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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狩十八年,四月中旬
大殷王朝东南疆域,歙州境内,齐云山方向有龙吟之声传出,有人声称亲眼看到山上异象有巨兽盘绕蜃楼,金光熠熠如神祗。
同一日,皇城司天监监测天运,现有不明之星入侵紫微帝星,玉玺之中国运流失一分。
王朝都城长陵
虽已是清明谷雨时分,寒冬残雪消融殆尽,但时下正值深夜子时,早已宵禁,偌大的长陵可谓是冷清之极,唯有敲更的更夫和负责巡夜的皇城侍卫仍在外走动。
自当今天子殷匡运于玄鼎元年登基即位以来,皇城宵禁愈森严,等闲不可轻易在宵禁之后四处随意走动,有重重森严关卡阻隔监察不说,更专门有负责皇城夜巡的期门军四处巡视守卫,但凡街上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难逃其眼。
然而,此刻长陵通往皇宫禁地的中轴主道上,却肆虐驰骋着一人一骑。要知道,宵禁之时在城内官道上,而且还是在直抵皇宫禁地的中轴主道上骑马可是重罪。一支于主道附近夜巡的期门军于第一时间现了这一状况,很快就形成了围拢之势,这支为数十人的皇城禁军个个手中寒刀微微出鞘,杀气凛然。
夏侯逸是这支禁军行伍的什长,凭借着与当朝车骑大将军夏侯雍近亲的关系,刚及冠不久的他便在这巍峨皇城中捞了个实职,今天是他当差以来的第二十九天,眼看就要足一个月了,但期间除了每天大半夜的在大街上吃寒风鸟事没有,这让原本还想借着新官上任这个契机烧上几把火,过过官瘾的夏侯逸很是失望,甚至有时候碰到敲更的更夫他都想提刀冲上去砍杀一翻,权当解乏也好。若不是家里头老爹拿不给他银子花做要挟,他早就想不干了。
所以当他看到有人胆敢夜骑马匹乱闯皇宫禁地时,登时困意全无,按捺不住内心的狰狞兴奋,一人一骑还在十丈开外,他便忍不住抽刀大步向前奔去。
宵禁时分,若无天子传召,私自纵马闯皇宫这等有谋逆之举的重罪,即便是王公贵族他夏侯逸也可将其先斩后奏。
当然,将门官宦世家出身的夏侯逸也不是真的只会吃花酒斗殴,一些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从他第一眼看到那一人一骑,便打量出了个大概,骑马的是一个一脸胡渣,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其所乘的马匹枯瘦如柴,但奇怪的是其脚力却是不慢,甚至似乎比起他叔父夏侯雍在他及冠之时赠予他的那匹北厥宝马也不逊色。朝中大小官员夏侯逸大多见过辨得,而眼前这个衣冠不整的邋遢男子不可能是朝中人,既然不是朝廷命官又从头到尾都不一言自报家门,他夏侯逸想杀就杀。
当然,最重要的是,刚年至及冠却已然晋入二品小宗师境界的他相信自己手中的这把大环刀。
身长近九尺的夏侯逸右手拖刀,大踏步前奔,去势凶猛如虎,锋利的刀尖划在质地坚硬无比的地砖上激起一连串的火花,刺耳的声音刺破安静的寒夜,扎进人的耳朵里。
夏侯逸与那一人一骑的距离瞬间缩到了一丈,眼看两者就要碰撞在了一起,然而夏侯逸仍旧是势如猛虎下山,丝毫没有要避让闪躲的意思。
对此,其余九个围候在一旁的期门军脸上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惊讶,他们蔑视的冷笑着,眼神可怜的望向那瘦马之上的男子,他们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得出一会瘦马被夏侯逸撞断脖子轰然倒地的血腥画面了。
然而,就在这时,瘦马之上的布衣男子忽然轻轻皱眉,没有抓缰绳的左手探出,掌心向前朝着前方虚空轻轻一压。
布衣男子与夏侯逸狭小间隔中忽然凭空显现出了一根高达一丈的玄色玉笏,如仙人之手拍向夏侯逸。
这一变故让夏侯逸心头猛然一颤,脑中忽然浮现出“司天监”这三个字。当职前,记得曾听叔父夏侯雍说过,皇帝陛下对“两司”最是信任倚重,视为心腹逆鳞,一是只受天子令既监察百官又管辖江湖的厉镜府司,另一个则是司天监。
两司,一个监人,一个监天!
厉境府司号称是面可让厉鬼都无处遁形的明镜,其行事虽然神秘,可夏侯逸毕竟有过接触,对其稍微了解一些,然而对于“两司”的另外一司司天监他却知之甚少,只是听说这奉帝令监察天运的司天监的提监大人诸星极受皇帝陛下敬重,更被赐予上可打昏君下可打百官的玄天玉笏,更恩准其可随时骑马入宫面圣。
泱泱大朝,除了那人持有玄天玉笏之外还能有谁?!
夏侯逸心如死灰,脑中嗡然一片空白,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的运气会如此差,惹上谁不好,偏偏是这尊大神。夏侯逸想撤回已然砍出的劈山一刀,然而已然不及。
砰!
携带着千斤巨力的大环刀砍在了诸星运气凝现出的玄天玉笏之上,两者的碰撞却是如此的真实和猛烈。
没有作任何的僵持,夏侯逸握刀的虎口震裂,手中八十斤重的大环刀脱离飞了出去,玉笏顺势拍在了他的身上,砰!又是一声撞击的闷响,夏侯逸壮硕如铁塔的身躯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倒飞了出去,最后重重摔在了三丈开外的地上,同时也将围拢的人墙砸开了一道缺口。
一人一骑穿玉笏而过,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不知何时夏侯逸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惨白,嘴角渗出一抹嫣红。夏侯逸就这么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直到那一人一骑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其余九个期门禁军,虽不知道生了什么,但瞧见家世显赫如夏侯逸都跪伏在地上,也纷纷跪伏在地,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着。
空气中,玄色玉笏缓缓变幻模糊,影像越来越淡。
这一夜,司天监提监大人诸星入养居殿,与天子密谈至东方之鱼肚白。
第二日,厉境府司一位大司命,一位少司命神秘离京,南下江陵。
同一日,一道圣旨降临夏侯府,重伤在床的夏侯逸被破格提拔为期门军侍中将军,正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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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山三昼夜雷雨,清晨停歇,山上气象清新。
香炉峰上玄铁香炉中,一道孤烟扶摇而上,铁亭旁早已没了那株开着紫金色花瓣的莲座叶龙胆的影子,山腰间,老麝牛在那悠然的啃食着雨后冒尖牙的嫩草,牛背上站停着俞字贞的那只从南海带回的信天翁,不时拿尖尖的嘴巴拨弄着老麝牛北鹿的毛,仿佛是在找些什么似的。
大师兄宋开河和老真人张筠一来到了望仙亭。
已然将修行了近一个甲子才练成的玉皇楼悉数传给了小徒弟的老真人此刻气色苍白,脸上带有病态。今年他已是近百岁的高龄,只是以往体内有道家至高内力玉皇楼做框架支撑,身体自然健朗,便是再活出一个甲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现如今他自己给自己来了个釜底抽薪,命数折损殆尽。
没了玉皇楼的老真人与山下的普通高龄老人没有太大区别,甚至还不如,所以老真人不得不穿得厚厚实实,才能抵御山峰顶上的冷厉山风。
老真人倚靠在亭柱上,晒着温和的太阳,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香炉峰,神情安详温和。
身材魁梧的宋开河站在上风口,用身子替身子骨不再硬朗的恩师挡下冷厉的山风。
良久,老真人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那为人忠厚老实的大弟子,笑着轻声说道:“可怪为师偷懒将齐云山这么重的担子丢给了你?”
“怪,哪能不怪呢?”宋开河一改往日的缄默木讷,笑道:“不单我一人如此,恐怕除了从小便最听您话的三师弟,二师弟和四师弟也定会埋怨师傅您的。”
老真人听了爽朗大笑,耍起了无赖,笑道:“你们埋怨也没用,反正到时候我看不到也听不到。”
一想到养他育他的恩师再过些时日就要仙逝,任凭他宋开河想得再通透也忍不住好一阵难过悲伤。
“那小师弟呢?”宋开河沉声说道:“他若是知道师傅您是为了他而......”
宋开河话未说完,被老真人打断了去。
老真人拢了拢袖口,眼睛眺望北方,轻声说道:“二十三年前,先皇好大喜功,不听群臣劝阻,御驾亲征,率七十万大军借道北齐征伐北厥,以为这支奇兵能出北厥之意料,给其以重创,不承想北齐早与北厥暗中结盟,七十万大军刚进北厥的险关燕然山便被伏击,正当对垒厮杀之时,不承想北齐大军恒突然将屠刀砍向我大殷大军,我军腹背受敌,死伤极为惨重,七十万大殷将士仅有不到七万余人负着重伤逃了回来,就连御驾亲征的先皇也在战乱中被北厥大军所擒,致使此后五年我泱泱大殷几乎一度无将可用。
天子被虏为他国阶下囚,北厥以先皇为人质相要挟一边贪得无厌的向我朝索要钱财,一边不断率大军攻占侵略我大殷疆域,每到一处攻便破一城烧杀抢掠,屠尽当地所有百姓,如此两年,让大殷边境沦为人间炼狱,哀鸿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大殷国心摇晃。
皇长子秦王殿下殷匡义力排众议将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天子推上龙椅宝座,而本该穿上九五至尊龙袍的他却亲自披甲持枪率大军抵御北厥虎狼之师的侵略铁蹄,秦王殿下在边陲一战便是整整五年,将先前被北厥侵占的失地尽数收复,当时大殷边陲有秦王殿下固若金汤,朝中有当今天子国运蒸蒸日上,大殷国力隐然有重回到当年鼎盛之势。
玄鼎五年,秦王殿下不再墨守成规,决定主动出击,亲率五十万大军征伐北厥,由当时的年轻将领现如今的荆南王武護领精骑六万进北漠长驱直入突袭王庭,竟硬是将犹自被扣压在北厥的先皇营救了出来......”
约莫是讲得太多而身子骨有些经受不住的缘故,老真人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宋开河拿手轻轻的在老真人的背后敲锤着,与山下普通人家的老人身子不适咳嗽而孝子在一旁斥候服侍一样。
好受了一些之后,老真人摆了摆手,笑着说了句“老喽”便又接着之前的话往下说道:“原本秦王殿下与荆南王武護早已商议好,不论他武護能否将先皇从王庭中救出,秦王殿下都会亲自率兵在居延接应支援,只是不承想恰逢皇太后驾崩,天子以太后驾崩归天为由接连给秦王殿下催了三道金牌,召其回京,秦王虽为皇长子但毕竟是臣子,圣命不可违抗,不得已离开大军返京,留下倚重老将章猿桐让他领兵前往居延接应,本以为当无大碍,没曾想又突生变故,大军在火赶往居延的途中,竟是又遇到了北厥大军的伏击,章老将军战至力竭而死,而居延的武護因为迟迟没有等到援军接应再次被北厥大军追上,弹尽粮绝的武護骑兵再难突围,混乱中先皇被杀驾崩。”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尽管秦王返京绕开了北齐,但途中经过晋阳之时竟然还是遭到了北齐铁骑的伏击,似乎北齐早有所料一般,一代贤王从此陨落。”
听闻之后,宋开河不禁感慨说道:“关于此事,弟子当年还听到了别的传言,说当年章老将军领兵前往居延营救先皇遇伏兵败以及秦王殿下秘密回京途径晋阳遭到北齐铁骑伏击袭杀并非偶然,而是长陵城中有人在暗中操控设局......”
宋开河没有往下说,倘若真是如此,那试问当时整个长陵,甚至整个大殷王朝,还能有谁能有这等手段和权势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手笔,试问又是谁最具备做这两件事的动机?
老真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重重叹息了一声,沉声说道:“就是可怜了玉宸这孩子。”
宋开河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师傅您要将这些事情都告诉小师弟他?”
老真人张筠一叹息道:“他应该知道,他也长大了。”
“不过不是现在,得等他下山到了栖凤谷拜过他父亲的之后。”老真人旋即又补充道。
十八年前,也就是玄鼎五年,大殷皇室于四个月的时间里先后四位皇室宗亲驾崩辞世,老皇帝于居延死于乱军之中,皇太后病重不治驾崩宫中,皇长子秦王殿下于奉旨回京途中遇刺身亡,秦王妃难产死于秦王府中。
与秦王妃难产而死同一日,有老仆乔装打扮带着一个男婴从秦王府出城,同一年齐云山老掌教张筠一怀抱一男婴上齐云峰。
同样是玄鼎五年,有人在秦王殿下遇刺身亡之地晋阳以镖箱运尸入栖凤谷。
峰顶忽然风起,如泣如诉,老真人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身子,轻声呢喃了一句:“六十三万冤魂也该有人替他们正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