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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太尉府。
满地的玉兰花瓣散发着过于浓厚的花香,日照下,更是满园芬芳。雷太尉很疼爱慕无双,以至于昨天还吩咐丫鬟将他精心培养的几盆夏菊端到雷少云的房内——他以为他们已经一起住了。
“哎呀,少云啊,你什么时候为我们雷家传续香火呢?”池上石亭,雷文兴正与一名俊俏高大的男子对弈。雷文兴向雷少云引荐道,“来,少云,见过高大人。此次就是高大人出手救下你那些江湖朋友的,还不谢谢人家。”
“少云谢过高大人。”雷少云恭敬作揖道。
“雷学士无须多礼,举手之劳罢了。坐下说话吧。”高胜衣还礼,各自端坐。
雷文兴见雷少云心中有话,笑道,“少云有话直说,高大人不是外人。”
“……”雷少云再次作揖,小心说道,“爷爷,双儿她……是赵质的女儿,要是让陛下知道了……”
雷文兴知道雷少云心中所虑,抚须摆手笑道,“无碍,陛下宅心仁厚,这个无双算起来也是他的远方表妹。再说,赵质一家早就被赦免了,少云无需挂心。倒是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你爹爹都跟我说了,几个月过去了还没弄出点声响来?爷爷都一把年纪了,活不长久了,这好歹也让我抱抱太孙吧。”
“爷爷且勿再说这话,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雷少云见棋局对太尉不利,可高胜衣好似没有忍让的意思。
“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本想说苏州慕容家没了,你小子就能娶到鸣凤银庄的大小姐,瞧你这点出息。呵呵,一些家事让高大人见笑了。”转眼之间,雷文兴又逆转局势。
高胜衣观棋局之势,将棋子又放回棋碗,叹道,“哎,我输了。原来刚才太尉大人是故意引我入围,高某甘拜下风。”
“哈哈哈,你这小子也尽会讨我老人家开心。”雷文兴抚须大笑,棋童扫棋又摆上一局,“少云来,你跟高大人对一局。”
“是。”
恰有雷雨阵阵,雨滴击打在硕大的荷叶和花瓣上,青翠欲滴。
“所谓围师留阙,欲擒故纵。刚刚爷爷用的正是此招。”雷少云执白子先行,然而他却起手天元。棋子刚落,雷声响起,太尉更是一愣。高胜衣一下子皱起眉头,他的黑子还是选择落在边星,不与其在中央浪费棋子。
开局伊始,高胜衣得三角。雷少云占一角,天元,而攻略一角。然而左边高胜衣两角已连横成势,难以撼动,虽失之一角,仍有半壁江山在。
待到局中,雨退云散。亭檐之上积水滴落作响,对于心如止水之人,却如同霹雳之响。此时左边已为高胜衣的天下,而雷少云天元不稳,右上角虽是得势,右下角仍需与敌人周旋,白子如散沙铺散。
“已是会师之时。”待到高胜衣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雷少云远交近攻,白子不以左边黑子争锋。而以天元连横进攻右下角的黑子。右下角的黑子已是困兽之斗,难有左进连横之力。
“糟了!”高胜衣虽是有左边半壁之江山,可上边被雷少云占据,下边又有天元纵下与其争锋。
本是实力相当,收官之时,高胜衣已执棋难下,雷少云尚有几处落子之地。局终,雷少云因先行而割几子予高胜衣——雷少云险胜。
黑子死棋较多,雷文兴见局叹道,“少云虽是以退为进,有根有据。但刚才若高大人大胆行事,以左边自上下横扫而来,怕是你这星火燎原之势将胎死腹中。起手天元,是舍近求远,未免过于冒险。”
雷少云微微一笑,问道,“那么爷爷刚刚想到了吗?”
“这……”
“爷爷该是知道,凡事皆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得天元失边星,爷爷说是舍近求远,那么少云便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占据天元虽是先手失利,但若据守成功,将成为征战四方之刃,固守四方之盾也。得失皆有,只是看对弈之人如何把握罢了。”
“这……臭小子,哈哈哈,有出息啊。”雷文兴先是一愣,转而大笑赞叹。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呢?战场本是立尸之地……哎。”高胜衣不知为何突然长叹,作揖道,“太尉大人,雷学士,那么高某先行告退了。”说罢,起身退下。此时丫鬟刚把茶点送来。
“爷爷,这高大人?”雷少云不知高胜衣为何会突然有如此变化,可雷文兴只是抚须长笑,“年轻人自有宏图之大业啊。臭小子啊,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们雷家传续香火啊。你别跟爷爷我说你们还没……”
“哎呀,少云啊,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呢?”雷文兴手中的黑子敲着棋盘说道,转而又拉起自己两鬓的白须,“爷爷我都这把年岁了,你还不抓紧一点呢。”
雷少云只是呵呵一笑,默不作声,继续思虑自己下一步该走的棋。
不觉,已是黄昏夜色浓。
晚膳上,慕无双和阿喜并没有回来吃饭,就雷少云与太尉两人,显得有些清凉。
吃了几口,太尉气得筷子几次敲到碗边,“这像什么话?都要做我们雷家的媳妇了,也不回来吃饭。”
“爷爷,双儿担心阿喜的病情,总是要亲自给他捡药才放心。这不,回来这几天都呆在药房呢。”
“哎……这身子骨能生出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吗?”雷文兴将啃完的鸡腿国骨头投给地上那条狼狗,语重心长地说道,“少云啊,你该收收心了。爷爷渐渐老了,你该过来接下手了,朝廷不比江湖,更是阴险重重……”
太尉说了很多话,可是雷少云都没进去多少。
夜色渐深,雷少云敲开慕无双的房门。她的面容显得有点憔悴,也懒于梳妆打扮。几夜的难眠,她的眼眶都有点浮肿——她已经不再有雷少云第一次见到她那般傲气了,取而代之的,是成天的焦虑和不安,还有愧疚。
“双儿,你怎么了。”雷少云对她有点失望,不知道是为什么——是他从来没有这么被忽略过吧。
“少云,对不起,这几天……”慕无双在为她缺席晚膳感到抱歉,她房内的茶几还摆着几贴药方。如今医术高超的她,就连太尉的一些顽疾都被她治好了。
两人坐在茶几前,慕无双完全不顾雷少云满目的温柔。
“嗯?”她感觉到雷少云伸过手过来拉住她,急忙收回手,“少云,怎么了?”
“……”难以出口,雷少云吞吞吐吐说道,“爷爷,或是整个雷家都希望……你能先给我生个儿子。”
话说到这儿,慕无双顿时两颊嫣红,推却道,“可是我们还没有成婚。”
“那是早晚的事,不是吗?”雷少云椅子往她那边挪,按住她的肩,“双儿,难道你就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吗?还去惦念着江湖上风餐露宿吗?说实话,跟萧大哥他们一路而来,我都有点怕了。”
慕无双低头不语,她的确会更热爱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就这样结婚生子,紧接着相夫教子到老,她还没有准备好,“弟弟,父亲的仇,云刃……我,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慕无双拍掉雷少云的手,一把站了起来,“少云,对不起,我现在……”
“我知道了!”雷少云目光中充斥着遗憾,悲伤与些许愤怒,这一切他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了慕无双,还口是心非地说“没事,我理解。”
在姑娘认为,雷少云确实是摔门而出的,又是一夜无眠。
青山连水,倚溪阁楼。杨柳翩飞,渔舟唱晚。
车马一到江南,南宫映雪目光总是流连于山水之间。
雨后的青石路,她总喜欢撑起一把油纸伞下车走一小段。直到青石桥上,看那桥水纵横,乌篷船载客凫水,还有精致的茶点,“这里是仙境吗?”她总是这样问道。
“是吧。”风无心也总是笑着这样回答道。
“风少主,以后有空……你能不能带映雪去坐坐那个?”少女手指着水上的乌篷船,脸上带点微红却目光始终盯着风无心。
风无心心中一笑,口上答道,“可以啊。”
对于一个入世不深的少女来说,这是一个可以比肩一切的承诺。其实风无心看多了乌篷船并不觉得稀奇——他自己都没有去做过哪怕是一次。
风无心并不熟悉湖州的每一条街,只是他对这里的风景感到亲切,“烟姨说会带霜儿回折剑山庄的,估计也到了吧。”
莫干山一路算是平坦。山脚处的枫溪村仅有百户人家,这条小溪是从山上趟流而下。因为溪水中总漂浮着枫叶,所以便是叫枫溪了。
相处了十余年,风无心觉得很惭愧,他甚至不认识村里的一家一户。有时候风飞雪吩咐他去什么张大爷,李大娘家之类的话,他也要把路问得清清楚楚才敢出去。
“无心哥哥你在笑什么呢?”云曦不知风无心为何突然泛起微笑,风无心则摇头叹道,“一些过去,而有趣的事。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要不要?”
“好啊。”云曦笑得眯起双眼。
山腰上,成群秀绿的竹林和一条一条蜿蜒的溪水,折剑山庄朱红的高墙和崭新的屋瓦已映入眼帘。沿着大道弯弯而过,竹影才放开视线,折剑山庄宏丽的大门展现眼前。十余级台阶,红褐色的大门,还有一对八尺高的石狮子。上有大匾行书四字,“折剑山庄”。
风无心之前都不会在意这些同他与生俱来的景色,可走过那么多地方,才知道家终是温暖的。
“少主,您回来啦?庄主他们正在列剑大厅商量事宜呢。”看门的折剑山庄弟子见到风无心诸人急忙凑来打招呼,很遗憾的是风无心并不记得他的名字,只能笑以应之,“我知道了,辛苦了。”
令弟子们想不到的是风无心竟然会跟他们说话了,特别是“辛苦了”这样的字眼。令他们有点忍俊不禁,或是有点感慨吧。
进了大门是一处广场,两边皆是习武弟子的房间,紧接着便是一条长亭过廊,“列剑大厅”四字近在眼前。
风渊和云影,早已站在大厅前眺望很久,终于盼到他们的身影。
“爹爹!”云曦眼泪早已噙满眼眶,扑倒在云影的怀中,无言更胜千万倾诉。南宫映雪看到一向刚强的云曦竟有如此一面,心中泛起一丝伤感。风无心更是注视略有憔悴的风渊良久,只淡淡地脱口一句道,“爹。”
“回来就好了。”风渊笑颜舒缓而开,他放眼望去,说了句,“站着干嘛呢,赶紧带着你的朋友下去休息啊。”
“嗯。”风无心失去了之前太盛的锋芒,让风渊感到欣慰。此时风淬和风焚月也从偏厅赶来,当风淬看到羞涩娇甜的南宫踏雪时,竟是笑着调侃道,“哎哟哟,都把大房和二房一起带回来了啊?云姑娘和南宫姑娘能好好相处吗?哈哈哈……无心你小子讨姑娘倒是好手,什么时候也给焚月找一个媳妇呢?”
“二叔你休得胡说。”风无心咬牙道,他害怕云曦心有芥蒂。此时南宫映雪早已无地自容,急忙转过身去,以纱掩面。
“无心这个年纪是也该成家了。”风渊叹了一声道,转而对云影说道,“三哥啊,曦儿和无心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两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媒人和信物早已定妥。聘书为弟前些日子也交予三哥了,现在就请三哥表个态吧。”
云影疼腻地看着怀中的云曦,又抬头看了看表情复杂的风无心,笑道,“四弟之意,为兄又何尝不懂。只是嫁娶之事,还得曦儿自己做主啊。”
众人以期盼的眼神同时看向云曦,云曦不敢看他们,只是瞄了一眼风无心,可发现他却没在看她,“曦儿知道,无心哥哥是不想给曦儿压力……无心哥哥为曦儿做了那么多,曦儿一切都明白。罢了,我不该辜负那么多人的期盼的,我更不该辜负无心哥哥的心意……”
“全听爹爹吩咐。”云曦轻声说道。她擦净眼眶的泪水,虽是脸红红的,依然面带微笑。就是这样的云曦,让南宫映雪由心佩服。
云影看出云曦眼中的徘徊,附耳说道,“你该勇敢面对自己的心,曦儿,要是这么答应就没得后悔了。”
“我相信无心哥哥。”云曦很小声,只有她和父亲听得到。
云影的面容充满了慈祥,点了点头道,“曦儿长大了。”
“三哥意下如何?”风渊再次提及此事,他想尽快把风无心的一切安排妥当,他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那……云家就接下折剑山庄的聘书,无心和曦儿的婚礼,择日举行吧。”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没有准备。风无心本是说这次回到山庄便和父亲和云师伯提起婚姻之事,如今刚到却已经……
“我倒是不反对曦儿嫁个这个小子。”云子傲嘴角微翘,打断了风无心的思索。风无心投来感激的目光他全然不顾,专心抚着他的覆云刀。
“无心你也回来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折剑山庄的事总需要你扛起来……爹也不能再抗多久了。”
“紫霜她回来了吗?”
“哦,婶婶托人带信来,说紫霜一切无恙,叫我们不必挂心。还有你们那唐门的朋友,已经被救出了。”风渊闭口不提萧姬的情况,风无心也不再相问。唐飞的情况他们路上也听得一丝风声。
接风洗尘的宴席,蓝衣少女并没有来参加。
“无心,还不赶紧去看看你的小媳妇怎么了。”风淬又一次说道,风无心没多想便出去寻她了。谁知风焚月后脚跟上,唤住风无心,“大哥,恭喜你。”
风无心楞了一下,随之笑道,“谢谢。”
“还有,大伯有些腿疾……以后没事你就少往外跑了。”风无心刚想问明情况,风焚月已经转身进去了,“焚月,看起来比我成熟多了。”
折剑山庄外枫溪林,七月初秋,林子里已满是火红。南宫映雪独立在漫天飘红中,闭目舞剑,玉凝挥洒着雪白的剑芒。
剑如流苏,人如美玉。
“锵!”风无心上前一剑接下,双剑碰击声惹得少女睁开双眼,眼中尚有珠玑和悲伤。少女并没有停势的意思,转身回剑刺去。风无心对招拆招,均不还击,“映雪这是怎么了?”
她有一双冰蓝色的瞳仁,和一袭苍雪白发。
“锵!”风无心用力一剑,将少女手中的剑击飞。玉凝插在地上,剑穗随着枫叶摇摆。少女失了重心一把扑倒在风无心的怀中。可她没有离开的意思,风无心也不愿意赶她。
“映雪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风少主明明答应过映雪要去坐那个乌篷船的啊。”少女小声嘤咛道,“风少主,不会是反悔了吧?”
“……我会带你去的。”风无心双臂不自然垂下,不敢去抱她。
“可是你和云姐姐都有婚约了……映雪非常羡慕,也非常敬佩云姐姐。”少女带点啜泣声,他的一眼一眸多么像自己梦中的那个男人啊,“这就是师傅说的爱情吗?是吗?风少主。”
枫叶满天飘舞。风继续吹,吹起少女的白发飘打在风无心的脸颊,“我该如何回答她?”
南宫映雪见风无心不语,脱身离怀,手一招,玉凝飞落在手。一招“月下飞天”,银光倾泻挂满天,星辰闪烁。已是黄昏风渐起,花香叶愁。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少女此时身姿曼妙,蓝色的霓裳衣袂翩然于空中。
浅秋深林,剑舞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