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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姐,你能歇会儿吗?”小卫哭丧着脸,乞求道。从早上到现在,六个小时过去了,叶枫一直在练绕口令,不仅语速快,声音冷不丁地一会儿高上去,又突地低下来,她在旁边听得气都缓不过来。
叶枫做了个深呼吸:“再练一个小时!”这些基本功,她已经丢弃了很久,现在捡起来,一时间,还挺吃力。以后,她还要坚持晨跑,要健身。主持人其实就是个体力活,熬夜是常事,没一个好身体怎么行?
小卫终于受不了了,捂着耳朵逃出了办公室。《寻找四季》办公点放在牧宇公司,她现在每天都到这里上班。隔壁是节目顾问组办公室,这个师那个师,小卫敬畏得很,经过门口都是蹑手蹑脚。再过去是业务部,一群面瘫男,你说什么,他们都一个表情,小卫觉得和他们不是在一个次元。制作部里面倒是气氛好,可是人家太忙,没空搭理你。小卫能串门的也就是牧宇办公室,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
今天倒是在,两只脚搭着翘在桌上,眼睛闭着,不知在想什么。
小卫伸进去的脚忙缩了回来。“进来吧!”牧宇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小卫小心地赔着笑,摆摆手:“不了,我没啥事。牧宇老师,你睡,好好睡。”别人都喊“老板”,叶枫却是中规中矩地叫牧宇“老师”,小卫也就跟着叶枫这样叫。
“叫你进来就进来。”牧宇放下脚,老板椅一转。小卫屏住呼吸,毕恭毕敬地在沙发上坐正。
牧宇不作声地看着她,看得小卫寒毛直竖:“你这一次次地来串门,是嫌薪水低还是嫌活多?”
“没有,我觉得都……都刚刚好。”小卫狂流汗,被看穿了呀,她老老实实道,“我就是想问主持人不是该在电视台工作么,叶姐这……这算什么?”
真是个体贴的助理。“当然也是主持人,不过,咱们不理什么电视台。你看哪家电视台制作个节目不设这么多部门,请这么多人的?咱们以后就准备走文学路线了,做几档高质量的节目,到时候招标,哪家电视台给钱多,咱们就给哪家。”
小卫吃惊得直吞口水:“像电视剧那样么?”
“对,不过咱们这是文学综艺。”牧宇拽得鼻子都朝天了。
“那以后叶姐就不去电视台了?”小卫有点遗憾。
“去了干吗,等着人家从牙缝里省块肉给她,还得处处赔着笑。她好不容易跳出圈子,现在多自由,这儿什么都由她说了算。她现在在干吗?”
小卫嘟囔道:“练嘴皮子呢,都七个小时了。”
牧宇腾地就往外冲:“她疯了吗,嗓子还要不要了。”
叶枫擦去嘴边的水渍,看着推门而入的牧宇:“找我有事?”
练了七个小时后,嗓音还是这么清亮,这真是老天赏的一碗饭。
“哦,日本那边的同行联系上渡边先生了,他同意做我们第一期的嘉宾。我已经让业务部去订机票了,二周后飞北海道。”
叶枫拿出手机翻了下日历,二周后是十月中旬,北海道已经很冷了,说不定还能碰上下雪。
“那我们就把第一期定为冬季吧,渡边先生得奖的那篇小说刚好也和冬天有关。”叶枫一开始没想请渡边先生做嘉宾,她想请的是位刚退下来的在联合国任职的同声翻译官,他的经历非常曲折。可是牧宇却坚持请渡边先生,一是因为渡边先生以八十二岁的高龄刚在国际上获得文学大奖,二是渡边先生写过一篇关于中国唐朝时代的小说,有位大导演买了电影版权,电影刚刚杀青,即将准备去柏林参展,三是渡边先生是个盲人。随便哪一点,都是噱头十足。这就是牧宇的高明之处,人家是做文学,但这文学高而不傲、雅而不作,能赚钱。牧宇还说,北海道多小资呀,小女生们最喜欢了。叶枫明白,说是不去迎合市场,但却不能不在意。毕竟你拍节目是给观众看,而不是自嗨。
“你对我的出镜服装有没什么要求?”
牧宇恭维道:“没有,我觉得你穿什么都好看。”
叶枫静默了一会儿:“还有事么?”
“啊,没有了。你今天早点回去,今晚有你家夏奕阳的《前瞻》。”牧宇竖起大拇指,“了不得,他把青台苏书记请到节目里了。”
第五天才说服了苏书记,想必下了番苦心吧!叶枫微微苦笑,只觉得凄楚。
踩踏事件发生的隔天一早,青台政府就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发言人的态度非常坦承,几乎所有到场的记者都被点名到了。发言人说踩踏事件中,两人伤亡,六人轻伤,具体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疑似感染ABL病毒的患者,是西非一家公司的工程师,上机前有呕吐症状,但仍坚持登机来青台出差,目前多处器官衰竭。与他同机的其他旅客,经检查,没有发现被传染,机场滞留的人员也一切都很正常。明天,航班和机场将恢复正常运转,信号解除屏蔽。
发布会后,网上的浪潮并没有平息,各种质疑声都有。第三天,机场外面的警察撤离,各家航班陆续离港,但进港的航班很少,昔日熙熙攘攘的机场门可罗雀。第四天,西非的工程师因突发心肌梗塞离世,当即火化。当天,世锦赛赛委会接到六国退赛的申请。就在这四天,苏晓岑一直没离开过机场,叶一洲也始终陪在她身边。
夏奕阳是在第三天见到苏晓岑的。除了人清瘦了些,嗓音沙哑了些,其他看上去还好。
她坐在临时办公室里,身后是巨大的停机坪,飞机正排着队起飞。
“该说的,发布会上都说了,其他消息官方微博上也在适时更新,就不要采访我了。”苏晓岑疲惫地按着太阳穴,她的头疼得厉害。
夏奕阳给她倒了水,去领了午餐,然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晚上他也和她一起待在机场,找了个沙发窝了一夜。梅静年被秘书挡在外面,只得拼命地给他发信息,问情况怎么样。现在所有的媒体了解的情况都差不多,只能说青台市政府的工作确实做得很不错,除了网络上的一些声音,青台市区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就是游客少了点,也正常,旅游季已经结束了。
一大早,苏晓岑桌上就堆满了文件,电话响个不停。
叶一洲去洗手间,夏奕阳陪他一同过去。洗手出来,两个人在空荡荡的行李托运处走了走:“奕阳,你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采访?”
“于公,我觉得一些事还存在疑点;于私,我不想妈妈被误解。”
叶一洲笑了:“问心无愧就好。”
“也许部分人不会这样认为。”
“你妈妈太累了。”叶一洲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走了。
又过了一夜,秘书过来通知他,苏书记下午有两个小时留给他采访。
这期的《前瞻》特别匆忙,特别简陋,就夏奕阳和两个摄像师,地点是苏晓岑的临时办公室。西斜的阳光照在没有几架飞机的停机坪上,感觉像是无垠的旷野,苍茫、寂寥。
采访前,苏晓岑说:“奕阳,当我们都坐下来后,你就是中视的夏主播,不是我女儿叶枫的丈夫。我之所以接受你采访,是觉得《前瞻》是个很不错的节目。你不必顾忌,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夏奕阳上前替她别好耳麦:“好的,妈妈!”
机场工作人员很体贴地送进来两张单人沙发,让两人坐得舒适点。苏晓岑同意化了个淡妆,她的脸色过于苍白。
这是从未有的体验,采访者是自己的亲人,而且事前没有提纲,没有沟通,注定不会是一次轻松的采访。
夏奕阳挺了挺背,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精神饱满点:“苏书记,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苏晓岑点头:“是的,夏主播上次采访我时,是青台升级为直辖市。这是第二次。多荣幸,上过二次中视。不过,真不希望有这个第二次。”
“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的一种见面方式,很抱歉。这几天,你一定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漫长。这次事情实在是太突然,而且是世锦赛前。航班是下午两点四十分到港,您是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
“因为世锦赛在即,我们提高了防疫级别。所有到港的航班,旅客都得经过例行检测后才能离开机场。幸好这样做了,我们才能在第一时间识别出患者的症状,虽然国内还没有出现过ABL病毒,识别费了点时间,但我们还是及时采取了措施。”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对外公布消息呢?”这也是网络上很多人一直揪着不放的问题。
“这不是人之常情么?家里面有个即将高考的孩子,家中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家长都会选择对他暂时隐瞒。这样的隐瞒是善意的,目的不过是让他安心学习。你会说,他满十八岁了,有知情权。是的,他有,可是他的肩还那么窄,他把他这个年龄该做的事做好就够了。这个时候的青台,不亚于高考,即然我们已经采取了措施,事情不会往坏的方向发展,那又何必让所有的人跟着担惊受怕呢?”
“可是ABL是烈性病毒,一再爆发,至今还没有药物彻底根治。苏书记怎么能确定事情不会往坏的方向发展?”
“记得SARS么,这个病毒到底来自哪里,到现在尚未找到根源,怎样预防不清楚,怎么治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抗击SARS是怎么胜利的?无非是隔离病人,切断传染源。这一次再次证明,这样的措施是有效的。”
“是,这是用沉重的代价换来的经验。苏书记,有一点我不明白,屏蔽信号有什么用处?”
苏晓岑托着头,神情肃穆:“这是无奈之举。除了与患者同航班的旅客,其他人都没与患者有过接触,不需要隔离。只不过准备离港的旅客这次也要检测,大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机场防疫检测不是第一天,大家会以为工作更细化了。大家很配合,情绪也很稳定。时间本来应该不长,检查完就能离开。可是这时网络上突然有人爆出机场有个旅客携带ABL病毒的消息,接着上传了和ABL病毒有关的各种恐怖的图片,一个帖子接着一个帖子,把ABL渲染得好像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能传染上了。人群有些骚动,半信半疑,这时网上又有人说机场被封锁了,外面重兵把守,所有的人都不准出来。这下,所有的人都恐慌起来,一个人往外跑,其他人就跟着跑,就像后面有猛虎在追赶,工作人员根本无法维持秩序,然后有人绊倒了,后面的人压上去,就这样发生了踩踏事件。我们班子成员紧急开会,决定暂时屏蔽机场信号,免得里面的人员受到外界影响,同时调来特警帮着维持秩序。这下真应了帖子说的话,所有的人暂时不能离开机场了。”
“于是您就把办公室和你的家都搬到了机场?”
“我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就能相信他们并没有患上ABL病毒,也不会被关在机场。只是可惜有两个生命真的留在这儿了,那是一个令人无法遗忘的夜晚。”苏晓岑的神情非常沉痛。
“现在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苏书记为什么还留在机场?”
“还有一些朋友在途中,我在这里迎接他们。”
夏奕阳心口一沉,但愿今晚的《前瞻》播出之后,那些准备来青台的人不再犹豫,青台现在很安全,很干净,很热情:“苏书记觉得这样的局面是相关人员因为害怕无意泄漏了消息才造成的吗?”
苏晓岑许久才回道:“这是一个原因,还有是我之前忽视了网络已经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小瞧了它的影响力。如果……”
“没有如果。”夏奕阳突兀地打断了苏晓岑,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苏晓岑诧异地看着他,“每期的《前瞻》我们都会定几个关键词,这一期的关键词只有一个:博弈。苏书记,ABL病毒感染者来青台,是您与天的博弈,您没挡得住它的脚步,天胜了。但你及时采取了措施,没有让事态扩大,这次是您胜了。踩踏事件和您其实没有关系,那是我和别人的博弈。”
“你?”苏晓岑惊得差点站起来,“这件事怎么会和你有关系?”
在一边看着的秘书和叶一洲也愣住了,两个摄像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但经验让他们赶紧往前挪近了半步,绝对不能错过一个字。
如果这是在电影院,想必下面会发出一片惊呼声,是呀,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远在燕京,这里是青台,可这却是事实。“从时间上算,那时,和患者同机的人员已经被隔离,机场里的其他人在接受例行检查,信号还没被屏蔽,特警们还没过来,我过一会儿要去开会——《今日新闻》播报前的例会。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是《青台晚报》一个叫任平的记者,他对我说,他有条大新闻,对苏书记会有很大的影响,要我给他一百万,他把新闻截住。我问是什么新闻,他说给了钱就说。我拒绝了他,他说我一定要后悔的。当晚《今日新闻》中,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我才知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大新闻。”
苏晓岑目光如炬地看着夏奕阳:“你是说青台机场出现疑似ABL病毒传染者么?”
“对。如果我给了他一百万,按他的意思,网上大概就不会出现有关ABL的消息,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踩踏事件。但我没给,所谓的大新闻没截住,然后被推波助澜,掀起了如此遮天蔽日的巨浪。我有认真地问自己,后悔么,航班停飞,机场封锁,两条人命,我的回答是我后悔了,我不是后悔拒绝他,我是后悔太大意,我没有及时制止他。我以为他作为一位记者,至少会有职业底线。我与他的博弈,结局是双输。我错估了他,我后悔了,而他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现场的空气变得沉闷而凝重。
夏奕阳朝一侧的摄像瞥了一眼,他愣了愣,突然想起开拍前夏主播塞给他一张纸条。他把摄像机移到另一个肩膀上,抖抖擞擞地从袋中摸出纸条,看了看夏主播,干干地念道:“和苏书记有关的新闻,他……他为什么找你要钱?”
夏奕阳抬起眼来,眼神是深邃的、幽沉的:“大概因为苏书记是我妻子的母亲。”
宋可平心情很舒畅,夏奕阳得意忘形了,为了讨好观众,这次弄巧成拙。他以为这样一来,哎哟,以身作则,刚正不阿,大义灭亲,他就成了行业标兵?道德楷模?一到春天就号召青少年学习的榜样?不然吧,苏晓岑怕是要把他恨个洞,她女儿搞不好要和他掰,一百万而已,又不是要割他的肉放他的血,至于么!一给,ABL的消息不会泄露,没有踩踏事件,没有国家退赛,万里无云,风和日丽,多好!估计以前是穷怕了,没见过大钱。
这么好的心情,当然要去找徐总分享分享,夏奕阳可是他的手下爱将,不知道《前瞻》会不会半路夭折。
宋可平哼着小调走出来,走廊上,路名梓直挺挺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一样。一看见宋可平,他紧张得一缩身子。
“名梓,怎么了?”
“没……没……”血一下子涌上他的脸,他的眼神慌乱地躲闪,“我没怎么。”他转过身去,左脚差点绊倒右脚,整个人像是已经魂不守舍。
柯安怡迎面跑了过来,很淑女的一个人,今天不知怎么了,头发没有打理,衣服也是胡乱搭配着。一看见路名梓,她站住了,飞快地睇了眼宋可平,招呼也没打一声,然后和路名梓一同急匆匆走了。
宋可平纳闷地极了,今天还有别的事发生么?
路名梓一紧张,就口干,可现在哪顾得上喝水。他和柯安怡好不容易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柯安怡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叶子是苏晓岑的女儿。”
换作以前,路名梓的心里早就开始冒酸水,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现在,他无暇关注这些:“你给任平打电话!”
柯安怡六神无主地直摇头:“你打,我和他不熟。”
路名梓咬牙切齿道:“上次他来燕京,不是先联系的你吗?”
柯安怡气急败坏道:“你装什么无辜,具体和他谈事的人是你,晚上,也一块吃的饭……天,他不会在那天晚上就盯上夏奕阳了吧?对,他还特地去包厢打招呼了。”
路名梓也想起来了,他拿起手机翻了半天才找到任平的号码。无人接听,再拨,还是无人接听。汗从头发根流了下来,他不死心地再拨。
“路主播,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找我?”任平气息不稳,声音像虚浮在半空。
“你疯了吗,施仁给你的钱还少么,你竟然跑去敲诈夏奕阳?”
任平肠子早就悔青了:“是,我疯了,我吃错药了。我有个朋友在机场开摆渡车,那天他给我打一电话,问我ABL病毒有多可怕,我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他说他刚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这么个词,然后一飞机的人都被隔离了。我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我让朋友不要再对其他人说,不然他这饭碗保不住。我当时挺激动,这绝对是大新闻,给哪家都是头版头条。我不知怎么头脑一热久想起夏奕阳来了,起了贪念。我以为夏奕阳肯定会给啊,苏晓岑可是他丈母娘。要是不给,我把消息给别人,他也不敢吭声,苏晓岑不得怨死他呀!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事。谁知道他会在节目上把这事说出来,还直接点了我的名,他简直什么也不顾了。”
路名梓气得眼前金星直冒,怎么就这么蠢呢,夏奕阳这样的人,看那长相也不可能接受这种交易,他还进可攻退可守。“你这个笨蛋、白痴,他就是处处都顾到了,才跑去青台做那个破《前瞻》。你知道有多少人看《前瞻》么,国际频道和新闻频道同时直播,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放心大胆地来青台了,人家书记防疫又做得好,遇到突发事情又处理得及时。那个踩踏事件,你才是幕后凶手,和人家没有关系。你说还要顾到怎样?”
“他……他就不怕他老婆和他吵架?”
路名梓怒吼道:“他就是和他离婚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任平还挺看得清:“我是跑不掉了,估计警察马上就来找我。我是敲诈了,但我没拿到钱,只能算敲诈未遂。网上那些帖子,也不是我弄的,我就卖了个消息。我应该没犯什么大错。”
路名梓没力气为他分析,他警告道:“你如果进去了,就只谈这件事,别提别的。不然,天就漏了。”
“我又不傻,知道,不该说的我绝对不说。我这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我出来后,路主播和柯主播可得帮我一把。”
“怎么样?”柯安怡看着路名梓。
路名梓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还好,他心里面有数得很。”
可是两个人没有一点松口气的感觉,有时候你越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们默默地对视着,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平相处了,可是此刻,他们却不得不依赖对方。
他们和任平就见过一次面,李哥介绍来的,说这人是个老记者,认识的人多,懂规矩,嘴紧。这话说了没两天,任平就为施仁的事找过来了。柯安怡当时纠结了一下,施仁那边的疫苗事件还没妥当呢,现在就上《中视财经》,太惹眼。还有任平特意说了句“施董让我给路主播问个好”,说得她好像和他很熟似的,柯安怡听得不舒服。路名梓则不以为然,只要不提他家的药品,别的谁会注意。施仁也爽快,路名梓开价多少,他给多少。任平这趟任务完成得很轻松,然后才提议去吃个饭庆祝庆祝。
要是不吃这个饭多好,悔不当初。
叶枫还是决定给自己添几件新衣,镜头很严苛,精神不佳,衣服穿得不合适,平时都能将就着,可是在镜头前,一点不好就能放大到十倍。以后正常出镜,服装购置会是一笔很大的开支。牧宇可能会找到品牌商赞助,但预算还是要有的。
小卫陪叶枫一块儿来的,两人在街上吃了顿简餐便开始逛。小卫肚子都逛饿了,叶枫都没挑中一件。
“叶姐,刚刚那件风衣不是挺好的么?”
“嗯,是不错。”
“为啥不买呀?”
“太贵。”
小卫嘴巴张了半天才合上,嘀咕道:“你还差钱呀!”
“我都失业好几个月了,钱包早就瘪了。”
“可是你妈妈不是苏书记么?”
这几天,熟知叶枫和夏奕阳关系的人都被她是苏晓岑的女儿这件事给震住了,牧宇还特地跑过来看她一眼,很失望,说真的一点儿看不出来。叶枫啼笑皆非,难道苏书记的女儿是另一种生物?苏书记的女儿当然是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会像她过得这样……怎么形容,没出息?不,是憋屈!憋屈什么呀,马英九的女儿大学毕业,不一样在公司做实习生,端茶倒水,接电话买盒饭,什么都做。又不是写小说,哪来那么多的想当然!苏书记也过得不轻松。
苏书记给叶枫打电话,难得这次没有摆大家长作派,语气很和善,叶枫唯唯诺诺地听着,很不适应。苏书记说:“你要懂事,要乖,要体贴奕阳,不能和奕阳斗气。他可以选择不提这件事,因为他没做错,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绝对不能助长歪风邪气。可是他说出来了,还是在节目里说的,为难他了。不是说做我的女婿很丢人,而是难免被人误解他的工作能力。唉!现在大家对我对青台市政府的工作都持中肯的态度,不再一味地质疑和抨击,一切都在好转中。只有极少数几个国家退赛,世锦赛会如期举行,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叶枫笑了:“苏书记,就算那个电话打给我,我也会拒绝。不管真假,这种行为就让人厌恶,得杜绝。只是没想到那些想上热点的人会如此丧心病狂,你只能认倒霉,这等同于天灾人祸,没办法防备。”
苏书记又叹气:“你要是真这样想就好了。”
不然她还能怎么想,苏书记还是不爱上网,真的没必要这么忧愁,网上对奕阳的评论出乎意料的平和,没有把人捧成个神,也没贬得很低。专业不专业的,都理智地把事分析了又分析。有个人细细地列了一个时间表,分析道,如果那通电话更早一点,离《今日新闻》播报有一个时间余度,夏主播就可以阻止这件事了。他还天马形空地设想了另一个可能,这人以前肯定骗过夏主播,被夏主播戳穿,这次自然不会相信他。这个分析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最后大家的怨气都发到始作蛹者任平身上,强烈要求检察机关严惩此人。至于奕阳和苏书记的关系,大家还调侃上了,什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完全没往苏书记担心的方向扯。人家还感叹苏书记好命,夏主播多优秀多沉稳多英俊,谁家不想抢回家做女婿。这期《前瞻》的收视率又创造了中视一个新的纪录,想必奕阳听说后会非常欣慰。
叶枫替奕阳高兴,只是不能去深思。是秋天到了么,人就有点莫名其妙的忧伤。
叶枫终于挑好了一件大衣,一条秋裙,两件毛衣,小卫提着袋子,看上去比她这试了不知多少件衣服的人还累。在收银台前,恰好遇到许曼曼,她也是来添新装的。许曼曼看着叶枫的眼神多了几丝琢磨,但也没说什么。
许曼曼坦言自己想角逐春晚地方台的主持人,叶枫一怔:“燕京也设分会场?”
“不是,我去南方电视台了。燕京这边就一个秋天舒服点,其他三季,真不适合居住。”
叶枫“哦”了声。许曼曼早期能在燕京台一下子就拥有那么多好的资源,离不开她老公的相助,现在离婚了,虽然没人逼她走,不过,走了也好。我的世界从此和你没半毛关系,她是个豁得出去的人。
许曼曼很牛气:“我觉得我肯定能选上。你呢,最近在干吗?”
叶枫支支吾吾:“我老样子,混呗!”《寻找四季》现在对外得保密,牧宇说免得创意被偷去,搞个山寨版。
许曼曼脸上写着“鬼才相信你”:“我发现呀,你才是我们班里面最深藏不露的那一个。不方便说就不说吧,反正我知道,你是人生大赢家。”
叶枫讪笑,大赢家么,呵——
外面在下微雨,一地的落叶,天气很冷。因为降温太突然,行人都还是夏天的衣衫。也没人缩头缩脑地逛奔,撑着吧,燕京真正冷下来要十一月底了,十月还是小阳春呢!
小卫买了两杯热奶茶,叶枫那杯不加糖。叶枫把奶茶捧在手里,看着天空。青台也冷了么?
夏奕阳的意识不是很清醒。他记得在这之前,有一点腹痛、恶心,后来就发热了。这几天没什么好好吃饭,胃也不太好,不知谁给了他一块面包,一瓶水,难以下咽,他还是努力吃了。吃完后就不太舒服。开始没当回事,节目录制结束,他还去看了看晨晨。
晨晨这两天住在听海阁,和老外婆一起。一老一小牵着手,慢慢地在小区里散步。老外婆耳朵背,晨晨知道说话要大声,老远就听到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看见爸爸,晨晨开心地扑过来。夏奕阳抱起他,他蹭蹭爸爸,小手摸摸爸爸的脸,说爸爸热。那时大概就有热度了。晨晨和叶枫在一起,是个爱撒娇的小孩。在夏奕阳面前,则像个小男人。抱一会儿,就让爸爸放自己下来,仰着小脸,认认真真回答爸爸的话。夏奕阳问他要不要一起回燕京,老外婆在一边生气了。那天小枫叶打电话来要接晨晨走,我就说了,难得你妈妈舍得让晨晨来陪老外婆,谁都不准和我抢。
夏奕阳在老外婆家陪晨晨吃了午饭,又玩了一个小时,就告辞了。上了火车后,热度骤升,肚子疼得像有个剪刀在里面绞。他去了三趟洗手间,最后一次出来,整个人就虚脱了。摄像把他架到座位上,他看见梅静年的嘴巴在动,却没办法专注地听。
渐渐地,他就进入了一个混沌的世界,时而模糊,时而清醒。
完全清醒是在医院里,应该是第二天的清晨,很多人还在睡,护士开门进来换吊瓶,走路轻轻的。梅静年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毛巾,头一点点地打瞌睡。夏奕阳哑着嗓子向护士道谢,梅静年一下惊醒,伸手摸他的额头:“还好,还好,热度终于退了。”
护士眼睛弯了弯,说:“再吊两瓶水就好了,急性肠胃炎,来得快也去得快。回去后好好休息,吃点清淡的食物。”
等护士走后,梅静年抱怨道:“你到底吃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把我吓死了。你不知道你当时的样子,我真怕你突然就抽过去了。”
夏奕阳无力地闭上眼睛:“谢谢你了,静年,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梅静年半天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凶巴巴道:“在沙漠的时候,晚上气温陡降,你把衣服脱给我,把最后一瓶水留给我;我脚扭了,你背着我,我说什么了吗!哦,只能你对我好,我就不能对你好。你是要害我做个无情无义的小人么?”
“彼时非此时,情况不同,现在我在医院,这儿有医生有护士,我会得到很好的护理,叶枫马上也会过来……”
“来,来,人呢,电话都打了两个小时了。别说堵车,没到上班时候,路上畅通着呢!”
夏奕阳睁开眼睛,宽容而又疲惫地看着她。梅静年被激怒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牺牲自己,她是千金大小姐,人脉、资源,应有尽有,可是她什么都没帮到你,除了给你抹黑。”
夏奕阳声音发颤:“你说为什么呢?”
这个答案梅静年不敢触碰,她的嘴唇在抖:“你是个傻子,心甘情愿被别人利用的傻子,一点都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傻子。”
“静年,你是不是喜欢我?”
梅静年沉默,如一座爆发前的火山,下一刻,岩浆喷涌。她握紧拳头,牙齿咯咯作响。也好,不要再憋着抑着了:“我……”
“因为喜欢我,所以明知叶枫很好,很优秀,却不愿意承认,而是把她刻画成一个任性、刁蛮的大小姐,就连我们的婚姻,你也想象成我是被逼无奈才接受的。这样子的话,你才能坚定地认为,叶枫配不上我,我离开叶枫,就是脱离苦海,你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罪恶感。你知道吗,如果我没有爱上叶枫,现在的我大概会是四川某所县城中学的一位数学老师,不是说老师不如主播好,而是我没有去考虑我是不是喜欢老师这个职业。选择做老师,是因为可以离家不远,能照顾到妈妈和妹妹。那样的男人,你喜欢吗?可是我爱上了叶枫,因为我想和她一起完成她的梦想,我才发现原来我是这么庆幸自己成为了一位电视人。是叶枫,让我找到了自我,然后变得强大起来。我不需要她为我做什么,她在我身边,我就有无穷的勇气和力量。她于我,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对不起。作为一个已婚男人,被别人喜欢,一定是行为上有些不妥当,很抱歉让你产生了误会,后面我会改正。”
他总是这么温和,拒绝都是这么委婉、体贴,让她连恨他都做不到。其实她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回应她,回应了就不是夏奕阳了,可还是想试一试。现在伪装都不能了。
“你什么也没做,我要怎么原谅你呢,你这人就是这么讨厌。我……我有点饿了,去买点吃的。”
就像后面有猛虎在追赶似的,梅静年羞窘万分、惊恐无状地逃出了病房。
太阳升起来了,病房里越来越亮,病床上,夏奕阳一动不动。药液流进筋脉时,有点胀痛,手臂早已凉透。
门又被推开了,“咚咚”,脚步声很重。夏奕阳转过脸,与郁刚的目光碰到了起。
“你醒着也不吱个声,叶枫呢?我刚去停车的时候,看见她拎着个保温桶在急诊楼门口。”
夏奕阳轻轻动着缺乏血色的嘴唇,说:“从去叙利亚的那天起,我觉得我的生活就是一部连续剧,编剧很厉害,永远猜不到下一集会发生什么,不能再狗血了。”
郁刚很没同情心地笑了,还大力地拍着床:“你呀,过得太拘谨,太节制,就该来点狗血。你干吗这样看我?”
“真想揍你呀!”典型的隔岸观火。
“行,等你好了后,咱俩打一架,让瞿翊做裁判。那家伙自从向我借钱后,就躲着我,你说他是不是不想还啊?”
夏奕阳重重地喘了几口,不想说话。
郁刚挠挠头,拉了张椅子坐下:“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样,叶枫和你说什么了,不会吧,她不是个拎不清的人。你没和她提任平之前就想借你攀上苏书记的事?换谁再接到他电话,也不屑理睬的。”
她信任他,就无需解释;不信任,说再多也没用。叶枫不会怪罪他,但可能会觉得他为了节目,像赌徒一样,什么都不在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口很干,肚子很饿,心更疼,哪儿都难受。
“去蜜柚上班了?”
郁刚咧着嘴笑,很满意的样子:“去了,节目先录了五集给冠名商看。演播室布置得像个茶室,几个人,谈论加互动,话题不限,尺度自己掌控,聊得是真爽。我都后悔辞职辞晚了。我最大的愿望,什么时候我们哥仨儿能聊一回。”
夏奕阳笑了笑:“看你和瞿翊斗嘴么?”
“现在观众的口味重,就爱看人斗嘴,斗得越凶越喜欢。”
夏奕阳想起叶枫的《寻找四季》,综艺频道的总编辑悄悄告诉他的,唯美、高雅、文学、治愈,这么清淡,不知观众会不会接受。
郁刚只待了一会儿,就被查房的医生赶走了。他在停车场看到靠在车边发呆的梅静年,他走过去,她斜眼看他。他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喜欢上奕阳的?”夏奕阳一看就是居家型,聪明的人都知道,花再多的心血,也种不出一株草的。
梅静年幽幽道:“他长相英俊,业务精湛,待人温和,喜欢不是很容易吗?”
郁刚看看她皱巴巴的卫衣和牛仔裤,撇嘴:“女为悦己者容,你想别人喜欢你,多少也把自己收拾得清爽点。”
“我就是个天仙,他看得见吗,他瞎。”
“也是,美色对他没用,能力这条路也没行得通啊,嘿嘿,要不你喜欢我吧,我也是个很优秀的男人。”
梅静年竟然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无限凄怆道:“如果只挑个优秀的,就好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自身应该也算优秀了,我买了房,有车,银行里有余额,工作做出了成绩,在中视也不必看人脸色。我好像把一个家庭里男人该做的事都做了,我想我为什么非要为结婚而结婚呢?可是我遇到了夏奕阳,他还结了婚,我还是忍不住动心了,简直是自取其辱。”
“别这样说,你还算理性。”郁刚客观道。
理性的人是夏奕阳,只怕以后两个人做战友都不行了。想到这儿,一阵剧痛漫上心头。
“叶枫到底好在哪里?”她真的想不通。
郁刚耸耸肩:“不知道,但奕阳爱惨了她。”
爱就是这么弱智、愚蠢、迷失、沉伦,低下尘埃,又不可理喻。
《第三颗星》:卷福主演的小文艺片,有点伤感。男主年近三十,却被告知生命只剩下几个月。在巨大的打击之下,他决定去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重温美好的过往。他的三个好友陪他一起踏上旅程,旅程中发生了很多麻烦的事,让他们的友情一直再遭受考验。但他们都明白,人生就如同一场旅行,只要不断向前,就总有达到目的地的那一天。影片台词有些说教,表达不够犀利,不能瞬间直戳泪点,可是卷福的演技出神入化,他从不重复自己,每个角色都是一个崭新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