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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阿灿?”在大垃圾堆上翻检的温阿四,见卢灿突然站起身来,连忙问道。
“哦,没什么。”卢灿对他摆摆手示意。
卢灿重新坐下,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这本书太残破了,不仅书页有雨水打湿的痕迹,几张书页粘在一起,封面已经被虫子咬的只剩下小半,书名只能看见一个“春”字,而且书页很脆,书角也卷起来了。
从版式看,左右双栏,白口,典型的八行款式,宋版书无疑。
世界上最昂贵的书籍,并非金箔、银箔甚至镶嵌珠宝的印刷品,而是久负盛名的“宋版书”,这种珍奇的版本几乎可以用“价值连城”来形容。
再看其内容,卢灿依稀辨出一段文字:“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三分国城之一。○参,七南反,又音三。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不合法度,非先王制。”
这是晋代杜预注,唐代孔颖达疏的《春秋左传正义注释册》。
卢灿再度将书脊立起来,可惜,这里也被虫蛀。
卢灿找来一块平板,将书籍连同大半个书本压在桌子边缘,只留下切口部位露出,然后用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捻着将封面和前几页粘在一起的书切口。
还好,只是渗水让其黏在一起,用外力轻轻上下搓揉,还是能将其分开。
为何要这么急迫?
他想看看究竟是哪里刻印的——宋代刻书可没有在书封底留出版社的习惯,大多数都留在次页或者第三页。
第三页终于被他轻轻揭开,“天禧元年绍兴府学丁字刻”。
天禧是宋真宗赵恒的第四个年号,绍兴府学就是绍兴府的官办学校,丁字刻指的是刻录书籍的字体大小。
卢灿的手微微发抖。这本书不仅是宋版官刻,而且是绍兴府府学的官方教材。
这本书不仅有收藏价值,更有研究价值。
淋雨虫蛀,垃圾堆存放,竟然没能毁了它,真是个奇迹。
“四哥,给我几张干净点的报纸或者白纸。”卢灿对着垃圾堆上的温阿四喊道。
温阿四早就注意到卢灿的不对劲,刺溜就从垃圾山上下来,递给卢灿几张报纸,“怎么?很珍贵。”
“宋版,你说呢?”卢灿接过报纸,将它包好,回家还要老爷子帮忙重新修补。
啪,温阿四左拳击右掌,“好,有收获就好!我就说嘛,这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古董小贩,自然知道“一张宋版一页金”这句话。
羡慕吗?肯定羡慕,可是自己没那份眼力劲,拿到市场上也让别人捡漏,还不如干干脆脆拿点抽佣。
“你去问问顾嫂子,这本书哪儿来的?”卢灿有点小奢望,对温阿四使了个眼色。
“好嘞,我去问问。”他一拐身子,掀开门帘,去找顾嫂子。
卢灿将这本书放在桌子上,开始翻看其他物件。
这十来件物品是温阿四挑选过的,他毕竟混迹行业多年,基本判老的眼光还是有的。卢灿操在手中的第二件,是一尊观音佛像。
这尊观音佛像与传统观世音差别极大,可没有净水瓶之类的。估计温阿四没认出来这是一尊观音佛像,否则他不会将其放在地上的。
佛像为立姿,站在波浪形成的莲台上。鹅冠披巾、高发髻;面部丰润,双眼微眯,嘴角含笑;宽襟阔服,双手拢于其中,褶皱流线优美;头部披巾及上衣,为釉里红。
这是一尊明代风格的青花釉里红观音佛像,其做工应该是民窑出品。
观音佛像有两处破损,其一是背部披巾有损,其二是波浪纹莲台被磕了一块。此外,还有局部脱釉,风化的现象,这些都是保管不善所致。
像这种佛像,放在店铺中,两万港元还是有人愿意请的。
卢灿同样将这件物品放在桌上,稍后带走。
“阿灿,这尊侍女像也是好东西?”温阿四一回来就看见桌上摆放的观音像。
卢灿翻了翻白眼,果然,他没认出来,“你可别瞎说,这可是观音菩萨。”
“啊?这是…观音菩萨?”温阿四连忙对着佛像拜了三拜,“菩萨莫怪,小子胡言乱语,恕罪恕罪!”
香江人对佛祖神灵这类的,很信奉。
连带着跟着温阿四一起出来的顾嫂子,也是一脸慌张的跟着谢罪。
“阿灿,这种观音像,没见过呢。”拜完之后,温阿四轻声问了句。
“你不知道三十三观音中,有一尊法身,是水月观音吗?”卢灿见他俩人依然不解,“水月观音,又称水吉祥观音,或水吉祥菩萨。这是观世音一心观水相。”
“哦!”温阿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旁边的顾嫂子说话了,“卢少爷……请问这尊菩萨,能请吗?”
她这是想请了。
虽然有些可惜,卢灿还是实话实说,“这尊观音法相很适合。以水为财,本相唯美。”
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马上抱起这尊观音,向里屋跑去。
“刚才那书,问了吗?”卢灿拍了拍温阿四,他还在惊诧到手的古董,跑了呢。
啊?温阿四回过神来,“问了。嫂子说,这本书是前些年发大水,在溪边捡到的。当时还有油纸包着呢。”
哦,这就彻底绝了希望了。
“对了,嫂子还说,当时捡来不少书呢,有些她拿去烧火,还有一些,就在这里堆着呢。”
嗯?这个温阿四,说话说一半,这堆垃圾山中竟然还有宝贝?
“我俩先翻这堆,有价值的交给我来处理,赶紧的!”卢灿很快改变主意,拉着温阿四,先弄这堆垃圾山。
这对杂物中,报纸最多,其实这些旧报纸如果整理成一套,二三十年后,还是值点钱的,卢灿将报纸归到一起,稍后和顾嫂子说一声,她愿不愿意留,就看她了。
废旧金属其次,断铁丝、钢筋棍、烂犁头、废旧白铁皮,暖瓶壳,这些可以直接卖金属,卢灿也顺便将其归类。
第三类才是旧书。
这些旧书中,各色废旧教科书最多,中英文都有,这些东西,只能卖纸张。当代残缺的小说、破旧的漫画、各色杂志,也没什么价值。
两人翻了半天,连午餐也是匆匆扒拉几口,剩下的东西,有点意思了。
卢灿脚边就是一张大瓷盘,裂成四块,不知道是不是顾嫂用胶布沾上。这张盘子足有四十厘米,其上青花发色艳丽,盘底为双鱼图,盘檐口为莲枝荷叶。
元代出大器,不仅是青花瓷,其它窑口如龙泉瓷、磁州窑等都有形体巨大的大盘。卢灿这对大盘的第一印象就是元青花。
元青花此时还默默无名,它的崛起还需要十五年,所以此时人们对这种偏素色的青花瓷器,并不太看重。
卢灿蹲下来,很小心的将胶布扯/开,抽出一块碎片,看看断口,瓷胎几乎看不到任何气孔,显得特别致密,有很强的玉质感。再看看釉面,枢卵白青釉,白中闪青。
底部无款。
他倒是在大盘的另一碎片上,发现一段草书:“至正六年铁瓦寺长春全德神化明应主教真君双甲子祭”。
这一段话,信息量相当大。
至正六年,是元朝元惠帝1346年。
长春全德神化明应主教真君,这个封号是丘处机的,丘处机仙逝于1227年。
这就应了后面四个字,双甲子祭——一百二十年祭祀。
现在问题来了,究竟是哪儿的铁瓦寺?皖省宁国有个铁瓦寺,最为出名,据说建于贞观三年,屡遭天火,后又经多次重建,但貌似与丘处机无关啊?
卢灿忽然想到大西北,上辈子他去和田进货,曾经去过天池一趟,恰好见过其遗址。那里还真有座铁瓦寺的传说与丘处机关系密切。
成吉思汗在发动了被称为“上帝之鞭”的欧洲远征前,召见丘处机。其召见地点就在天山天池脚下。
邱处机会见成吉思汗后,率领弟子登上天池。师徒为纪念荣登仙境,在天池岸边山上修建一寺,寺以铁瓦盖顶,因而叫铁瓦寺。
难不成这座寺庙竟然在天池边度过一百多个春秋?甚至他们还为丘处机的仙逝举办过双甲子祭奠?
这件大盘,就是当时为祭典制作的供盘?
卢灿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伍佰五十年时间,一件盘子,竟然从大西北流落到东南海角!
这件瓷器,卢灿看正——连师门都不会拿元青花作伪,因为元青花不值钱,不值得。
元青花为什么在历朝历代不被重视?究其原因还是中原读书人的汉胡之别情结问题。
从明代到解放初,很多人潜意识的还将历史长河中的蒙元看成野蛮人,这一点连清朝统治者也不例外(清廷给自己加个金国祖先就是为了避免这一点)。
读书人看不起蒙元,自然也看不起他们所发扬光大的元青花瓷器。
这导致很长时间,元朝瓷器籍籍无名。
呵呵,别人怎么看不要紧,关机卢灿自己清楚,元青花确实很出色,极其出色。
这个直径超过四十厘米的大盘子,本身很罕见,再加上盘壁的款文,呵呵,这又是一件珍贵的历史文物。
破碎又能怎样?照样价值连城!
他赶紧从旁边的报纸堆中,拿出几张,将这些碎片逐个包起来。
这些可是宝贝,别再淬了。
一下午,卢灿与温阿四弄得浑身脏兮兮。
尽管大多数物品已经残缺,但卢灿的心情还是蛮不错的。
调景岭,果然是个兵痞窝。他完全可以想象,当年这些溃兵,从内陆,尤其是羊城,抢来太多的好东西。
可惜,这些兵痞不识货,致使其中很多珍品受损。
他在旧书堆中,再度翻出两本宋刻善本《妙法莲华经入疏卷一》《妙法莲华经入疏卷四》,宋从义撰,宋道威注。这两本书的页数都超过五十页,可惜的是,同样有部分损坏。
此外,还有明清各类善本十四部。
最为珍贵的是明朝闽南蕃府本《大学行义》。这本书保存良好,同样是明代科考必读教材。尤其珍贵的是,其上有宣德五年状元,漳州长泰县人林震的注疏——这是状元公曾经用过的教材!
工整小楷,列列清晰可见。圈画点墨,行文畅意通达。
这本书应该是长泰县林家典藏的传家之物,在那个混乱的岁月中,不知为何遗失。
这本明刻本,还有那本残破的宋刻本《春秋左传正义注释册》,卢灿打算珍藏。
——这才是书香门第真正的底蕴。
这一趟调景岭之行,可谓收获巨大。
这里真是好地方,以后还要常来。回去一定让郑胖子撺掇谭卫东加入,到时候,有温阿四扫民间,谭卫东跑中高等家庭。一定可以将调景岭这些兵痞家中的东西,全部给搜刮出来!
卢灿握了握拳头,对着空气狠狠的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