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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热烈的宴席在深夜才结束,喝的醉醺醺的常威一被袁可立带到静室立即恢复那精神饱满的样子。
袁可立见了他这副模样,摇头感叹道:“无畏啊,你这行事风格真是出人意料啊。”
先前在宴席上,常威时而说古论今像个博学书生一般,时而嬉笑怒骂如同军中粗汉,时而纵论世界像个西学高手。风格变换之快,所学之杂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因而袁可立才发出这种感慨。
常威厚着脸皮道:“老师,学生去年被人下毒暗算,重伤将死,幸亏命大醒转过来。醒来之后性情大变,因而,时常恣意狂欢,任意胡为,还请先生见谅。”
袁可立惊道:“下毒暗算?竟有此事?可捉住凶手了?”
常威叹息一声,从去年中解元纳妾,跟父亲常青回扶风来家祭祖之后的事情说起,当然这些他并没有经历过,并不敢细说免的露馅。
“二月我醒来之后,发现侍妾梅姬是毒害我父子的凶手,可惜,这贱人是个死士,当场便服毒自尽了。而后我找到蜀中唐门四小姐唐书雪,从那口中得知唐门断肠散近几年只有南京城北的青霞门购买过。”
“我与清吏司何冲找过去的时候,青霞门上下几十口早已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了。顺着线索一路查证,发现凶手是江湖中那个凶名赫赫的十三连环寨,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大半年终于积攒下了足够的力量,上个月一举荡平了这股水贼。在其洪湖老巢中,我找到了足够的人证,得知十三连环寨的幕后主使者便是漕运总督藤乐山!”
袁可立又惊又怒,“藤乐山竟敢谋害你父子二人?真是贼胆包天!可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常威凝声道:“我二哥找到了一份父亲上书弹劾藤乐山早年杀良冒功的密折副本,我们推测这份密折被魏忠贤匿下,没有出现在皇上面前。”
袁可立颌下白须无风自动,沉声道:“藤乐山这贼子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你们兄弟有没有上书弹劾他?”
“没有!”常威摇头道,“迄今为止除了我们三兄弟和老师之外,再也没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我们虽然有人证却没有物证,因而不敢贸然上书,以免打虎不成反被虎咬。”
袁可立听完眼中光芒闪烁,显然是在帮这个新收的弟子想办法,想了许久,他问道:“你准备如何报这个大仇?”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以常威的狠辣手段来看绝对不会轻易饶过藤乐山。
常威道:“我在洪湖里发现了一个会威胁到藤乐山身家性命的账簿,可惜那东西落在一个江湖人手中;另外,藤乐山之所以用十三连环寨这种江湖败类做爪牙,为的是汪直遗留在六横岛的巨额宝藏。”
袁可立若有所思的说道:“所以,你一边在江湖中厮混,一边在六横岛上经营,就是想从这两方面抓住藤乐山的把柄?”
常威道:“老师明鉴!”
袁可立却摇头道:“你不觉得这是本末倒置吗?如果你是手握大权的重臣,凭你手中那些人证和一点点物证足以扳倒任何人。如果,你只是一个虚衔锦衣卫北镇抚使,即便拿到足够的证据,可送不到皇上案头,也是白费功夫啊。何况魏忠贤替藤乐山隐匿罪证,你要扳倒他势必会招致魏忠贤的报复,这做法殊为不智啊!”
常威点头道:“老师说的道理我明白,可是我中毒之后神智受了影响,不但以前的事情大都忘记了,连学问也差不多丢光了,走正途做官是没指望的。况且,我大哥为官多年,也抵不上魏忠贤一根手指的权势。所以,我认为走正途报仇,几乎没有希望!”
“正途?”袁可立心中一跳,他最担心的便是常威误入歧途,“你想怎么做?”
常威呵呵一笑,道:“老师莫要担心,学生可不会像魏忠贤一样自己净身跑进宫里,去跟他争宠夺权。”
袁可立哑然失笑,“你还真是放荡不羁。”
旋即,他郑重的说道:“你身边高手如云,又编练了一支强大的军队,该不是想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吧。”
常威讶然道:“老师该不会以为我想拥兵自重吧?我要是想暗杀藤乐山他早就死了。老师请放心,我兄弟三人既然身在官场,就会按照官场的规矩来,要对付藤乐山和魏忠贤,也必然是在官场上将他们彻底掀翻,用国家律法惩处之,绝对不做那藏头露尾之事!”
这下袁可立彻底放心了,他相信常威的话是真的,因为,心中有坚定信念的人,必然是敢说敢作敢当的人,既然能够坦诚说出心中的想法,就没有必要骗人。
“那么你所谓的不走正途、别辟蹊径,是什么?”
常威徐徐说道:“我听锦衣说老师身边有八个实力不在他之下的高手,另外还有两个绝顶高手,不知这十人是何来历?”
“你身在江湖应该知道朝天阙吧?”见常威点头,袁可立说道:“那两位是军中高手,当年曾与朝天阙在朝鲜对付过倭人,后来违背军纪被处以重罪,恰巧被我救了。另外八位都是江湖义士,不过他们绝迹江湖已有多年,出身也并不显赫,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就不细说了。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可以请他们出手。”
“这十人的来历怕不是那么简单的。”袁可立说的虽然隐晦,可常威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既然老师对江湖并不陌生,那学生解释起来也就方便了。”常威说出了自己掌控江湖以之自保的想法。
虽然,袁可立认为他的做法很新奇,可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用这股力量虽然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但并不能达到扳倒阉党的目标,何况当今朝廷不只阉党是顽疾,东林才是祸乱的根源!”
袁可立果然是一代名臣啊!别人看到的都是阉党霍乱天下的表象,可袁可立这种目光长远的人却知道阉党的权势来自皇帝,为什么皇帝会允许阉党有滔天的权势呢?答案是东林!
皇帝为了对抗东林才扶植阉党出来跟他们夺权,一旦东林垮台阉党立即就会失宠,而失去皇帝的宠爱,魏忠贤的末日就到了;但东林却是江南新兴士族集团,他们一代代人才辈出不但势力强大,而且在朝野的影响力极大,即便换了皇帝东林的势力都不会衰落,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老师说的是!”常威应声道:“东林标榜气节,崇尚实学,对于扭转士林风起到了积极作用。他们经常议论如何改变政治腐败、民不聊生的状况。并把读书、讲学同关心国事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这种务实的风气吸引了许多有志之士,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形成了一个舆论中心,这些都是东林有益于大明的一面;但他们党同伐异的激进手段,却引的朝野官员人人自危从而结党自保,形成了祸乱天下的党争!”
说到这里常威已是满脸冷笑:“可笑的是:东林党原本想革除弊政,但现在他们却成了弊政的根源!斗争由原来的阁部之争、门户之争演变为党派之争、地域之争,让朝政恶化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在东林党的阻挠下,朝廷的海外贸易税、矿税、盐税、茶税、手工业税等种种商业税赋降低到了一个前所未有之程度,使得朝廷财政收入完全依赖农民,在这个天灾不断,农民纷纷破产的时代,这意味这什么?可以说白莲教就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徐鸿儒何德何能?他有什么资格领导几十万贫民造反?白莲教徒何罪之有?他们只不过想吃饱饭罢了!吃不饱饭还不准人造反吗?哪有这样的道理!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不都是利用吃不饱饭的贫民崛起的吗?说句诛心的话,我和老师镇压白莲教实际上等于屠杀贫民!”
说到这里常威看了看袁可立的脸色,见他没有丝毫愠色,反倒鼓励自己说下去,心中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所有人都知道任由贫民胡乱抢掠,国家只会更加糜烂,因而,我和老师也只能壮士断腕,果断镇压他们!”
“但是,这只能治标标却不能治本!”
常威言之灼灼的说道:“如今大明商业之发达,商人之富有,特别是江南商人之富有远超历朝历代!学生的好友周庄沈家富可敌国,学生自己在六横岛上也赚到了巨额财富,义勇营那强大的枪炮全都是学生这短短半年来赚取的钱财装备起来的。”
“然而,国家收取的商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倒需要残酷压榨行将崩溃的农民维持开销,这是为何?这一切都是因为东林党啊!东林中人大多出身江南工商业主家庭,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断的阻挠朝廷收取工商税,加之士大夫不交税,朝廷只能向农民收税。”
“因而,江南膏腴之地,民间巨富如云,朝廷却一贫如洗,皇帝相当于端着金碗要饭吃!要不是权倾天下的阉党还能替朝廷、替皇帝打压东林党,从他们手中抢一点银子出来,只怕,只怕大明迟早要,”
“行了!”袁可立抬手制止了他说出那句大逆不道的‘大明迟早要完’。
“你完全说到了根子上!”袁可立先赞同了他的说法,转而期待的问道:“莫非你的办法不但能替自己报仇,还能替朝廷解决危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