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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6章 惟保国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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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的夜空一片深蓝,雨后薄雾笼罩下的汴河大街,寂廖的晨风轻拂,婀娜多姿的垂柳随风茫然而舞,洒出点点清泪,摇下飘零绿叶,满街一片狼籍,似怀着一种深深的殇。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两百轻甲骑从护卫一辆高挑着“秦公府”幡旗的马车缓缓而来,至洲桥转上御街,各处坊区的官员车驾汇聚,路面一下拥堵不堪。

    今天将是为先帝服丧,贺新君即位之日。承唐代礼制,五品以上实权官职可入宫,五品以下或闲散官至明德门外即可,全都要领取素服练巾,穿戴以举哀,还要参加敛仪、奠仪,各部院官员还需素食斋戒,总共二十七天方可释服。这其间不禁婚嫁祠祀、食肉饮酒,但绝对不准许乱哭,不许溜鹰走狗,不许游幸玩乐等。

    “走右侧!别撞着人了!”人一多,马车走得蜗牛一样慢,章钺独坐在马车里,不时掀开窗帘看看,暗叹这时代连个交通规则都没有,御街这么宽居然还堵车。

    一路走走停停,到宣德门外简直是人山人海,天空出现亮色,城楼的照明火光渐渐熄灭,广场上到处是车马人群,完全无以立足。章钺只好在梁门大街上就下了马车,让杨玄礼赶车在附近找个地方停靠等着,步行去宣德门下。

    广场上人声吵杂,乱糟糟一片,身着白色丧服的礼部官员正在发放礼服。章钺走上前去,前面一群排着队列的红袍官员连忙躬身退往一边。

    章钺上前领取一套,这衣服除了白帽子看得出是头上戴的,其他一片一片的吊着白带,不知往哪儿系,还有两串麻绳也不知啥东西,顿时完全傻眼了。

    “章相公还是首次参加大丧吧?且先放在桌案上,一件一件拿起,照着下官这样穿就好了!”旁边一名文官也拿着礼服,似是看出了章钺的尴尬,微带谄媚地说。

    “那便多谢了!”章钺点点头,放下衣服,看向那文官。

    “这个叫首绖!”那官员拿起一根散麻绳,在头上系了,脑后留一截麻绳尾。如果为妇人办丧礼,头上还要以骢束发。为何丧服是白色?人死驾鹤西去,侍奉五方大帝中的西方白帝去了。

    依次还有上身穿着到膝下的哀衣,吊在后脖颈背上的负板,挂在前胸的中负,还有缀在心胸处长六寸、宽四寸的麻布叫衰绖,缠在腰间的为腰绖。还有下身前三幅、后四副的七褶裙以麻绳束腰,这个叫裳或裙。鞋子则没要求,而帽子叫斩哀冠,就是个没顶的白圈,但有个梁拱前后相连,冠下垂有缨绳。

    章钺以那官员为样,很快就将素服穿戴整齐,然后到另一边列队,前面照例是范质等中书、枢密、宣徽院加禁军两司等高官按品级依次在前,后面是六部堂官加禁军厢级大将,未领实职闲散官一律在后。

    小半个时辰后天光大亮,要在往日早朝时间早就过了,这时宣德门才开启,全都身着白色素服的官员排成白龙一样的队列,过明德门、宣佑门,一直到万岁殿前停下。章钺回头看去,在明德门外丢下一队还有几百人,这么多素服估计是礼部府库有的,不然一夜之间怎么赶制出来。

    然后有赞礼官和内侍引导众臣入万岁殿正殿,里面的卤簿、仪驾已全部就绪,一个巨大奠字出现在众臣面前,皇后和太子宗训皆身着素缟,在一大群内侍打着仪仗的簇拥下从殿外而入,到奠字灵位下面向众臣。

    众臣齐齐见礼,五拜一跪。皇后携太子还礼,是还礼!但只微微示意,因为这时众臣有吊唁的意思。随着哀乐凑响,四下里哭声震天动地,皇帝遗体穿戴青色冕服和常式冠帽以斩衰纛遮盖,盛装敛入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椁,敛仪完毕。奠仪又开始,群臣一个个轮流上前祭奠上香,总之就是要大哭一场。

    章钺在人群中,开始看得还有点新鲜感,与后世礼节相差不大,但这样也是搞得晕头转向,头皮发麻,尤其是要哭,可怎么哭得出来。范质、王溥、魏仁浦一个个大哭,当真是内牛满面。

    轮到王朴了,他趴伏灵前,手持笏板连哭带敲,呼天抢地之势真令章钺开眼了。章钺也不是不理解,先帝与王朴确实君臣情谊深厚,只要是王朴进言,几乎完全采纳。作为人臣,痛失明主,接下来还要辅佐幼主,他心中的压力重负可想而知。在后汉“乾佑之乱”前,王朴看到势头不对跑出东京了,而现在,面对一团乱麻的朝局,他再也无法逃避。

    王朴哭了很久,直到嗓子都沙哑了,皇后示意太子宗训上前拉起,然后就轮到章钺,就算他未入顾命,但地位还摆在那儿,一般大臣还无法相提并论。

    章钺接过内侍递上点燃的香,双手持着拜了两拜仍是哭不出来,心中是急得团团转,可眼睛就是挤不出一丝泪来,可行祭拜礼的动作还不能停,眼看最后一拜也完了,旁边皇后和太子都眼巴巴地等哭,众臣在后面瞪圆了眼睛,章钺慢腾腾地将香火插进香炉,觉得是该说点什么了。

    “广顺二年,臣于河北斩北虏高谟翰首级进献,蒙先帝赏功,御赐表字,此师生之大恩也!臣何人哉,冀州一屠夫尔!先帝再造之恩岂敢惑忘。命拜晋王,敢不以兄事之?六年来,臣殚精竭虑,战高平,征秦凤,自筹钱粮以一已之力复河湟、河西、关北十余州,幽州一战,我部以偏海渡海,登陆即雨夜行军,夺松亭关而拒北虏,回师再破幽州。此功如何,臣不敢骄衿,惟保国祚,此心日月可鉴!”章钺语声朗朗,一口气说完,大步回到原位。

    “元贞此言当真?”王朴悄然回过头,沙着嗓子问了一句,一脸审视地盯着,目光璨璨发亮。

    显然,他是误解了,这时代在士大夫们看来,皇帝就是国家,国祚就是维持朝庭延续下去,简单说,保国就是辅佐皇帝,他当然十分惊喜了,却又有点不确定。可看章钺吼得信誓旦旦,而且是当着先帝灵枢前,皇后太子及众臣的面,这话绝不是信口雌黄,看来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啊,顿时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章钺一翻白眼,懒得理会,不是我想欺骗你,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是说保国祚,但说要保皇统了么?你要做“霍光”自便,累死我也帮不了你。当然了,君子一言,言必行,行必果,也不怕谁听出弦外之音。

    你要防“曹操”找赵匡胤去吧,这货途中本来跑得飞快,等听说皇帝驾崩,肯定会跑回来参加丧礼,而新君还不能赶他走,到时就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