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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耍猴吗?鞭子和糖,愚弄猴子,取乐观众。那么,你见过“耍人”吗?
鞭子和糖,没人再把他当人。他们以看他的蠢相为乐,以看他的可怜相为乐,甚至只是以看他的痛苦为乐罢了。心善的大概会摇摇头劝上两句,大多数围上来的人却都只会扔下铜板,爽快地要求:“打!打啊!”
他是脏兮兮的东西,愿意碰他的只有鞭子和鞋底。他的生活是黑色的,永远触不到阳光……可他还有感觉。鞭子咬在身上,鞭痕无数次叠加的痛苦,他记得;自尊被践进泥土,牲畜不如的生活,他记得;想要像人一样活着,想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想要把欺侮他的所有人都踩在脚底,想要把他们都千刀万剐的感受,他记得。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就连一个愤恨的眼神也不能露出,因为他们会因此揪着他的头发,用马鞭抽得他再站不起来。
在一次逃跑失败后,他们按着他,用手臂粗的棍子敲断了他的腿。他们用力踩在他的残腿上,嘲笑他的自不量力,用他靠惨相赚来的钱喝得大醉,却没料到他早在绳索上做过手脚,得以趁机拖着一条残腿和一身血痕,偷了所有的钱又逃了出去。
他腿伤太重跑不远,只得躲在破庙佛后的空洞里。尽管因重伤而高烧不退,他却因怕被发现而不敢求医。那时候,他不记得自己睡睡醒醒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疼,一直很冷。醒着疼,昏着也疼,不能睡着,只能昏着。高热让他浑身发冷,让他时常梦到火堆,偶尔也会梦到……梦到不知是谁的怀抱。
他见过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孩,他们看起来很高兴,很暖和……想象起来,也许比火堆还舒服也说不准。
在昏昏醒醒中,他的意识不知道多少次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却又被他强提一口气给拉了回来。他不想死……他不会死。若是就这么死了,逃出来又有什么用。他早晚要做人上人,要把所有人都踩到脚底下去!
他选了一条几乎所有男人都不会选的路。
……
温暖的怀抱。
的确很暖,很舒服,比火堆要舒服得多。
连晟一怔神,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壬已经从他的膝盖爬到了他的身上,然后用力地抱住了他。他不记得多久没有与人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了,塞壬是个一而再再而三的例外。想着刚才揭开的心里血淋淋的伤口,连晟的脑中忽然冒出了个挺没意思的想法。如果……如果在当年,她就遇见了他,那她会怎么做呢?
在他被欺侮的时候,或者在他躲在佛像后面昏迷的时候,纵使她救不了他,只要不顾脏污地抱他一下,就会有很大不同吧……至少会让那时的他觉出,生活里其实还是有光的吧。
他感觉到塞壬抱着自己,越抱越紧,紧得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压抑,他却没有丝毫不悦。接着,他听到塞壬伏在他的肩上,用那种明显压抑着难过的调子问他:“你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啊……你刚才的表情比断腿都让人心疼。”她抓紧了他的衣服,“当时,如果我在就好了……如果我在,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绝对不让别人欺负你。”
连晟的心忽然很用力地跳了一下。
连晟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塞壬就也只默默地抱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连晟忽然低低地开口,很慢很慢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吧。”
“当然了。”塞壬毫不犹豫,闷闷地回应他,“如果我在就好了,绝对不让你这么难过……”
“……你说的,最好都是真的。”又沉默了一下,连晟这样说道,调子沉沉的,像是做出了什么约定,“如若有一句是假,我便,绝不会放过你。”太好听的话,他一句假也受不起。这样说完,他忽然伸出胳膊,揽住了塞壬的腰,想了想,又揽住她的肩,将她按向了自己的怀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她有亲密的举动。顿了一顿,他又松手,不那么熟练地摸了摸塞壬的脊背,斟酌了一下,而后开口:“你……想要什么,就与我说。有什么事,也与我说。有人不敬,就报我的名字,量他们也不敢造次。”对待自己的女人,应该是这样做的吗?应该是这样说的吗?这样够吗?他毫无经验,不知该如何。他只知道自己是想宠着她的,她的存在让他感到舒服,他想让她过得最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踏进他的心里了。犹豫了一下,他就干脆把想对塞壬做的直接说了出来:“你随意造次,我挡着就是。”
塞壬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对她这么好……之前不还是别别扭扭,做好事都不乐意说好话的么,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奇怪地看了连晟两眼,塞壬却也没问什么,又抱着他拍了拍,塞壬就打算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夜里睡觉,她和连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只是,她不过刚起一点,就被连晟给按了回去。“你……就在这儿吧。”连晟按着她,这么说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旁边被鸟占了。”尽管声音丝毫不见端倪,却还是被塞壬听出了欲盖弥彰的意思。
“好啊。”塞壬忍不住又笑出来,答应道。
于是,临桂就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门外等着,从天刚亮硬生生等到了临近正午。要不是敲门能听到主子“闭嘴等着”的吩咐,他都要以为活阎王这是病死在里面了。有谁能相信,十年如一日天刚亮就会起床处理公务的东厂督主会忽然赖床到日上三竿?
这是第一次和一个人亲密至此。这一生,还是第一次有人睡在他的胸口,不厌恶他,也不怕他,就这么睡在他的胸口,手抓着他的衣服,睡得毫无心机,好像能信任他的一切。一直这么躺下去,也很好……勤务近十年的东厂督主头一次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只是,日头已经快要升上正午了,她当真没事么?
塞壬睁开眼睛的时候,先看到的是连晟赤|裸了大半的胸膛。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抓着的衣服,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拽着连晟的衣服睡觉,在睡梦里把他的亵衣给拉开了大半。
“醒了?”接着,她就听到了连晟的声音。拉了人家的衣服,她也不害羞,就这么放了手,仰头答应着:“嗯,睡得好饱……你好舒服呀。”这么一仰头,她才发现,原来这房间里不止他们两个人……身着太医官服的老者冒了一头的汗,躬身道:“大人,这位姑娘真的只是在睡觉。”
“下去吧。”见塞壬醒了,连晟便对他冷冷地吩咐道,而后抱着塞壬,带着她一起坐了起来,“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居然叫了太医……这个人居然叫了太医!在你的一生里就没有见过一觉睡到中午的人吗!塞壬看了一眼连晟,而后默默地偏过头去,揉了揉额角,答应道:“好……”又解释道,“昨晚睡晚了,嗯,又睡得舒服,所以才起得晚。”
连晟看了她一眼,随意地“嗯”了一声,而后状似无意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舒服么……
塞壬翻身起来,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旁边的小鸟已经换了个包扎,用一根小棍撑着,固定得无比专业。这一看就是太医的手笔了。
见塞壬起了身,连晟便唤道:“临桂。”他的话音刚落,临桂就带着几个侍女走了进来,开始伺候他们二人梳洗穿衣。这几天,塞壬早就熟悉了这阵势,就一面配合着她们给她穿衣,一面看着床上的小鸟,开口道:“阿晟,咱们一会儿去把它送回巢里吧。”
可怜临桂躬身站在旁边,刚想问连晟“您要先看看哪边呈过来的公文?”就被塞壬这话给堵进了嗓子眼里。
“嗯。”连晟应了句,顺手整了下衣襟,道,“走吧。”
塞壬就抱着叽叽喳喳的小东西,和连晟一起到了树下。到了树底下,塞壬碰碰连晟,想让他找人去拿个梯子,却没想到他忽然低下身子,抱着她的腿,一下子将她抬高,离开了地面。
“呀!”塞壬被吓了一跳,而后笑出来,就着他抬起来的高度伸了伸胳膊,发现还是够不到那鸟巢,便低下头,眨巴眨巴眼,卖了个萌,求助地望着他。
连晟对上她的眼睛,瞬间偏移了一下视线,而后生硬道:“把鞋踢了。”
“鞋?”塞壬依言把鞋子踢掉了,同时问道,“做什么呀?”她的话音未落,就感觉到连晟一手环住她的腰随意一晃,让她坐在了他的手臂上,而后又将她擎得高了些。“踩到我肩上去。”连晟这么说道。
一旁,敬业地跟在主子身后的临桂听了这话,不自觉地微张了嘴,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滞了起来。这个世界太玄幻,让他觉得,他是真的得去太医院看看眼睛,看看耳朵,再看看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