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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省内灯火通明,时任省事的张衡焦虑的在公署内踱步。省事一职是尚书省机要秘书,张衡本人则是赵王司马伦安排在尚书省掌控局势的关键棋子。
如何还不到!张衡心中早已破口大骂无数次,只因他等的人延期不至。张衡所等的乃是越骑校尉、义阳王司马威。按照约定,此时义阳王司马威应当率领他的越骑营精兵助张衡武力控制尚书省。
张衡扫了一眼左右,省中直麟堂三门皆开,二十七扇檀木材质的麒麟花雕窗紧闭,空落落的堂上不过寥寥几个自己家中小厮,别说真动刀子,就是助威都嫌寒碜。一旦有人不奉诏可该如何是好?
“混账!去把窗都开了,太闷。”张衡对左右喝令。左右忙去开窗户,二十七扇窗一时俱开,霎时直麟堂中夜凉如水,张衡又觉得寒了。
城门外的司马威也很焦虑,他时而望向城门里目光殷切,又时而看着城外来路不尽的深邃神情狰狞。
左右没人想这个时候说话,大家都很清楚干的是掉脑袋的事情。良久,司马威狠狠的一跺脚,骂道:“这和仲昆怎么还不报信!”
“也许快了。”开口那人声音不大,司马威扭头一看,一张白净的脸,乃是功曹从事高宠,胡子收拾的干净。
高宠上前一步,“王爷您放心吧,和演、张朋两位将军肯定能完成您的指示。”
这位高功曹嘴上拍着马屁,肚子里对着王爷一通狂骂:大半夜的让老子来和你站着喝风,我家小美人还等着爷爷回去摆布呢,事成了好说,不成老子马上回家,天塌下来你个二百五王爷自己顶着!
至于高宠所说的和演、张朋二位,就是越骑营今夜行事的主力。司马威钦点了两人提兵入城直扑尚书台。以行军司马和演为正,前营营官张朋为副,统前后两营四百精骑为越骑营先锋。
司马威对和演、张朋两人说他们是先锋,要他们先发。但司马威自己掌着越骑营左右两营停驻城外,为自己安全计是决计不会入城的。
只要不入城,事后就是追究起来也能推在和演、张朋他们身上。就算不入城,就凭着遣和演、张朋策应的功劳,事后封赏也不能落下我。哈哈哈哈,本王爷真是天纵之才!司马威心中一阵谋算,看了看左右,心里知道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寒了人心,只得扭头再去看城门内,目光殷切如火般燃烧。
洛阳城内静谧的街道上蹄声如鼓,义阳王所遣的先锋兵四百骑正在无人的街道上狂飙突进,为首的人骑着一匹黄膘马,头顶红缨角饰兜,身披白底黑纹恶虎披风,正是越骑营军司马和演。
和演,字仲坤,乃是汝南西平何氏嫡流。汝南西平何氏比不了太原王、琅玡王、文喜裴之流的天下名阀,却也是中原有数的世家。时任尚书右仆射的和郁乃是和演族叔,和演本人的才具也被名士王澄评为中上品,足可担当四品高官,但现实是已经年逾不惑的合演还在越骑营司马这么一个从六品下阶的位置上沉浮。
何时才能一展抱负,不负我心中所学?和演策马飞驰中不时的臆想到底能升个什么身阶,置于路那是懒得看的,他心里不屑的想着:看什么路?我熟啊,嘿!
四百匹马在夜路上飞奔的马蹄声隆隆作响,惊醒了无数深闺梦里的男女,是又闹兵变了吗?没人知道。那些道旁的住户多半裹紧被子或者把怀中人搂的更紧了,也有些门微微的裂开一道缝隙,里面的人向外张望,道路上还是漆黑如故,没有一户人家掌灯。
夜晚的洛阳城是有宵禁的,百业于斯时萧条,自然也没必要再耗灯油钱了。没有灯火,只凭着稀疏的月光想要在街巷纵横捭阖的洛阳城里认路绝非易事。不过还是有些特别所在晚间也是灯火通明,比如风月欢场。
“仔细了,看到四夷馆我们右转。”和演大声对一众手下说道。
“晓得了”,副将张朋在马上大声应道。
四夷馆叫做四夷商馆,经营的是南来北往的妖娆夷女,平日里夜间四夷商馆灯火辉煌,在这宵禁的洛阳城里极为显眼,所以自然被和演选作了路标。
和演领着越骑精兵掠过承光路、中关路,沿着奉天大街由南向北一路直冲,又过了泰安路、北关路、小西路。和演只是一味闷头赶路,心中也是疑惑跑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
和演所不知道的是,本是红灯夜挂、洞箫声咽的四夷馆今晚偏偏没有挂出那一排迎风招展的灯笼来。因为那四夷商馆本是赵王司马伦心腹孙秀产业,孙秀预谋兵变,自然早就嘱咐掌柜今晚打烊,不要开张。
孙秀当然算不到自家产业关门还会让奉命行事的越骑营走失,和司马也自然算不到这四夷馆居然放着夜进斗金的皮肉买卖不做熄灯打烊。
四夷馆位置就在承光路与奉天大道交界之处。按照事先安排,越骑营兵马应当在此处右转上承光路直趋西阳门,到了西阳门自有内城友军接应。当然,此时和演已经把四夷商馆远远甩在身后,南辕北辙当然无果。
“前面好像是城墙。”队伍里不知是谁开口,“那是城墙?”,“不会走错了吧?”,“四夷馆北在我们来的路上!”“是不是调头回去?”,质疑声此起彼伏,马蹄声不可不免的慢下来。
和演并不死心,他驾着他的黄膘马,带着他的越骑兵驰近了去看。火把的光亮还不足以照亮前方那一片开阔的沉沉黑幕,高耸巍峨的城墙拔地而起还是能看出轮廓的。
前面的城门上亮起了火把,四百匹马的动静不小,守着的兵卒怎么也该发现了。
和演沉默,张朋也沉默,越骑营四百将士也沉默,只有火把还在不时发出噼啪声。
“也许,我们跑的太急了。”和演一笑,然后他转头看张朋,张朋也在看他。
“也许,我们该看看路标。”张朋一脸无辜的对和演说道。
张子成你教训我?你反了你呀!和演听了张朋的话先是心中大怒,然后又是愁上眉梢,他奶奶的怎么就跑过了呢?
夜间行军,看不清路况并不稀奇,本是轻车熟路的洛阳城走差了没什么奇怪,但如果和演肯停马去道旁看一看路标也不至于错过。
张朋在马上瞄了瞄和演阴晴不定的脸色,然后小心翼翼的建议这位上官:“和司马,不如我们夺下这城门回营吧?那贾南风的手段,太尉杨骏、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都是前车之鉴。这些人现在骨头都化成灰了。和皇后斗,一旦事败,那是掉脑袋的。”
张朋看看和演没有应声,胆子大了些,于是继续劝道:“我们回营,兵变失败了不会被追究,兵变成功了,难道就凭我们走这一遭,还能不算我们的功劳?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唉,和司马你就从了我吧,真追究反正也是落到你头上,我就一从犯,大不了摘了这顶带花翎,回家不陪你们这些狼子野心的东西玩了就是!张朋张子成如是想,当然他的脸上表情是极为诚恳的,那一双眼睛深情的与和演对视,一副情意款款的模样,仿佛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证明心迹。
和演听着张子成的话脑子一热,忍不住就想破口大骂,一阵夜里凉风吹过,他的额头又凉下来。想想张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似乎还真有些可行。再想想那些贾南风刀下亡魂,还是别趟这浑水为上策阿。
眼看着城门不过零星一只火把,虽不知为何守卒少的如此没道理,但夺取城门不正是稳操胜券吗?和演仰天大笑:“哈哈哈,说得好!我等一路疾驰到此,必是天意要我们由此出城。左右!与我夺城!”
“得令!”
马蹄声立刻逼近了城楼,越骑营众将士定睛看去,城楼上只有一个老军,别无兵马看守。有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这肯定说的不是今晚的元和门。
张朋打马上前大喝:“兀那小卒,我家将军领兵在此,还不快开城门,耽误了公干,少不了找你上官分说!”
城上老卒慌忙答道:“军爷稍待,小的这就开门。”然后一路小跑下城楼,生恐慢了激怒这一标不知何路的人马。
却说那老卒本在城楼上酣然入睡,结果铁马蹄声入梦来,醒来揉揉眼披了衣服到望台上一看,老天,哪来的兵马!这城楼上只自家一个老弱,真要夺城,不需动刀,只是一顿老拳,自己这筋骨也禁不得这几百人打。忍不住就在心中对着开小差的那一众值夜同袍痛骂一番。
这皇城按律本当有四军将士日夜把手,何故只余这老卒一人?原来是这大晋王朝承平日久,城防难免就懈怠了。白日里当然还要做做样子,夜里灯一灭,谁知道你有没有巡城?于是这些宿卫兵马私底下今日你偷懒明日我打滑就成了默契,不过总还维持着半数以上的值夜人马。只不过今夜分配到守这北皇城元和门的一干人等皆是胆大心豪之徒,领了每人的值夜分子钱后,便安然下了城去酒肆里买醉,扔了老卒一人在此守城。
那老卒一路小跑来到和演、张朋两人面前,看着眼前足几百的马上骑士心里一通小鼓,腿肚子都抖了起来,只见他一个五体投地给两人跪了,“两位将军稍等,小的马上把门打开。”同时这老卒心里嘀咕,老子表现这么好,这伙人该不会杀我灭口吧?
然后老卒麻溜的爬起来跑去开门,只是门栓粗重,一人难以拖动。张朋看那老卒一个人使出吃奶的劲开门,于是吩咐身边小卒:“你们去帮他开门。”
老卒与下马的越骑兵一同开门,心里暗暗对着诸天神魔诅咒发誓,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保佑,只要保佑俺度过一劫,俺从此洗心革面,再也不偷隔壁老王家的媳妇了,俺很有诚意的!
城门一开,越骑营四百精骑头也不回的冲出城门。四百骑出城也是要一些功夫,老卒本以为自己老命休矣,却不想越骑军只想着回营,看都懒得多看自己一眼,心下暗道捡了条命回来。
于是这老卒登上城楼远眺,看着越骑营兵马出城,只见军容整肃,气势轩昂。老卒忍不住感慨道:“不愧是国朝经制之师啊,也不知是哪位将军练的如此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