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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舟穿越以来从没有这么勤奋认真过,接连好几天都在清查自己的财产,虽然那些金银玉器没有掺假,可另一间铺子的账目也有很多类似的问题,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有大笔银两去向不明。
他上回没有多想,一时气愤就跑到绸缎铺子去问责,却没想到其中还有更大的疑点,再一联想便宜爹的阴险狡诈,他觉得这其中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回他先按捺住了,怕打草惊蛇让便宜爹起疑心,就只装作毫不知情,暗地里则会派人去铺子附近悄悄观察一番。
而李掌柜则被他一吓,立刻就跑到侯府去告知了薛冲。
薛冲听说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关心铺子里的生意,大感意外,不过他毕竟不是李掌柜,而且又自认对儿子十分了解,因此心里十分镇定,只点点头淡然道:“我知道了。”
待李掌柜离开后,薛冲叫来自己的心腹,让他去关注此事,道:“一有动静立刻回报。”
心腹领命而去,之后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薛冲听说薛云舟没有再继续追查,彻底放下心来,暗道:想必只是凑巧。
薛云舟在王府里面窝了好些天,猜测便宜爹那里应该放松警惕了,这才像乌龟似地悄悄把脑袋探出来,不过仍不敢大意,就决定把事情暂时放一放,先去探望一下康氏。
刚叫余庆去准备马车,就见贺渊走了进来。
薛云舟:“……”
贺渊看了看桌上准备的礼物,问:“要去哪儿?”
“去看看我娘。”薛云舟直接省去了寒暄。
最近贺渊神出鬼没的,时不时就要过来表示一下关怀,他竟然渐渐习惯了。
贺渊翻翻桌上的东西,道:“我陪你去,让何总管再多备些礼。”
薛云舟愣了一瞬,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王爷贵人事忙,这些小事就不劳烦王爷了。”
“应该的。”贺渊说完就转头吩咐下去了。
薛云舟只好乖乖应了。
最近他是越来越不了解这个人了,总觉得他和传说中那个暴虐又好色的摄政王差别太大。
坐到马车上,薛云舟朝贺渊瞟一眼,心想:最近也没听说他剥了谁的皮啊,想怕他都不知从何怕起。而且就自己的观察来看,这人根本就是禁欲系的,谁说摄政王好色我都能跟谁急。不过他的禁欲要真是因为那方面不大行的话,也确实蛮可怜的……
贺渊看着他脸上微微表露出的同情,只觉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道:“坐过来,离那么远干什么?”
薛云舟连忙狗腿地蹭过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康氏那里,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薛云舟一进院子就看见杀猪婆拎着秀才相公的耳朵往屋子里走,扯着嗓子骂道:“死秀才!老娘叫你在家看儿子!你却跑出去写诗会友!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秀才一边挣扎着一边弱弱辩解:“是别人找过来了,我不好意思拒绝……”
“我呸!老娘整天忙进忙出,里里外外都是老娘在操心,叫你老实一会儿你都做不到!还那么多借口!你作死啊!”
薛云舟朝贺渊道:“王爷,这里都是些市井小民,您身份尊贵,要不……”
“没事。”贺渊打断他的话,当先往里走去。
薛云舟噎了一下,看他面色如常,心里再次诧异:这真的是封建社会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为什么如此亲民!哪里不对?!
康氏没想到贺渊会陪同薛云舟一道回来,大吃一惊,连忙对他行礼,再看向儿子时,目光很是惊疑不定。
何良才把见面礼奉上,就拉着余庆退了出去。
薛云舟看看贺渊,只觉得这么个大高个儿往屋子中间一杵,顿时衬得这本来就不怎么高的屋子更加矮了。
贺渊与康氏客套了两句,目光一转落在薛云舟的脸上,见他盯着自己发呆,便问:“怎么了?”
薛云舟上前两步,与他几乎胳膊挨着胳膊,目光上下比划了一下,心里再次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姓贺的跟二哥一样高啊,难怪有时候看到他的背影会莫名其妙想起二哥来。
贺渊见他目光发直,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问你话呢。”
薛云舟被他这异常熟悉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卧槽!不会真的被二哥附身了吧?!
“这个这个……我去做饭!”薛云舟觉得自己不是得了相思病就是神经错乱了,连忙拽着康氏就去厨房,“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康氏正在给贺渊倒茶,她原本是不想让儿子干活儿的,不过一想到同来的还有这位名声极臭的摄政王,就干脆让儿子跟去了厨房。
母子俩关起门来说话,康氏一边择菜一边低声问道:“云舟,王爷对你好不好?”
薛云舟呵呵干笑:“挺好。”
“说实话!”
“真挺好的!”薛云舟怕她担心,又强调一遍,“大实话!王爷对我不错,而且他虽然严厉了点,但完全没有传言的那么可怕。”
康氏将信将疑,目光在他身上巡视一圈:“他有没有打过你?”
薛云舟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完全没有的事!”
康氏还是不大相信,可想到刚才贺渊对自己的礼遇,又觉得儿子说的也不无可能,而且不管他品性如何,至少对她儿子应该还是用心的,不然也没必要特地来这么一趟。
康氏沉思片刻,问道:“这么说,王爷对你还是极为宠爱的?”
薛云舟一阵恶寒:宠爱你个鬼哦!
“啊……是挺宠的……”如果和那些挨鞭子的相比较的话。
康氏看他气色不错,稍稍放心了些,推他道:“你出去吧,留着王爷一个人在外面太失礼,即便他不怪罪,心里也会有想法的。”
薛云舟点点头,临走前又拉着她低声问:“娘,我问你个事。”
“说吧。”
“那个,是关于爹的……”薛云舟见她脸色微变,忙解释道,“我就是打听一下,侯府是不是特别缺钱?”
康氏缓了缓神色,道:“以前是不缺钱的,现如今我就不知道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薛云舟想了想,又问,“那娘知不知道,侯府有什么地方支出特别大?”
康氏回想了一下,摇摇头:“这倒是没听说过。”
康氏离开侯府已经好多年,薛云舟原本也没指望能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因此并不如何失望,帮康氏淘了米下了锅就出来了,想到一会儿要用到小葱,就又去院子里掐了几根葱,刚站起身就听见隔壁出了些动静。
薛云舟转头看过去,见杀猪婆满脸焦急地大步朝自己走过来,扯着嗓子喊:“云舟!云舟!”
薛云舟头一回听见她叫得这么客气,因知道她市井气很重,便猜到是有求于自己。
果不其然,杀猪婆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红着眼眶焦急道:“云舟,你帮帮我!我儿子烧得神志不清了,你身份尊贵,一定认识医术高明的大夫!还请你帮帮我,我怕再迟一些,我儿子会……”
薛云舟一惊,她儿子似乎才三四岁,这么小的孩子一旦发起高烧来,一个不慎就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更何况在古代,医疗条件差很多,碰上这样的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等等,我去问问王爷!不会有事的!”薛云舟安抚了一句,急忙冲进屋子去找贺渊。
贺渊已经听到动静准备出来看看了,一见他就问:“要找大夫?”
“是。”薛云舟点头,将手里的葱往桌上一扔。
贺渊道:“太医是不可能了,不过府里有大夫,医术也不差。”说着就走出去将何良才叫到身边吩咐了一番。
何良才心里震惊不已,他跟着贺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从没见他露过仁慈之心,更何况面对的还是这些低贱的市井小民,不过他到底经历过风浪,很快就恢复镇定,连忙叫来躲在暗处的护卫之一,让他回府去把大夫接过来。
杀猪婆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她原本对这位摄政王是万分畏惧的,可此时心急儿子的病情,一时也顾不上了。而且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位传言中无比暴虐的摄政王都对他们家有恩,她已经做好了借辆推车把儿子送过去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竟一个命令直接把大夫接过来。
这叫她如何不感恩?
杀猪婆连忙将秀才拉出来,夫妻二人齐齐跪倒在地,对贺渊千恩万谢。
薛云舟看杀猪婆沾满风霜的脸上泪痕交错,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伤感。他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古代,一直都觉得自己悬在半空中,游离在世俗之外,总有种旁观一切的疏离感,可现在看到一贯坚强的杀猪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突然就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落地生根了。
不管他情愿不情愿,周围都是些活生生的人,有着各自的喜怒哀乐,而他所处的这个国家,虽然京城还算安稳,可外面早已经生灵涂炭,随时都有可能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影响。
他如今就是一个古人,即便他有现代人的思想,可他与这个世界再也没办法剥离开来。
贺渊见他怔怔发呆,在他脑后揉了揉:“回屋等。”
薛云舟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下意识摸摸后脑勺,盯着贺渊的背影再次露出迷茫之色。
贺渊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了,回头朝他看一眼,又走回来一把拽住他手腕,拉着他就走进了屋子。
大夫很快就赶了过来,康氏不放心,也过去看了看,见大夫检查完说了句“不会有大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何良才极有眼色,早就将孩子的病情说了个大概,并嘱咐大夫将有可能用得上的药都带过来,因此大夫检查完后,杀猪婆立刻就手脚麻利地将药煎上了,之后让秀才看着火,自己再次走过来对贺渊与薛云舟道谢。
薛云舟看着秀才萎顿的神色,突然就忍不住想管一下闲事,趁着贺渊不注意的时候,在秀才身旁蹲下,低声道:“你觉得如今这世道,考取了功名能做什么?”
秀才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薛云舟又问:“后怕吗?”
秀才眼眶顿时红了,点点头,哽咽道:“都怪我,我要是好好在家看着,儿子就不会出事,儿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说着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
薛云舟拦住他:“算了算了,知道就行了。我看你婆娘挺不容易的,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着也该担起责任,心疼心疼自己的妻儿是不是?”
秀才点点头:“我……我以后不读书了……”
薛云舟让他这死脑筋气得头疼:“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家里能分担的也分担分担,读书又没什么错,别太过就行了。”
秀才愣了愣,再次点头。
薛云舟在他肩上拍拍:“我回去吃饭了。”
秀才急忙跟着站起来:“在……在这里吃吧!”
“不用,你们还要照顾孩子,别客气了。”薛云舟觉得好笑,这秀才还知道留客吃饭,也算是有进步了。
薛云舟与贺渊回到康氏那里把中饭吃了,康氏现在看贺渊倒是有几分满意了,心里开始念阿弥陀佛:不管他是改邪归正还是单单宠爱云舟,但凡能多做一件善事,就坚持下去吧!
薛云舟担心贺渊急着回去,再加上自己还记挂着别的事,就没有在康氏这里逗留太久,吃完饭小坐片刻就准备回去了。
贺渊看他坐在马车上有些心不在焉,便问:“还有事?”
薛云舟回神:“是,王爷若是有事,不妨先回府去?”
“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庄子上。”
“我陪你去。”
“!!!”薛云舟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堂堂摄政王,已经清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贺渊神色淡然,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别坐门口,危险。”
薛云舟给车夫说了地点后,再次乖乖地与他靠在一起,结果还没坐多久,又被他掰了掰腿。
“坐端正了。”
薛云舟:“……”
其实,你是在吃我豆腐吧?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出了城,这会儿正是秋收的季节,沿路都能看到金灿灿的田间有人在弯腰劳作。
薛云舟有些感慨:早就知道天子脚下与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景况大不相同,但没想到会不同到这种地步,若不是四处都有世道已乱的传言,他真要以为这个国家正处在歌舞升平的盛世。
薛云舟朝贺渊看了一眼,很想来一句:兄弟,作为统治者,你有什么感想,我能采访一下吗?
没多久,他们就赶到了庄子上。
薛云舟被便宜爹坑习惯了,已经做好了入目一片荒凉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去了那里一看,竟然是一片收成大好的样子。
当初侯府的陈管家说过,这庄子的收成很好,薛云舟没放在心上,前几天查账,结果也没多少进账,现在看来,关键问题还是在账目上,大概又被便宜爹吞了。
庄子上的管事姓孙,孙管事没料到他们竟会突然造访,大惊之下连忙把他们请进屋,又手忙脚乱地奉上茶水,战战兢兢道:“庄子上一切简陋,也没有好茶,王爷王妃请勿见怪。”
薛云舟摆摆手:“没事,我就来看看。”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大嗓门:“孙管事,樊大哥他们来了!”
孙管事面色微变,急忙走出去,对着外面的人小声道:“快让他们回去!”
“谁来了?”薛云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孙管事急忙回头,躬身道:“回王妃,是请的几个割麦的庄稼汉。”
薛云舟笑了笑:“那就让他们来吧,你不用管我们。”
孙管事顿了顿,再次弯腰:“是。”
薛云舟想看看田里的收成,就邀请贺渊一同前往,走了没多久就与迎面而来的七八个庄稼汉碰上。
薛云舟冲他们笑了笑:“你们就是孙管事请来割麦子的?”
当先一人四十来岁,身形魁梧,看起来竟有几分气魄,朝他拱了拱手道:“正是。”
薛云舟觉得他不像个庄稼汉,心里略感诧异,猜测他神色这么坦然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正疑惑时,突然见对面那人目光落在贺渊身上,脸色微变。
接着,那人抱拳跪地,朗声道:“草民樊茂生叩见王爷!”
贺渊唇线微抿,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此人原本是个战绩斐然的将军,却在几年前突然辞了官,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出现。
贺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起身吧。”
那人与身后跪着的几个人同时起身,动作竟出奇的一致。
贺渊眼神微敛,道:“本王以为樊将军已经归了故里,想不到竟会在此相见。”
樊将军摇头叹道:“原本家有老母,草民是准备回去尽孝的,可惜母亲不到两年就病逝,草民过了孝期便带着妻儿辗转到了京城。”
贺渊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薛云舟没料到眼前还是个将军,本想请人家喝杯茶的,可看贺渊态度不冷不热,便说了几句“失敬失敬”之类的客套话。
樊茂生带着人去田里收割庄稼,薛云舟与贺渊则绕着田埂转了一圈,期间薛云舟一个不慎脚下滑了,贺渊立刻将他拉住。
薛云舟突然想:姓贺的不会时刻都在盯着我吧?
两人转到将近傍晚才动身回去,薛云舟趴在窗口看着夕阳点缀在城墙上方的美景,再一次觉得自己彻底成为了一名古人。
薛云舟前所未有地想念二哥,正神思恍惚时,猛然听到有护卫大喊:“王爷小心!”
几乎同时,贺渊迅速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薛云舟,双双跌倒在车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