老爷声若冷雨:“我问你你不肯说,如今母亲也因为这门亲事被你气得病倒了。可见着实是是祸不是福,陈家手眼通天,我惹不起,我躲得起。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搬出去吧。”
当初他出面请亲家去陈府问话,那是为了堵白洛氏的嘴,贵妾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他也知道白洛氏不可能答应。哪想她出去一趟妾变化成了妻,白洛氏给出的那个理由更是荒谬。可白洛氏这个当娘的都答应了,他这个舅父若是执意反对,不免得罪陈家,遂他只能眼看着两家订了亲。然洛大老爷谨慎惯了,直觉这事
不简单,再看白洛氏嘴紧一字不露,更令他疑窦丛生。
这一阵,洛大老爷越想越觉不安,又出了洛老夫人这事,实在是厌烦了白洛氏,也不想受她连累,索性逐客。本就是两家,白家在京城也有宅院,白洛氏是想留在京城还是回临安,他悉听尊便。
白洛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哆哆嗦嗦道:“大哥,你要赶我们走。”“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洛大老爷眼皮一撩,便不再管她,直奔洛老夫人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