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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皇上的龙辇再度路过一品楼,肖连云已经离开多时了,望着如林旌旗渐渐消失在大街的尽头,常威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总算一切平安。
刚站起身来准备回刑部,无意中朝窗外瞥了一眼,却正看到大街上一顶青呢小轿的轿帘掀起了一半,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俏脸,乌云盖头、黛眉弄巧,活脱脱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只是那张脸看上去却有些眼熟,寻思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绝世容颜本是属于一个七尺男儿的!
唐锦衣!
常威真是哭笑不得,还要极力克制住跳下楼去痛扁他一顿的冲动。
唐门易容术天下无双,干嘛要偏偏装扮成个女人!可大街上遍布顺天府和刑部的眼线,常威冒冒失失地冲过去,很容易就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反正他易容进京,必是听说了京都禁武令,自然也就知道了常威就任的新职位,那就等着他找我吧!
不过,他在此时抵京,大概唐门的内乱带来的影响已经完全解决了。
常威嘴角含着微笑,缓步走下楼去。
女装的唐锦衣和唐书雪竟有七分相像,甚至那秋水流瞳的眼波都好似一模一样。
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感觉赶出脑海,信步向西进了粉子胡同。
路过兰家的时候却听不见了兰月儿那清脆甜亮的吆喝声,依窗招揽客人的是一个陌生的大眼妹子。
「老肖他还真是个急性子呢!」常威心中好笑,可转念想起老娘每每在眼前唠叨,说什么儿孙绕膝,便也就明白了老人的心境。
过了兰家没多远,就是通达车行了。车行门脸并不算太大,青瓦石墙也不算张扬,只有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似乎是出于名家之手,一团和气,圆润大方。
进进出出的脚夫昭显着生意的红火。进院子一看,东西两厢的各六间屋子,上面写着「子丑寅卯」十二地支的字样。
与普通的四合院不同,正屋两旁没有耳房,却是两条宽敞的通道通向后院,同样有货物进出,不过,脚夫却是清一色车行伙计打扮了。
每间屋子门前都站着三人,两人清点货物入库,一人验票。进入车行的货物都暂时寄放在了东厢房,随后由车行伙计搬到后院,统一运出京城。而进城的货物则运到西厢分门别类地储放起来,不时有各色人等从那里提出货物来。
人虽杂乱,可细看却是井井有条,甚至那些在兰家看起来相当无赖的伙计,面对客人的时候都是笑容可掬。
「洪七发倒不白给啊!」常威心中暗叹了一声,通达名声尚好,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就算把它打倒了,可客户因此产生了逆反心理,也不见得有利于新车行的发展。
「客官可是有货物需要敝号托运?」大概是看常威张望了许久,一伙计过来殷勤问道,他那天也在兰家,却丝毫没认出常威来,只因常威现在的容貌与自身的本来面目已有一段距离,而和朝另一个方向变化的李隆,相差就更远了。
「在下有一些京城土产需要运到江南,听说贵号是京城有名的大车行,故而来探问一下,货物运到苏杭一带,价钱如何计算。」
「客官有所不知,敝号只负责将货物运进运出京城,在这期间,敝号将保证您货物的安全和商税的公平。出城之后,您可以再委托他人运到目的地,若是您走陆路的话,敝号可以为您联系腾达、四通等拥有全国货运能力的车行;若是您走水陆,敝号则向您推荐大和、水伯等老字号的船家,这些车行船家都有专人与敝号联络,保证您价钱公道。」那伙计笑道,他这套说辞相当流利,也听不出丝毫漏洞,显然是车行统一了口径。
「一马车货物,敝号收银三两,商税自理。如有损失,敝号最高赔付十两。当然,您如果事先声明货物的价值,并愿意交纳总价三厘的货物保证金,如果货物受损,敝号将全额赔付。」
哦?保价运输,这倒是个蛮新鲜的事物。而廖喜手握西城安保重权,让别的车行出几次货物事故显然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如此一来,势必把相当一部分商贾逼到不得不采用通达保价方式的地步。
心中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如果一年有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参加保价运输的话,通达就可以轻松拿到三千两银子,而为此增加的成本,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想出这样点子的经营者,真算得上是位高人了。
常威把刚在粉子胡同采购的土产清单递给了伙计,伙计飞快地看了一遍,道:「您这些货物,大约占马车空间的六成,按敝号规矩收银二两,但因为要和别人货物搭配,故而明日才能发送城去,若是您心急,可以包下整个马车,不过要多加一两银子。」他拨了几下算盘,复道:「这些货物,总价约合三百两,虽然价值不菲,却不太容易损坏,依小的看,您保价五十两,就足以应付可能出现的损失了。」
伙计面面俱到,又颇为客人着想,寻常商贾很难拒绝,就连常威也不由掏出了五两银子,包下一辆马车,又付了保价的费用,余下的则是给伙计的好处,心中却暗道,如果他拒绝,那可真要重新考虑对付通达的方案了。
好在伙计偷偷把赏银揣进了兜里,态度也越发恭敬热情,常威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很快办理好所有的手续,拿了回执跟随马车向西门驶去。
「哦,是保了价的?」税课司的官员见是通达的马车,瞥了一眼货单,只简单查验了一下,让常威纳了十两税银,便放行出门。
而旁边其他车行的货物,则多有刁难,把货物翻个底朝天还属寻常,更有甚者,货物的价值被凭空抬高了数倍,商贾自然要多交不少税银,实在是苦不堪言。
委托船商大和将土产送到镇江黄家,常威便和通达的马车一道返回城内。
过了城门,突然看到一身戎装的胡大海。
「吓,没想到,胡兄已经是军中百户了,恭喜恭喜!」
胡大海志得意满地笑了两声,举酒敬道:「俺胡大海有今天,全靠当初威少您提携,俺敬你,先干为敬!」
几句话,就弄清楚了胡大海的现状,他虽然武功在江湖派不上数,可他浑不畏死的剽悍刀法在战场上却是大放光芒,无名岛海战他就战功颇着,甚得傅舟子的喜爱,傅舟子调任京都,就把他带上了。
随后他又在大同立下功劳,积功升至百户。这些天,京卫协助顺天府打击京城左近的盗贼,因为他熟悉江湖人物,傅舟子便把他派到了京城水陆两路最重要最繁忙的出入口--西门。
「希爵真是人尽其材啊!」常威感叹道。
两人抚今追昔,不由又谈起去年武林大会的趣事来。胡大海虽然做了官,可脑筋却依然转不过弯来,待听常威的解释,才明白好多事情的关节,心情畅快,那酒下得越发快了。
「格老子的,俺本来觉得唐门哥几个就够厉害,现在总算明白了,再好的猎手也斗不过好狐狸……啊不,是再好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啊!」
在他面前,倒是不用太谦虚了,因为他会把自己的谦虚当了真,常威便转移了话题:「胡兄这几日大概是见到不少江湖名人吧?」
「咋不是?还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哪!像一剑门的萧门主,还有金戈会的高爷楚公子,楚公子还认得俺,和俺说了好一阵子话。对了,还有俺们蜀中唐门的唐六爷……」他虽然离开了江湖,可对江湖高手还是另眼相看,口气也相当尊重。
「唐天运也进京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常威脱口问道。
胡大海是个粗豪之人,没听出常威话里的意思,随口道:「就是今天上午啊!」
常威一怔:「那……傅大人没告诉你,我已经下了京都禁武令吗?」
「告诉了,可俺想你和唐大少是朋友,大概没什么关系吧!再说,他是俺乡亲,怎么好意思拦他?」他振振有辞道。
见他又开始犯浑,常威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是蓦地一动,浑人也有浑人的作用,一条妙计顿然在胸:「胡兄,你在军中,当知军令如山。我常威虽不是军人,说话也是一言九鼎,你把唐天运放进京城,却是害了他!」
胡大海醉意盎然,饶是我说得如此浅白,他还是一脸迷惘,常威不得不解释道:「胡兄,眼下就算是唐锦衣在京城,我一样会诛杀他。否则,日后谁肯听我号令?」
「你说要杀……谁?唐大少?你、你喝多了吧,他可是你兄弟啊!」
「胡兄,是你自己醉了!」
一个自以为是,一个有意引导,两人越说越僵,最后终于不欢而散。
胡大海那榆木疙瘩的脑袋里最后留下的印象就是,因为唐门违反了禁令,所以常威要对它动手了。
这正是常威所希望的。胡大海意外在军中崛起,势必会吸引江湖各大门派的目光,特别是在常威下达了京都禁武令和斩杀宋维长之后,为了获得京城的消息,那些有心的门派极有可能私下与他接触。
按照他的性子,他那张大嘴怕是很快就会把消息传得满世界都知道,因为他已经脱离了江湖,他的话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
唐门内讧乃是唐门之秘,江湖并不知晓,在外人看来,常威若是斩杀了唐天运,就和与唐门翻脸别无二致,这和杀了宋维长绝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一来,既震慑了江湖,又撇清和唐门之间的关系,好让唐门从皇上的视线里消失,却在暗中成为自己的助力,可谓是一石三鸟了。
唯一要担心的是唐书雪的反应,不过常威上阵多时,岂能不知三十六计之一的借刀杀人?
望着胡大海愤然远去的背影,嘴角不由扯出了一道怪异的弧线。
胡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般黑暗啊!
「好大的雨啊!」
从半夜开始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在清晨终于演变成了京城入夏以来的第二场豪雨,大雨给人们带来凉快清爽的同时,也把人们都变成晚起的懒虫。
「相公,今儿就别去刑部了。」怀中纤弱的美人儿慵懒道。另一侧,一具丰满娇躯紧贴着常威,巍巍雪丘压着臂膀,似乎也是不想让他起身。
「我倒真想偷一天懒。」心中暗叹一回,李隆是个落第举子、恶少无赖,在锦衣卫又没有具体的差事可做,自然可以赖在床上和心爱的女人欢好,可眼下正重塑常威稳重诚实的形象,锦衣卫可以不去,刑部却一天也少不得。
脱出藕臂粉腿的胭脂阵,嘱咐两女多睡一会儿,自己顺着抄手游廊来到前院。
路过东厢房的时候,屋子正传来何雯、何霏的读书声,姐妹俩毕竟年幼,还不太懂得生离死别的痛苦,对她们来说,母亲似乎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新拜的义父对她们又是疼爱有加,于是笑容已经重新爬上了她们的小脸。
倒是白牡丹看惯世间冷暖,对这一对身世可怜的姐妹极是怜惜,要求也极为严格,这几日每天早早就把姐妹俩叫起教她们读书写字。
万金夫妻早已备好了饭菜,夫妻俩把新购的宅子让给了儿子,两人则干脆住进了外院。万金圆滑、万氏谨慎,一里一外伺候得相当得体。
「老爷您真热心公事。」听常威要出门,万金献媚道,又问要不要传轿,常威摆了摆手,他马上叫丫鬟送来了蓑衣、斗笠与油伞。
大雨如幕,割断了视线,口袋胡同越发显得深邃幽长,平常就很少见到人影的巷子里似乎只有常威一个人踽踽独行,骤然见到一个同样打扮的行人擦肩而过,常威不由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望着很快消失在雨雾中的强壮背影,常威心中隐约升起一丝熟悉的感觉,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这人是谁?
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却不期然想起了颜如玉:「要是她在就好了。」
几乎形影不离的两里,她那一双过目不忘的神眼彷佛就像是常威自己的眼睛。依赖她惯了,久而久之,虽然自己功力日精,六识也日益敏锐,可这记人记事的本事却不见如何长进了。
回头跟过去,一直跟到了巷底,见那人敲起了对面唐家的大门,方敲了两下,老管家就开门来,汉子闪身进了宅子。
「原来是唐家的客人。」常威释然。这么大的雨,敲门声很容易湮没在风雨中,老管家这么快开门,显然汉子的来访是早就约好了的。
反身朝巷口走去,却突然想起蒋迟在唐家说过的一句话来,心中蓦地一动,京城富商多如牛毛,蒋迟没听说过唐勉一点都不奇怪,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太自然,可当时自己却忽略了。
「得到青鸾与宁馨,就算是我,都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啊!」明白了症结所在,常威心底自嘲一笑:「让蒋迟小看就小看吧,权当是晃点了他一回。」
可这个唐勉有什么毛病,惹得蒋迟生疑,倒要好好查上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