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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小范进来,将满满一大纸箱各色纸张端走,张鼎辰张张嘴,最后感慨的摇摇头,苦笑着对卢嘉锡抱怨道,“你家的这孙子,不得了!”
一刀纸一百张,卢灿将他这里所有的十七种纸,全部说了一遍,他白送十七刀。
卢嘉锡早就憋着得意,闻言哈哈大笑,眼泪都快溢出来。
十七刀纸累计也不到一千港纸,重要的是卢灿给他争脸。
“瞧你那得意劲?我孙子十二岁就认识所有纸张。”张鼎辰让人送来茶水,见卢嘉锡尤带笑意,忍不住打击道。
“嗯,你家孙子我见过,也很聪明,好苗子。”卢嘉锡点头微笑。
卢嘉锡性情稳重,不拘言笑,才不会和张鼎辰一般,闻言顺带托了一句。
“那是!儿子愚鲁不争气,生个儿子挺机灵!”
骂儿疼孙是共性,张鼎辰见卢嘉锡夸自己孙子,顿时开心起来,坐在他对面,滔滔不绝说起自己那乖巧的孙子,顺带着还损两句自己儿子。
说了几句,见卢嘉锡爷孙的脸色不太对,顿时意识到自己冒失。卢家这两人之间可是有断代啊,他马上歉意的扇了自己的脸,“瞧我这张嘴,说话没个把门的。老卢,看货?”
卢嘉锡点点头。
“阿润,带人把天字号的书箱搬过来。”张鼎辰吩咐一位经过身边的四十岁的中年人。
卢嘉锡向卢灿招手介绍道,“阿灿,这是张老的儿子张润泽,你需喊叔。”
“哎,卢伯,您太客气了。这是阿灿吧,真俊!这些天的报纸,没少夸你呢。”
原来这位中年人是张鼎辰的长子张润泽,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见其言辞,并非张鼎辰所说的愚鲁之人,抢先和卢灿打招呼。
他所说的报纸没少夸,是指这两次从法国运回大批圆明园旧物一事。一句话说得卢嘉锡笑容大张。
这种看似朴实,实则心细之人,做生意绝对是一把好手。
卢灿笑着点头致意,“张叔,麻烦你了。”
不一会,张润泽和另一位伙计,两人抬着一只藤条书箱出来来,摆放在小八仙桌上。
“老卢,验货。一共三十八本,一千一百三十三块碎片,都在这里。”
张鼎辰伸手示意,语气中有着强大的自信,这一刻,他大师之势毕露。
“那我就不客气了!”卢嘉锡打开书箱盖,取出一匣书。
张鼎辰有心了,每五本用一副硬皮书匣盛装,书脊外露,便于拿取。
卢灿跟着祖父身后,也随手取出一匣五本,不过,他只是一眼,没动。这些书要爷爷鉴定过之后,他才会拿取观看。
卢灿注意到,老爷子鉴定很有程序。
首看书脊,因为书脊被淡黄色的桑皮纸包裹,他换成看上下两端。
这是看装帧是否缜密。
其次是动手搓边,即一手执着书脊,另一只手平展,搓弄书籍切边处,时不时还抖弄一二,看有没有残页或碎片掉落。
这是验证书籍重新注浆后的柔韧性,还有就是检验是否有残片碎渣存留。
两项检测完毕后,他这才展开书,快速翻动至中间,将书脊朝下,平放在八仙桌上,双手各自压住一边书页,向下平压。
这是验证书籍针线缝缋的紧密度。
第四才是检测是否有劈纸或者引墨的情况发生。
劈纸或引墨,无论技艺如何高超,对原本都会造成巨大损伤。书画和书籍的原主人是不可能愿意的。
在检查是否有劈纸和引墨发生的同时,检测碎片拼接的痕迹处理情况。
三十八册,一共分为八只书匣盛装,卢嘉锡每一匣都抽出一本,检验一番。
整个鉴定过程,张鼎辰不插手不发话,坐在旁边悠闲自在的喝茶。
“老张,好手艺!”
整整花了半个小时,卢嘉锡放下最后一本时,由衷的夸了一句。
“那是!”这句话让张鼎辰得意起来。
他给卢嘉锡重新斟了一杯茶,抬头笑着说道,“你以为我说的这十万块不好挣是假话?”
“三十八本,一千多块碎片,小的只有米粒大小,一点点拼接,连续熬了七个晚上,把我的几位弟子,拼得眼睛都花了。”
卢嘉锡附和的点点头。
确实难,试想想,一百块的拼图,有迹可循,都需要常人一整天的时间,更何况这三十八本书,碎片更是无迹可寻,其难度难以想象。
不过,卢灿估计他们是有技巧的——只拼文字。空白碎片极有可能是乱拼的,反正要注浆,那些碎片只要颜色对得上,最后都会成为一个整体。
两位老爷子在旁边叙话,卢灿拿出一本,看了看。
张鼎辰话虽贫,但古籍修补技术绝对超一流。
他所使用的修补技术,是京派绝学——补浆法
补浆和拼缺是古籍修复的最常用手段,看起来并不复杂。譬如古籍有虫洞,缺角,修复师傅会调配好相应的纸浆,将其缺损部位补齐,等待新纸浆将干未干之际,用刮刀将补缺部位磨平,等干透之后,缺损就修补完善。
但京派补浆法不同,他们属于“整补”。
所谓整补,即将缝缋装的书页拆开,将整张书页平摊在一张夹板上,再用拼图技术,一点点将碎裂的纸张拼完整,固定好,在整张书页的背面上纸浆,正面涂防止晕散的浆糊,在将干未干时,再将背面的纸浆刮去,揭开正面浆糊层。
这样,一张完整的书页重新展现在人们面前,连缺角、虫洞都会补上,整个书页看不见一丝修补痕迹。
将这些书页按照缝缋装的模式,重新装订好,又是一本修旧如旧的古籍出现。
卢灿当时找回这些敦煌遗书时,有些已经封皮缺失。张鼎辰很会做生意,他将每本书都用桑皮纸重新做了封皮,不留书名。
一本有千年历史的残书,在匠人的手中,重新焕发异样光彩。这就是修复师对中国传统文化传承所做的巨大贡献。
卢灿拿起一本书,放在鼻下闻了闻,这算是偷艺了。
整补所使用的纸浆,卢灿问出来了,是藏经纸,很对路。要知道这些敦煌遗书,大多数是硬黄纸,它也是属于藏经纸的一种。
卢灿第二个闻出来的是明矾的味道。
新修复的古籍,都有股子明矾的味道。明矾是字画和古籍修复中最重要的材料,它可以防止墨迹晕散。还夹带有一丝花椒和桂皮的味道,这是防蛀虫所用必须材料。
第三种味道是蜂蜜,这是京派修复中很重要的道具,为了降低纸张的膨/胀系数,对于点镶、补缺和补虫眼很有作用,也有防止油墨晕染的作用。另外,蜂蜜还有个作用,就是使得纸张呈现自然黄化,在制作书画赝品时,也会经常用到。
第四种应该是白芨,一股特有的淡淡的酸味。白芨是粘合剂,将其混在纸浆中,能增加纸浆的粘合度。
很满意,张鼎辰修复技艺比自己要高。
连带着对张鼎辰的印象都改变不少,至少不是那个油嘴滑舌,满口贫话的京油子形象。
卢灿将所有书籍装回书匣,重新塞进书箱,然后静静的坐在旁边,听两人叙话。
大家都很忙,既然验证完毕,卢嘉锡很痛快的支付尾款,站起身来准备回公司。
“老卢,我最近看到一幅神鬼画,很有意思,但不好断代,作者我是没听说过,从纸张、彩料来看,应该是宋代作品,但是画面内容很怪,你有兴趣看看吗?”
收下卢嘉锡支付的尾款伍万元后,张鼎辰的笑容更殷切,他知道卢嘉锡在字画收藏方面见识颇丰,顺便回报一句。
“哦?还有你老张拿不住的画?”卢嘉锡正准备告辞,被他一句话撩拨得重新坐下来。
“你要是有兴趣,我就去叫人,隔壁陈麻子上个月从台岛带回来的。那幅画很怪,相当奇怪,我是看不准。”他语气中连用几个奇怪来形容,这让卢嘉锡爷孙来了兴趣。
陈麻子,卢灿不认识,但刚才看了眼,隔壁是一家金石店,专售佛头、佛像、奇石的。
“叫来叫来!我也看看,怎么个怪法?”
卢嘉锡挥挥手,张润泽走到门外,对隔壁喊了两声。
俄而,一位三十来岁的精瘦中年,拿着画筒,进门就笑道,“张老,您看准了?准备下手?”
张鼎辰没好气的对他挥挥手,然后又对卢嘉锡说道,“这就是陈麻子,接手他死鬼爹的店铺,干得还不错,这条街有点声誉,人品没问题。”
这话听着别扭,可透着亲腻。看来张鼎辰和陈麻子的关系还不错,或者说和陈麻子的亡父关系挺好,他挺照顾的。
又是外号,又是死鬼爹,那陈麻子也不恼,笑嘻嘻道,“这位老爷子眼生,鄙姓陈,陈开来,街坊四邻都叫我陈麻子。您老也这么叫就行。”
得,难怪感情好,合着陈麻子的父亲也是京城人,连带着陈麻子说话都是一口京腔。想必张鼎辰在当年就和陈麻子的父亲一起来香江的,然后又一起在荷里活道开的店铺。
卢嘉锡将书箱盖子盖好,交给卢灿看管。这才打量陈麻子一眼,人如其名,这位脸上堪称烧饼,一脸的芝麻粒,应该是过天花时留下的痕迹。
“这画怎么来的?”卢嘉锡没报姓名,张鼎辰也没介绍,他懂行规——对方要是知道卢嘉锡是纳徳轩老板,也许凭空就会提高三成报价。
“六月底七月初,走了一趟台北,在中华商场看到的货色。准备买回来送给张老,哪知张老嫌不好。您说我一送佛像的,留一幅字画干嘛?得嘞,这不,就想着处理呗。”
这画来自中华商场不假,但后面肯定半真半假,张鼎辰老神在在,也不戳破。
古董交易,凭眼力,看水平,外人是不会插嘴的。
卢嘉锡接过张润泽递过来的手套,将画筒打开,抽出,平展在八仙桌上。
卢灿探头望了一眼,这是一幅神怪图,准确的说是罗汉图。
四位虬皮罗汉,位于画幅正中央。一位捧经斜卧,另外两位烹茶小品,还有一位在伺弄花草。背景是青云缭绕,笼罩着一座庭阁。
很快发现张鼎辰所说的怪,怪在哪儿了。
画面的右下角,就在那位斜卧的罗汉脚边,竟然有一双人字拖!
异常扎眼的人字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