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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木赞大区的男性,也许是继承了先祖牧民的血脉,卢灿所见之人,壮汉居多,身材不算高大,但身板绝对厚实,像一堵移动的砖墙。
难怪这里在中世纪盛产战士。
卢灿上下打量着他,身高一米七五冒头,寸根短发,非常壮实,蓬蓬松松的大胡子,很久没修理,面孔褶皱中全是洗不干净的窑土灰。刚才握手时,那双手满是老茧,如同篮球皮纹,硬实扎手,应该是常年下窑洞劳作的结果。
“奎恩斯先生,你可以说了……”
等侍者送来咖啡后,卢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后仰,点头示意。
“啊…是这样…”奎恩斯捧着咖啡喝了一口,坐直身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更镇静。
“我的祖上和托马斯的先祖,在同一支军队服役,当年他们一起去东方探险……他的祖上是蒙托邦爵士的秘书,而我的祖上是司令的一等侍卫。”
卢灿眼睛凝了凝,心底已经彻底明白。
因为维克多.雨果先生的一封信,大家记住了火烧圆明园中的法国上尉巴特勒,可是蒙托邦是谁?还真的未必有多少人知晓。
他就是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中的罪魁祸首之一,法国侵略军的统帅。
此人劫掠圆明园珍宝无数,为了巴结拿破仑三世,他在战后,个人献给欧也妮王后七车宝物,并帮助欧也妮在枫丹白露宫中兴建起“中国馆”——馆中1184件珍宝中,超过八成是他进献的。这仅仅是进献,他自己拥有的呢?无人得知,也无法计量!
卢灿搓搓眉心,这种交易,他从心底就感觉很不对味,可是,又能怎么办?
“我能知道,都有什么东西吗?”他再次抬起头,抬手敲敲桌面。
“当然可以!”奎恩斯连忙应诺,侧身从座位上拿起一只有些磨损的牛皮包,又从皮包中掏出一张厚厚的大信封。
他将信封过来,“这是我祖上留下来的古董照片,您如果愿意去维吉娜,我会更欢迎。”
卢灿接过来,抽出一沓老照片,有些地方已经氧化,他应该没少拿着这些照片四处问人。第一张照片,就让卢灿锁住眉头。
鎏金佛造像!
先有佛教,再有佛经,最后为佛造像,彼此出现相隔的时间并不长。
佛教在中/华/大地两千年的传播,深深烙上了中华民族的印记,出现了法相宗、天台宗、净土宗、律宗、密宗、禅宗、三论宗等几大宗派。
与之相对的是,佛像造型及所持器物的形象和意义等也越来越中国化。最终,佛教文化成为以儒释道为核心的中华三大基础文化之一。
佛造像历史悠久,两千年的发展过程中,一共有三个“完美期”。这三个时期的佛造像,在行业内公认的有较高收藏价值。
第一个时期自然是南北朝时期。无论是北魏的“云冈石窟”,还是“南朝四百八十寺”,都代表着佛教文化的全面兴盛。
北朝佛造像表情略微显“恶”,衣纹深刻,线条隆起,莲瓣形背光;而南朝的佛造像秀美典雅,带“女相”。两者都留下永久性的文化瑰宝——北朝的云冈石窟,南朝栖霞寺的千佛岩石刻造像,可以供后人研究及瞻仰。
第二个完美期在盛唐。
此时的佛造像,面相丰满,发型除了螺纹式,又发展出水波式,大耳下/垂,神情庄重而又不失慈祥——《西游记》电视剧中,如来佛祖的造型,就是典型的唐代佛造像形态。
唐代佛造像的身材比例匀称,结构合理,体态丰腴饱/满,袒/露的胸肌有起伏变化,写实性较强,而且体态自然舒展,具有很强的动感。
第三个完美期在元清,对不起,没有明。
明代大多数皇帝崇道,对佛教虽无压制但也不扶持,这使得当时佛教遭受道家的挤压,所谓的佛家文化或者佛造像的水平并不出彩,多继承唐宋遗风。
元朝崇信藏传佛教,尤其是黄教,为中原佛教文化带来一缕新风,而清朝同样如此。元清这一时期的佛造像中,藏传佛造像大行其道。
清代的佛造像,工艺已经登峰造极,五官、身材比例、衣着、衣纹、饰品,精致到了极点。其中,又以皇室供奉的藏传佛造像最为优秀。
卢灿轻轻晃动手中的照片,掩饰内心的震惊。
他手中就是一张龙尊王佛造像的照片。
龙尊王佛全称“龙种上尊王佛”,是佛教礼仪活动中称颂的三十五佛之一。
佛经记载,文殊的现身为菩萨,辅助释尊教化大众,但实际上他在过去、现在、未来三世都是果位上的如来。过去世称“龙种上尊如来”、现在世称“欢喜摩尼宝精佛”、未来世称“普见佛”。《首楞严三昧经》记载,龙尊王佛在过去世成佛后,寿命达四亿四千万年,度尽了世间天人,功德无量。
此尊龙尊王佛面相饱/满方正,五官刻画清晰,棱角分明,双眉间点白毫,双目微闭,大耳垂肩,温和端详。
佛头发髻造型较为锐尖,顶宝珠。身披佛衣,层迭有致,其上錾刻细密的花纹。右胸及右臂袒/露,双手结甲胄印,双腿结跏趺坐于双层仰覆莲花座上。
佛身背后有七条龙(实际是蛇,佛家尊称为小龙),罩于佛头上方。
整像鎏金华丽,面身等肌肤处泥金彩绘,工艺精美绝伦。
这应该是乾隆时期的精品佛造像。
尽管奎恩斯看起来很老实,但卢灿依旧不敢放松,在端详这幅照片时,眉头越皱越紧。
这种表情,通常都会给卖家一种强大的心理压力,也是为后续交易做铺垫的必然手法。
果然,奎恩斯有些不踏实,他探头看看照片,在扭头瞅瞅卢灿,“维文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卢灿摇摇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疑惑。”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最容易让对手慌神。
郑光荣一直说卢灿不会讲价,卢灿从来不辩驳。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并非不会讲价,而是经常不自觉的将二三十年后这件物品的价值,带入到脑海中。
其实,真的论到讲价的策略方法,郑光荣还未必有他经验丰富。
对方还想要问询,搭吧两下嘴,见卢灿专心看照片,也不好开口,端着咖啡杯,滋滋抽的直响。
卢灿大略浏览了一遍照片,照片共有六十六幅。
其中完好的铜像,只有十一尊;还有二十四尊是佛首——被当年那些强盗强行分割;十六尊或断臂或缺损莲花座。
另有七张瓷器照片,其中一张卢灿感觉像是钧窑作品,那是一件天蓝色的三足鼎香炉,有着钧窑典型特征——“蚯蚓走泥纹”。
因钧瓷的釉,厚且黏稠,所以在冷却的时候,有些介于开片和非开片之间的被釉填平的地方,会形成像雨过天晴以后,蚯蚓在湿地爬过的痕迹。
这一件,也不知是宋钧,还是明清仿钧——瓷器最终确定,还需上手。
如果真的是宋钧,那加上此前的定窑白盅、哥窑八方贯耳瓶,这一趟巴黎之行,竟然能将宋代五大名窑网络其三,何其幸运。
还真的应了收藏圈的一句老话——精品中华文物在国外!
还有八张照片,物件都是佛前供器或者佛教弟子随身法/器。
紫金铜馨(佛寺中使用的一种钵状物,用铜铁铸成,念经时打击用)一方;
铜镲一对,这是藏传佛教中做法/事常用的法/器;
十音云锣(用木架悬挂十个小铜锣,形成铜锣组合器)一尊,泛黑色的红木架;
镀金转经轮一尊,有损,应该是当年被强行拆分,顶部竖轴断裂;
四层曼扎盘(藏传佛教法器)一尊,应该是涂金或者鎏金;
镶绿松石鎏金金刚降魔杵(藏传佛教法器)一件;
紫铜法铃(藏传佛教法器,又称之为警钟)一对;
装饰精美的嘎乌盒(藏传佛教的护身法器)一方。
卢灿的心都在滴血——这些都是来自圆明园中的佛寺佛塔中。
整个圆明园一共有佛造像三千六百尊,其中仅方壶胜境中有这两千尊佛像,九座佛塔,这些都被抢劫一空。偏偏在后世,这些佛像、佛贡品,大多数都下落不明。
今天自己遇到,怎么着也要带回去!
可又该如何带回去呢?卢灿心急火燎!
让他掏钱将这些东西全买回去?
其一是心底有点膈应,不愿意让这些明显是强盗的后人,再占便宜;其二是他的资金现在也颇为紧张。
可不买回去,他又舍不得?这些都是圆明园的遗珍、中华佛家文化的瑰宝,这一次错过,也许就会永远错过!
上辈子,这些藏品从来没有出现过,也不知成为哪位收藏家的私人藏品!
卢灿暗暗咬牙,买回去不是不行,那就必须要往死里压价!
这里就需要技巧了。
他将所有佛造像的照片全部摆在桌面上,然后当着韦森特和奎恩斯的面,站起身来,整理衣襟,然后双手合什,向这些照片鞠躬施礼!
见他如此庄重,奎恩斯和韦森特慌忙站起身来避开。
施礼完毕,卢灿笑呵呵的将这些照片叠起来,解释道,“我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能在利摩日遇到佛家先贤,也算是有缘分。”
“向佛祖菩萨施礼,是为了表达我的歉意。很可惜,这些佛像和佛具,我不能带回去!”
说完,卢灿将这叠照片,放在奎恩斯的面前。
韦森特也愣立当场!
“为…为什么?”奎恩斯当即傻了!
刚才卢灿向这些佛像施礼,他心底美滋滋,还以为能要个好价钱,哪知道,他转眼就说……不买了?
搞什么鬼呢?!
他是个普通的窑场老板,还不懂得汉家文化中的欲扬先抑的谈判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