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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青色长袍的少年郎终于站在这处民间多有传闻的居所前,一个月来的风餐雨宿并没有改变他非凡的外貌,风雨洗涤过后,反而越发丰神俊雅。他出生在世家大族,虽然不是嫡子,但是见识过京内繁华,但是跟大家宅院比起来,这里简直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门口早有三名婢女在等候,见他从车上下来,翩然相迎,近前先跟他屈身问候,这才站起身来,她们说话是官话中带着江南女子的软糯,竟然十分相宜。
两名二等婢女已经是天姿国色,更遑论领头那位更是神仙妃子一般的存在,谢青暗暗乍舌,京城中多见贵女淑妇,却从未见过如此迤逦之人。只是一个晃神,谢青已经操持起素日里贵公子的品行。
“公子可算是到了,我家郎君等公子好久呐,只是现下郎君在外忙碌,我已遣人告知郎君,公子在家中好好休息片刻,晚间郎君定会回来与君一见。”领头那位开口,谢青近距离看到这位容貌艳美,眼波流转的婢女,心中感叹非常。
“姐姐想的周到。”十五岁的少年,面容中带着客气和温隽,后头两个婢女用手巾捂了嘴笑,他才看见两个人竟然是双生子,一左一右立在开头那位身后。
“主人给奴婢赐名倚月,后头两个丫头左边是点墨,右边是红砚。”倚月微笑,跟谢青介绍道“往后公子的生活就由她二人负责,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公子告诉奴婢。”
“姐姐客气。”他不得不抱拳还礼,这宅子主人未免太过周到,竟然连起居都给他安排好了。
双生子笑盈盈地又跟他行了个礼,走到他身后去,跟他的随行书童并肩而立。
谢青也很想见到这几人口中的主人,毕竟人家愿意收留他已经是天大的恩惠。
他是庶子,家中嫡长子无道,淫人.妻女被人告到官府去了,眼见父亲因为这件事在朝堂中大受排挤,家中无法只能拿他顶罪。惊动天颜必然是重罪,午门问斩都是可能的。
在他听见风声之时,却有好友暗中传信他可以到江南的白府躲一段时间,白府主人白怀介家财万贯,最喜结交青年才俊,而且他生意做的大,跟皇室走得近。如果得他相助,洗刷罪名不是不可能的。
谢青十分忐忑,但是不得不行。
好友替他传信,他豁出去,走投无路之下细软都没拿,带着小厮一路逃窜到这边。
在马车上他还在心焦如果这家主人根本无意接待他要怎么办,他付完车费就身无分文了。
却看到迎接他的三人,这心才慢慢落下。
舟车劳顿,他此刻强打精神跟随着倚月进入白府。
堪称宫殿也无妨,内里更是灯壁辉煌,无与伦比的奢华,纵使出身簪缨世族,他也没有见过哪家有这般的奢侈。庭宇重楼,竟然像一个迷宫一般一重套着一重。
走了一刻,终于到了一处庭院。
“公子面带疲惫,是倚月考虑不周到,先让点墨红砚服侍公子好好休憩才是。”她福一福身,双生子走上来不由分说就领着他走到这处别致的院中。
院内自有三等侍女仆妇小厮各两人,在院内给他请了安之后自去做自己的事了。面上没有一点不尊重,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洗漱一番以后也不推脱,径直去睡觉去了。
他的书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寡言少语,但是利落地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以后就等在他门前候着差遣。
“小哥过来。”双生子中比较活泼的点墨小声叫着他“你也去洗个澡换身衣物再好好休息片刻,郎君此刻不会叫你,再者有我跟姐姐候着呢,你去休息片刻。”
实在是看他一副小可怜的样子,抿着嘴不说话可爱极了,点墨这才点拨他。
“我叫谢敬,公子平日唤我小七。”他站在台阶上恭敬地给点墨鞠了个躬,这才走到下人房里去洗漱休息。
谢青只带了他出来也是有缘故的,虽然他年龄小,心智却很成熟,跟着公子陪读,自身也是个有见解的。只是一路上照料公子也费了些功夫,虽然谢青是庶子,但是家中供应较之一般大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路上风餐露宿实在吃进苦头。
他不睡,小七自是不能睡,但是他睡得不安稳,小七更是要候着伺候他,因此一路上反而是这个小书童瘦的不成样,原本还是清秀的小脸活生生操劳成大眼睛小脸蛋的墨猴儿。
他草草洗了个澡去到房里,换上他们准备的衣服以后倒在柔软的床榻里好好睡了一觉。
一觉就到了晌午,浑身舒畅地睁开眼,呆愣片刻,才想起来这时候以及不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了,翻身起来,却因为气血不济昏阙了一会儿,慢慢摸索着起身,把衣服穿上,梳好头走到门口候着谢青。
好在他也是过了没多久就起床了,用不惯婢女,因此还是小七给他打水服侍他洗漱一番才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休息一遭以后,谢青眼角流光,整个人好像明珠一般在院内灼灼生光。
“公子醒了,倚月姐姐方才差人过来请公子呢,郎君一回家就挂念着公子呐。”点墨眨巴着大眼睛,活泼又美丽。
谢青点点头,带着小七跟着双生子走向门外。
来时疲惫没来及细看,现在边走边打量,点墨见他有兴趣便一一解说,从白府的构造到装饰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她说话很得分寸,语气中并没有炫耀的成分,这样谢青才仔细听了。
又是一刻钟,他们才行至主院,谢青正衣冠,整理仪容,这才肃穆地走进白怀介的正房内。
白怀介其人,纵横商海,手段过人,因此谢青从来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年轻,一时间便有些震惊。他可是白手起家的,就是这宅院也是今年才买下来的。
“贤弟请坐。”白怀介怎么会不知道他眼神里写着的震惊,有些好笑,果然是个年轻的贵公子。
谢青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抱手给白怀介行了个大礼。
“阿兄有礼。”
白怀介从矮桌前起身,虚虚扶了他“贤弟不必客气,只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便可,你是秋远的好友,便是我的好友,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阿兄,其余事不必计较。”
谢青自是拱手称是。
两人相对着跪坐于矮桌前,推杯过盏好不惬意。
酒过三巡,白怀介见他已有醉意,便笑着将他拉起来说是去花园里散散酒气。
“贤弟的事我已经知晓,自然会替你解决了。”白怀介是个壮年男子,就算是温文尔雅也比他高出一截,这时候谢青全然不设防,诚心给他道谢“大恩不言谢,青……”竟然有些哽咽,白怀介停下来。
“青无以为报,阿兄日后如果有需要青的地方……”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将这个少年感动得一塌糊涂,只当对方是停下来听他说话,只是话还没说完白怀介就沿着回廊奔跑出去。
谢青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望向前方,巨树的枝干上绑了一个秋千。
秋千上坐了一个素服少女,雪肤乌发,眉宇深邃,嘴唇浅朱,一头乌鸦鸦的头发未经打理就这么披散在背后,
她似乎是正要离开的样子,可是他们的目光就在那一霎那对上。
先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化作一阵缥缈的烟雾从他脑袋里飘出去,只剩下那惊鸿一瞥。
她似乎很吃惊的样子,从秋千上一跃而下,迟疑片刻就要向他奔跑过来,谢青的心脏狂跳,少年迟来的爱慕终于在这一刻,被这女子的眼神浇灌生长出来。
她嘴里似乎喊着什么,目光一瞬也没有转移就向他跑过来。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换了别人谢青一定觉得对方聚酯孟浪是个痴人,但是此刻竟然希望她奔过来,再孟浪一些直接到他怀里来。
只是半路就被白怀介截下。
他伟岸的身躯将那娇小的人完全挡在身前不让别人窥见一丝一毫。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扒在他的手臂上,白怀介扶住她的肩膀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那只秀丽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立即有奴仆捧了几十丈长,七尺宽的红绸将两人与外界隔断。
谢青着魔似的想要看到她,只是那红绸最终遮住他的视线,将花园与他们完全隔绝开来。
倚月慌忙而来,连忙把他带走,谢青这才回过神来,对自己刚才的神思跌宕而不齿,只是鬼使神差地想要开口问倚月那女子是何人,最后一点理智制止了他。
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万一,她是白怀介的妾室要怎么办?
因为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她的父辈,两人相处的姿态也不像是长辈对着晚辈的。
谢青一颗心在腔子里七上八下,心底却隐晦地希望能再见这个女子。
不曾想,没过多久白怀介就来找他,只是脸色明显不这么好看。
谢青只道是自己冒犯了那女子,可是这也不是他的错啊,花园是白怀介带他去的,这还能怪他?好吧,这件事是他的错,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转过身去,而是跟那女子对视,这是他不好。
但是白怀介的怒意实在太甚,连伪装都伪装不了。
谢青的酒意早在从花园里就被风吹走了,现在跟白怀介相对而坐,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早些时候的气氛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一咬牙,抬头看他“阿兄,我冒犯了你……”
白怀介的眼神从其他地方收回来,气定神闲地回答他“我阿妹。”
谢青的那句尊夫人在他腔子里九转十八弯以后顿时变成了一个嗝儿。
“青弟不必介怀,她比你大一些,小字六安。”
“六安?”
“她平日里被我娇惯得不成样,今日冒犯了青弟,我已叫她回去梳洗,待会儿就过来给青弟亲自赔礼道歉。”他脸上却不像是个高兴的模样,竟然从桌上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阿兄……”谢青不知道他的怒气究竟是为何,跟自己有关是肯定的,现在自己一来就把人得罪了,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这样想着就有些惆怅。
也倒了一杯酒,想说什么,只是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仰头一倾,酒水就入了喉咙。
倒是没过多少时候,六安换了一身正装,头发松松挽起,只在侧边簪了一朵红色宫廷绢花,这姿态就像是等不及做头发就出来见客,白怀介见她如此,皱皱眉头也没有说什么。
倚月把软垫给她铺好,六安施施然跪坐在软垫上。
“今日之事真是抱歉。”六安倒了一杯酒敬了谢青一杯,她看上去十六七岁,稚嫩得很,眼神却不像是个无忧少女,也不像是她阿兄说的那样被娇惯得没有样子。
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欣喜,不停地给谢青敬酒。
谢青毕竟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之前喝了那么许多,现在又被她灌酒,自然是很快就撑不住了,眼前的六安一个变两个,恍恍惚惚看不清楚。
“小郎?”她的声音缥缈极了,谢青最后晃了几下,倒在案桌上。
白怀介看了一眼六安,她毫无醉意,脸蛋却因为要排酒气而微红。
等了这么多年,竟然在这时候出了问题,白怀介叹气,朝外面喊了一声“小七,你家公子喝醉了,进来扶一扶他。”
其实哪里用他扶呢,白怀介的两个得力手下已经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谢青扶起,半扶半抱送他回屋。
小七进来,看到的就是连耳朵尖都红起来的谢青,不由得怨怼地瞟了一眼六安,他在门外听得清楚,都是这女子在灌谢青酒。
那女子却好整以暇地立在那里,脸上还带着笑意,见他的眼光飘到她身上,粲然一笑“抱歉呢小哥,我把你家郎君灌醉了,我送你们回去。”
这绝对是不合常理的,在京里怎么可能出现大家女子送男子回家这样的情况,那些贵女恨不得用扇子遮住自己整张脸,出个门也是众星拱月一般处在中间,不让他人窥了容颜。
偏偏她,不但不避讳和两个男人喝酒,还要送他们郎君回去?
违背常理,内里有诡?
小七点点头,不再说话,走在两个奴仆之前带路,谁知道六安竟然走到他身侧。
她身边只跟了倚月,小七下意识要后退,因为是奴仆就必须要走在这些贵人的身后。
六安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小哥不必如此,跟我聊聊?”
小七心里疑惑,她们有什么好聊的?只是也不能违背了她的意思,也许只是想了解多一些关于谢青的事,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想通了反而轻松。
“女公子请说。”
“不要叫我女公子,我比你大出许多,叫我阿姊就好。”
“仆下惶恐,女公子不要打趣仆下。”
跟在六安身侧的倚月皱眉,“小七?”
这句话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带了一点不悦和威胁。
六安的笑脸一下冷了“倚月,你先退下。”
倚月立刻跪倒在侧不敢说话,一行人并没有理会她,只走远了小七回头看,倚月还低头跪在那个地方。
“小七,嗯,乖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小七不喜欢她这种把自己当成无知稚子的语气,面上仍旧没有表情“十三。”
“却不知是哪天生的?”
“仆下不知,仆下不是家生子,采买的时候仆下年幼不知道。”
六安用手指点点他的小脑袋“真的没趣,仆下来仆下去的,对着我就像对着姐姐一般不好吗?”
“仆……”六安一瞪他他就改口“小七不敢。”
六安捻捻食指,回忆那种稚嫩的触感,一时间竟然有些泪目。
“最近过得不好吗?怎的这样瘦?还是个孩子就应该好好养身子。”
小七侧头,很疑惑地看着六安,不解她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六安鼻酸之余立刻把话题转开“往后谢青用到你的地方多了去,难道你这样瘦弱能帮他做成什么事?”
说着指了指扶着谢青的两人“看到他们没,你多吃饭才能长这么高,这么壮。”
难道他不想好好吃饭,不想好好睡觉吗?
可这不是他决定就算的。
六安伸出来的手又缩广袖里去,“吃过饭没有?”
小七沉默地摇摇头,这兄妹两个脑子里都有病,一个对陌生人这么好,另一个对仆人这么好。
不过他们这些人的世界他不懂,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还有贵族子弟喜欢被人打呢。
“去准备一桌饭菜,我饿了。”她话音刚落,扶着谢青的一个男仆立刻消失在眼前,另一人将谢青打横抱起,配合地天衣无缝。
因为她过来只是想跟他说说话,倚月是她惯用的奴婢,只是也很少使唤她,她多数时候帮着白怀介做事。
这下却没有跟过来。
现在清醒的就三人,小七越发搞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七,我有一个怪癖,就是得别人陪着才能吃饭,你陪我好吗?”
骗人,小七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却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
才把谢青弄到床榻上睡了,饭菜就都送到邻院,因为这样更方便于她。
于是小七只看见椴木雕花托盘上一盘又一盘地送上来精致的吃食,他也是第一次跟女子进食。
竟然有些慌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