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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欢在地下室里待了整整一夜。
一夜过后,换骨脱胎。
从白肃积攒了半年的信件里,她窥见了谢盈时的种种。
性格,习惯,爱好,经历……
钱欢脑子里那个原本只有一层虚影的谢盈时,因为这些细节,一点点丰满起来,变成一个鲜活的人。
除了长相,她们其实有很多不同。
比如,谢盈时性子偏内向,更喜欢独处;而钱欢自小外向,擅长跟人打交道。
比如,谢盈时喜欢吃辣,不爱吃甜;而钱欢离不开甜食,辣椒则是一点都不能碰。
再比如,谢盈时自小学画画,艺术天赋极高;而钱欢却从来没有拿过画笔——
她是个色弱患者,遇到浅而不饱和的色块时,会辨不清颜色。
多讽刺。
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命运却偏偏要将她们牢牢地捆绑到一起。
第二天一早,钱欢找到管家,要了个打火机,将地下室里的废纸付之一炬。
“钱小姐,这……”
管家站在钱欢身后,火光映照在他震惊的脸上。
“麻烦您找个人过来看着,别烧着其他东西。”
丢下这句话,钱欢转身离开。
走出两步,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微微侧身。
“以后,还是叫我少夫人吧。”
“是,少夫人。”
-
接到父亲的最后通牒,白肃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迎接他的,是梦里见到过无数次的温柔乡。
他的姑娘,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条裙子,对他露出甜甜的笑。
“老公,你回来啦。”
白肃痴痴地走上前,将人搂进怀里。
“阿时,你回来了。”
听到“阿时”这两个字,钱欢身子一僵。
但她很快平复了激荡的情绪,假装没听清。
“老公,”她挣开白肃搂着她腰的手,笑嘻嘻地捧住他的脸,“你叫我什么?”
对上妻子晶亮的眸子,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白肃瞬间清醒过来。
哪有什么阿时。
他的阿时,早就被他弄丢了。
“没,没什么。”
白肃收回手臂,打量了妻子一眼,讪讪道:“新买的裙子?”
钱欢在他身前转了一个圈,像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不是,你这几天不在,我一个人在家里怪害怕的,就回我爸妈那儿住了两天。这是从我以前的衣柜里翻出来的,没想到现在还能穿。”
花蝴蝶站定,摆出个任人欣赏的姿势。
“怎么样,好看吗?”
光影交错间,白肃恍惚看见了站在花海里的谢盈时。
那一天,阳光和今日一样灿烂。
他们约好了去郊外踏青,半路遇见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她兴奋地跑到花田中央,回头冲他招手。
“阿肃,我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
白肃伸手将妻子拉到自己身边,替她理了理耳边乱了的鬓发。
“你穿这种颜色的裙子,最好看。”
钱欢面上露出羞涩的笑,心底却早已凉的透彻。
是了。
她穿这种颜色的裙子,最好看。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下去。
钱欢不留痕迹地将关于谢盈时的细节一点点揉进自己的身体,换来白肃日趋深情的目光。
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的孩子很乖,整个孕期都没有怎么折腾她。
而她的老公也很贴心,忙前忙后地照顾她,满足她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
第一次胎动,白肃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满眼柔情。
“宝宝这么乖,一定是个女儿。”
钱欢有意逗他,“为什么一定是女儿,儿子不好吗?我就喜欢男孩。”
白肃难得的没顺着她的意,“男孩太淘气,还是女孩好。而且我梦见过的,我将来一定会有个女儿。”
钱欢听了,只笑着骂了句女儿奴,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竟然还真让他说准了。
五个月后,预产期到,钱欢顺利生下个六斤三两的女孩。
女儿的名字,是白肃起的。
“我找人算过,说她命里缺水。我们的女儿就叫清清,好不好?”
清者,纯净天真,清雅高尚。
钱欢没有多想,欣然答应。
女儿出生后,白肃将她视为掌中宝,基本是走到哪带到哪,片刻不肯离身。
钱欢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有了亲生的女儿,丈夫总该忘掉那个女人,踏踏实实跟她过日子了。
然而,这份欢喜只持续了三年。
她带着三岁的女儿回国探亲,中途要在宛城转机。
两趟航班之间隔的时间有些久,小孩子在候机室里待不住,她索性就在网上搜了个离机场不远的商业区,想着带娃去逛一逛,再吃点东西。
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商场里,女儿突然停下来,指着不远处的母女俩让妈妈看。
“清清,这样用手指着别人不礼貌哦……”
钱欢一边教育女儿,一边顺着女儿的手望过去。
“倾倾,你在看什么?”
谢盈时同样将视线往钱欢这边投过来。
四目相对,目光交错。
两人都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惊愕。
谢盈时的惊愕,是因为见到了一个跟自己如同孪生姐妹一般的陌生人。
而钱欢的惊愕,则源于方才听到的谢盈时的话。
她管身边的小女孩叫什么?
清清?
哐当——
心里仿佛有一块巨石砸下。
钱欢没有多想,抱起女儿,扭头就跑。
下楼,打车,直奔机场。
三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一反常态的妈妈,用小手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嗫嚅道:“妈妈,我们不吃饭饭了吗?清清肚肚饿。”
钱欢深吸一口气,扯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清清乖,我们回机场吃。”
小女孩瘪了瘪嘴,一脸的不高兴。
明明说好了要去商场里吃好吃的,妈妈说话不算话!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小女孩别扭着不肯下车。
“白清清,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下车,我就不管你了。”
“一,二……”
不等她伸出第三根手指头,白清清手脚并用,麻溜地爬下车。
妈妈叫你全名,这谁能扛得住?
没有人。
识相的小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妈妈身后,委屈的不得了。
她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刚才还跟她说说笑笑的妈妈,突然就生气了?
事实上,钱欢没有生气。
她只是心寒,彻骨的寒。
从亲眼见到谢盈时的那一刻起,从亲耳听到谢盈时女儿名字的那一刻起。
清清,清清。
什么喜欢女孩,什么命里缺水,什么纯净天真,什么清雅高尚。
分明就是因为那个女人。
因为她生了个女儿,因为她的女儿叫清清。
丈夫抱着女儿,一声又一声叫着清清,逗她笑,哄她睡觉的时候,心里想的究竟是谁?
不会的,一定是她听错了。
她的丈夫,怎么能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别人的名字?
钱欢拿出手机,给管家发了条信息。
「帮我查一下,谢盈时的女儿叫什么。还有,白肃知不知道她有个女儿。这事别让董事长知道,你侄子那边,我会再帮他续半年的治疗费。」
飞机落地深城,钱欢迫不及待地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
滴滴两声,提示有新的未读消息。
钱欢屏住呼吸,点开。
「谢盈时的女儿叫顾倾时,小名倾倾。顾倾时满月时,少爷匿名送了礼金。」
原来如此。
钱欢好不容易垒起来的希望堡垒,轰然崩塌。
心脏仿佛被人生生从胸腔里扯出,丢在地上,又用脚狠狠踩踏,碾压。
那是她的女儿啊。
是她怀胎十月,忍受了十几个小时的阵痛,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以为,白肃是真心期待女儿的降生,是真心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
可到头来,谢盈时的一句“倾倾”告诉她,一切都是她的妄想。
她,是谢盈时的替身。
她的女儿,是谢盈时女儿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