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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望见一名仙人拾阶而下,身高体长甚是俊秀挺拔,他穿了件五彩斑斓的锦袍,正是先前与白姬有过一面之缘的山河君。
他的嗓音与方才白姬逃跑时在林中听到的极为相似,白姬心中疑惑,不由带着询问的目光与他对视,却发现他亦淡笑不语地看着自己。原来当时他真的在场!白姬眼波微动,正欲开口:“方才多——”却见山河君用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余光瞄了瞄她面前的百里,示意她先不要说。
白姬眨了眨眼,将话憋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百里看了她一眼,他未注意到山河君方才的手势,只是好奇为何白姬话说到一半却不说了。
“没什么,”白姬不露痕迹地将话题掩盖过去:“我只是想感叹这大树背后别有洞天,居然有着另外一个不为人所见的空间。”
蓝天之下,金银花树争相竞放,白玉铺就的阶梯格格向上,高台上碧瓦翠阁美轮美奂,几道飞泉从天而降在落于地面的一霎又归于无形,阳光下飞溅的水珠折射出瑰丽的霓彩,令人目眩神迷。山河君的洞府果真奢华极致,白姬在感叹之余,深深认为他的风格与清心寡欲的仙人形象实在不符。
她收回眼,躬身朝山河君行了一礼:“小女白姬,见过山河君。”
“免礼免礼。”山河君两眼笑得犹如弯月一般,嘴里说道:“自须弥额山一别后已有数月,白姑娘一向可好?”
“挺好。”
“恩,没事就好。”山河君答得颇有几分深意,侧过身揪了揪藏在自己背后的庞然大物无奈道:“别拿本君作挡箭牌了,你这么大个块头也好意思藏?”
被当场抓包的睚眦闻言惺惺地从他背后钻了出来,大眼珠朝白姬一扫,透出些不自在来,闷闷道:“白姬,你回来了……”心里却为她当时抛下主人出走的事儿耿耿于怀。
“睚眦……”白姬未言,眼眶却一下热了起来,好似在百里面前所有压抑起来的情绪在看见睚眦的那一霎,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下,只能使劲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你瘦了。”
语落,睚眦眼里登时落下豆大的眼泪来:“呜呜……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怎么能够抛下我们走呢?我们这些日来风餐露宿过得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我把好吃的都省下来给了主人,自己每天饿的前胸贴后背呜呜呜。”俨然成为顶梁柱的睚眦终于还是忍不住,喋喋不休地向白姬哭诉起来。
“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和主人!这次说好了,再走我可就真的不理你了!”
“好好,我不走了,乖,不哭啊——”
“我说——”山河君从旁打断了这对主仆情深:“哭哭就够了啊还来劲了,前几天是谁把我厨房里存的几年的粮食统统吃光的,怎么?吃完就不认账了,到底是哪个啊?今早从水君府上回来兜里还顺了一个大饼?”
睚眦正欲反驳,哪知一张嘴却打了个饱嗝,于是恶狠狠地瞪了拆台脚的某人一眼,惺惺地闭上了嘴。
这时,白姬回过神来,却发现百里早已远远越过他们朝前走去,那背影形单影只,她正抬步要追。睚眦凑过来,低声对她说:“小姐姐,别去管主人啦,自从他记性退化以后,性子也变了,比起以前是越发孤僻,成天一个人待着,也不许我靠近……”
白姬看着他瘦削的背影问道:“百里他,是何时变成这个样子的。”
“这……”睚眦支支吾吾道:“就是你不辞而别的那天夜里,主人就变成那个样子了。”外表看上去倒退了十岁,连法力也施展不出来了……
百里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她吧……白姬握拳,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叙旧的话不妨到屋子里头去说?让客人站在外头吹凉风可不是主人该尽的责任。”山河君笑吟吟地插话,对白姬说:“既然百里君现暂居我处,不如白姑娘也干脆住下,一来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白姬感激道:“那便多谢神君收留。”
正说着,睚眦忽然瞅着她脚边的百小里道:“小姐姐,你上哪弄来这么一只狗啊?看着怪肉乎的,能不能吃?!”
“这……”
白姬接受到了百小里那羞愤的目光,决定还是替他保存最后一丝颜面。
“他是小黑,我的宠物,睚眦你不可以吃。”
“哦……”
睚眦虽这般答应着,然目光仍是不离百小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白姬在山河君洞府住下,而随着时间推移,百里的身体则每况愈下。他终日有大半的时间是独自坐在白姬摔落的那座绝峰上,沉默地看着那绵延起伏的群山峻林,琉璃色的眼眸里泛着清寂的冷光,大多时候,白姬都是躲在他身后的那面巨石上,背身望天,看那野鸟一只只掠过天际消失在远方,看到夕阳坠山,夜幕降临。
既然他想一个人不被打扰,那她便静静陪在他的身边,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
有时,白姬觉得百里大概能回想起一些过去来,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复杂而深沉,又时而夹杂着些许温柔,尽管它稍纵即逝。可即便如此,他与白姬交谈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下定决心斩断两人的羁绊。
“小姐姐……”有一日,睚眦伏在她的身侧,两人望着百里的背影,它低声问:“主人会不会死?”
“不会。”白姬回得斩钉截铁:“山河君不是去寻找解咒的法子了么?一定有办法的,他不会的,不会死。”
“可是……可是连那贪财仙人自己都说要真正解开咒术是不可能的,只能加以缓解,这一拖二拖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啊!”睚眦觉得自己少有这样犀利的见解,但见白姬面色沉郁,也不敢继续说下去。
这时,天色蓦地阴沉下来,不久后,天上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睚眦,你先回去吧。”
“那小姐姐你呢?”
白姬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百里背对而坐的身影,道:“我留下来陪他。”
睚眦看着她被雨水打湿不断向下滴水的发梢,想了想,跑去林中摘下一大片树叶衔了过来:“用这个挡挡雨吧。”
白姬接过来,捏着叶茎,那宽大的叶子舒展开来正好如同一把小伞,她想了想,举着叶子缓步走到百里身后,将叶子尽量朝前,想要替他挡风遮雨。
正在闭目养神中的他睁开眼,映入眼帘是一截青翠的树叶子,叶梢微微打卷,而白姬站在他身后,乌发贴鬓,半边衣裳全部湿透了。
百里像是凝视了白姬许久,忽地叹了一声,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白姬感觉手上一空,原来是他将叶子拿了去,松懈下来的同时,这才感觉两臂酸胀不已。
“冷吗?”他问。
白姬摇了摇头,相反,如今的她比起大晴天似乎更适应这样沉闷的雨天。然而百里却不由分说,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的肩上。
他攥住她藏在袖中的手,缓慢摩挲那微凉的指尖,忽而垂下了眼帘。
“老实说,此刻我当真不想见你。”
白姬转头,看见他唇畔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如今的我如此狼狈,不堪一击,别说是站在你的面前,即便是想到你,都会感到无比的羞愧。”
白姬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心道:她又何尝不是呢?在他饱受痛苦的这段时日里,她却终日深陷于嫉妒愤怒之中,无病呻/吟,见自己幻想成为一个被摧残的受害者,心安理得地享受百里的愧疚。百里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三日三夜,可她醒过来,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他的安慰,而是质问……连他受了伤也没察觉到就不辞而别,还怨怪他心中想着别人,如今想来,她有什么资格来与他人比较呢?她的心是如此狭隘,嘴上口口声声说着爱,心里却在计较得失。这样失败的她面对百里才真的是无地自容……
“即便你受了伤害,也无法再用这双手来保护你了。”
他举起手臂,任凭和着雨的风吹起衣袖,终于白姬看清了那纵横密布的咒文,宛若深深烙印在他的身体内,靠吸食吞噬他的肌肉骨血而生,如跗骨之蛆,挥之不散。
怎么会这样呢,她眼眸微颤,分明是要哭了,却硬生生地屏住了泪意。
哭什么,他是百里,他才不会死!
她只是猛地站起,近乎疯狂般道:“一定有办法的!对,我去找司南离,咒是他下的,他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开!”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忽然愣住,凛冽的风刮在脸上生疼不已,司南离的目的不就是想让百里死吗?这不正是他所乐见其成的吗!
“究竟为何,他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你们曾经不是朋友么!?”
隔了片刻,百里才道:“他想要得到我的力量。”
司南离和百里的相识从一开始便是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他为达到目的不惜布下天罗地网,只可惜百密一疏,最终为百里所杀,可谁也想不到他非但没死,还于千年后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