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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8章 沙砾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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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星心里蓦然升上了一点不靠谱的感觉,但是……艺术家多半是不拘小节的嘛。

    辰星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要说服自己还是安慰自己。

    佩月月自然是默默跟着辰星,不想再说任何话,觉得在外人面前这样老打嗝太丢脸了,丢的还是辰星的脸,祈祷着自己不要再打嗝了,可越是不想就越是忍不住,那一股子气好像跟自己多对似的一阵接一阵地不断从胸腔里冒出,令她“嗝嗝”个不停。

    这地下广场挺大,所谓的环保艺术品展览虽然占了差不多一半的地方,但由于所选位置和方位的关系,倒也没怎么影响路人通行。艺术品除了中央位置的那座“矜持的缪斯”塑像,主要是一些废弃物做成的类似手工艺品的东西,另外还有些特殊的画作比如蛋壳画之类的。周围来往的人挺多的,绝大多数是看了一眼投之以奇怪的一瞥就匆匆走了,像辰星和佩月月这样停下步来仔细看的人就很难得了。也怪不得眼前这年轻人主动凑过来给他们解释,带他们参观,估计是觉得观众这么少,能抓一个是一个,揪一双是一双吧。

    有些东西看着还挺有意思的,有些就无法理解了,那奇奇怪怪的造型压根看不出算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机器人吗?”辰星指着一个总体方方正正下面有个仿似轮子可以转动的东西问道。那玩意儿看着像是个做得很不成功的机器人,倒置的小号废弃水桶勉强可以当做个脑袋,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用生了锈的钢丝嵌上去的,组成了一个很寒碜的笑脸。身体部分又大又方,不知是用冰箱还是什么洗衣机的部分外壳拼接上去的,上半部分突兀地伸出两个细伶伶的铁片,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两只“手”了。

    第一眼瞅去,这半人高的小东西竟然莫名让人产生了种可怜巴巴的联想,那张笑脸因为太过真挚。配上它丑陋的外形,看在眼里有种于心不忍的不舒服感。

    “是不是对这个小家伙挺好奇的?这是我用旧洗衣机拆下来组装的。我给它起的名字是‘活泼的少年’。”年轻人随便拍了拍这个他嘴里的“活泼的少年”,本来是想炫耀一下,哪想这小家伙即时极其不配合地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如同随时要散架的呕哑难听的摩擦声,仿佛每个关节都遭受到了年轻人随手一拍所带来的极大摧残,几乎就快承受不住。年轻人脸色尴尬地变了变,他大概也忘记了自己制造出来的“小家伙”是如此的脆弱。

    活泼的……少年?辰星傻傻地望着眼前的小东西,从上到下。从头到脚,这看上去呆呆笨笨全身锈迹斑斑的玩意儿有哪个元素可以跟这标题搭上关系啊?这艺术家对待自己的作品也太随性了吧。辰星努力让自己不要把对方想成不靠谱的家伙。

    佩月月则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接着又是一声打嗝。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一坨废铜烂铁组装而成的物件。跟艺术什么的压根不搭边嘛。

    年轻人应该是很熟悉观众这样的反应了,不以为意,继续带着元气满满的笑容解说,“嗯……我给它起名活泼的少年,自然是有我的用意啦。在你们眼里。他双臂僵硬,脚下的轮子也不灵便,像个没用的机器人,可你发现没有?他双手是张开的,迎着风带着笑向前奔跑着。想要拥抱全世界,不管前面迎来的是什么,即使暴风雪也不能让他停止这样的心情,所以说,……”

    “他有一颗活泼的心……”辰星忽然明白了这作品名字的意思,不由为自己先前低估了这作品的想法羞愧。这“小家伙”第一眼似乎挺丑挺笨的感觉,再仔细看看,其实还能看出些呆萌呆萌的憨厚,那笑容……好像跟眼前这年轻人笑容的也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年轻人眼睛一亮,睁大了转向辰星,眼眸流转间更显光彩熠熠,活跃非常,他一脸由衷的高兴,大力拍着辰星的肩膀,大大方方道,“你对这作品的理解非常准确。有一颗活泼的心,哪怕手脚不自由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能永远像个单纯的少年一样欣赏世界上的美好风景,就能始终拥抱最好的心情。我决定了,要送你一件我亲手制作的东西,说吧,你想要什么?就这个小家伙?”年轻人指着手下一脸蠢萌相的“活泼的少年”,热情地过分,“要不,现场你再看看,要哪样我都会考虑送给你的,除了个别几件作品外……”

    这人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一个家伙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哈哈哈……你们好,看来阿松对你们很有好感,他这次作品展其实呢,就是义卖的,你们喜欢哪部作品的话我们可以打对折,可是白送的话是不太好交代的……”这人赫然就是方才在地铁入口处挂着纸板拉客的那位年轻人,纸板已经被甩到背后晃荡着,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小民?喂,喂,我没说卖,是送……唔……”被唤作“阿松”的年轻人努力想要挣脱这突然冒出来的桎梏。

    “是啊,是啊,是阿……松你画的嘛,每件作品都有署名。”这个身上挂着纸板被阿松叫做小民的年轻人更加用力紧了紧手臂,让阿松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在对方耳边低声咬牙切齿道,“你再穷大方我就把你以后准备的所有作品材料都烧了!”一头染得很好的金发微微摇动,似乎也在给自己的主人打气示威。

    阿松似乎被这威胁吓到了,立马闭嘴,噤声不语。

    见他老实下来了,小民甩了甩自己的金发,才放开他。笑眯眯地对着辰星道,“这里作品还有不少,你们继续看。”

    “喔,好。”辰星眼光微闪,有些松了口气。刚才没说几句话,那个阿松就咋咋呼呼地说要送作品给他们。吓了他一跳,这人也太热情大方了。别说他自己不好意思要,自己对他们来说也是完全的陌生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东西送出去呢?要不是这个叫小民的青年蹦出来阻止,辰星也不知要如何拒绝那明显大方过头的阿松。

    佩月月的想法却跟辰星很不一样。

    明明那个叫阿松的人是想送件作品给我们的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好像很不好说话。佩月月暗暗注意着打嗝的节奏。有点不太高兴地瞧了小民一眼。她不是眼馋阿松的那些作品,就是觉得这打断阿松话的人态度很不好。而且叫什么小民,这么带有幼稚园气息的称呼,比阿松这名字还奇怪。

    “你不是在外面拉客的么,突然跑回来干嘛?好不容易才来了个有点兴趣又聊得来的客人,快去地面上再拉点人过来啊,别在这儿待着。免得又吓跑我的客人……”阿松嘟哝丢了对方一个卫生球,对这个人的出现很不耐烦,貌似平时没少被对方威胁压榨。

    “你不就是想趁我不在赶紧把东西送出去么,白菜价也是有价的。能卖多少算多少,白送你也得考虑我们吃饭的钱和路费运费啊?你以为我每到一个地方找场地给你疏通跟当地管理部门的关系很容易吗?我费尽心机里里外外忙活那么久才让你有了点机会得到巴黎艺术界的赏识有了点小名气,本来之后你顺着我的计划走咱们安安稳稳舒舒服服你做的你艺术,我赚我的大钱多好,可你非要多此一举环游一下内地。你说你旅游就旅游吧,你还要再多此一举搞个什么环保艺术展,给我添了多少麻烦?这些你做的东西都是能卖钱的好不好?国外多的是识货的人,内地人又不懂你一路带着这么多东西还四处拉些个莫名其妙的九流文青进来好在现在终于清静了……”

    小民从最开始的危险架势随着他的碎碎念变成了苦情倾诉,一张苦逼脸自然而然地挂出来。显然后面还有不少内容要念,阿松淡定地捂住耳朵,掉头就走。

    小民瞥见阿松走远了些,神情有几分得逞之后的快意,马上停止了念叨,转头对着辰星他们挤眉弄眼了几下,凑过来拽住辰星悄悄道,“喂,这个‘活泼的少年’不能送给你们,不过那组画你们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考虑再打低点折扣卖给你们,三折也行喔,那画绝对比这个值钱。相信我,没错的……”

    这人搞什么啊?佩月月完全不懂小民的心思。

    辰星没去多想小民的企图,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他说的那组画。

    所谓的一组画,其实就是两幅画,并排挂在了一起。尺寸不算大,这种篇幅大小一般只适合挂在走廊楼梯间或者小客厅的侧墙上。

    相比起其他奇奇怪怪材料组成的作品,这两幅粉彩画就显得很平常了。只是,这画面的意味似乎没那么简单。

    第一幅画的背景是沙漠,大地一片荒芜,除了沙砾什么也没有生长,天空也是晦暗的黄色,像是随时要与这片荒芜之地融为一体。黄沙里有许多无序的漩涡,盯久了有些晃眼的眩晕感。画面中央立着一幅巨大的镜子,几乎将整个画面分为两个部分。镜子前有个长发的女子,背对着赏画的人,赤身*,直达脚底的乌黑长发遮住了身体的重要部位,仍然可以看出那是一具多么曼妙凹凸的*。镜中映出了她清晰明丽的容颜,也映出了她想象里的丰足世界。镜子里,她身处的不再是一无所有的沙砾荒漠,那里有一座巨大富足的城堡,她衣着华丽,站在城堡的大门前矜持高傲,高大的骏马驾着马车安静地等着她,周围的绿色森林和清澈流水都臣服于她的脚下,仿佛她是这个美丽世界唯一的女王。而观画的人知道,这个女人不过是在荒芜的现实里对着镜子看到一场自己想要见到的美梦。

    第二幅画似乎是正好反过来了。

    青山绿水的世界里,这次不是只有一个女人,还有个男子,他对着女人微微屈膝,奉上自己的画作,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描绘的是镜中的世界,而女人依然背对观众。面对着同样矗立于画面中央的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男人和女人身处之地只有铺天盖地的漫漫黄沙,什么也没有。而男人想要奉献的画作上,却是高山流水。花树繁茂。镜中境外,男人都低着头,姿态的低微只是形式上,那献上画作的行为里,显然有着不可拒绝的强硬意味。女人的表情很耐人寻味,没有特别明显的神情,只是那静默的眼神里。再没有了第一幅画里遥不可及的高傲,眼角眉梢隐含了爱怜,悲悯,宽容。伤感,以及失望等种种不可言说的情绪,使得即使这个世界鲜研至此,在她的目光淡淡一扫下,也如同染上了晦暗的色泽。充满了莫名的暗淡虚幻之感。蓝色天空里也有着第一幅画里那样的漩涡,奇异的笔触让那些漩涡带着莫名的视觉吸引力。

    两幅画里镜中两个世界的用色对比格外鲜明,镜中世界里的色彩看着要更浓烈鲜艳一些,第二幅画里镜子中的黄沙颜色饱满膨胀得仿佛要越过那个禁锢着它的镜子,来淹没这个不属于它的世界。天空中都有无可名状的漩涡。有着诡异而熟悉的美感。

    这种色彩的运用手法并不陌生。不过辰星向来觉得自己对美术方面没什么造诣,只是偶尔喜欢涂鸦,对这样的色彩用法有种熟悉感却说不出什么名堂,他想自己也许是看到过类似的画但是没能记住。

    这样的一组画,即使一时没看懂有什么深刻寓意,佩月月也能明白这是有故事的画。

    见辰星瞧得专心,佩月月也努力认真地想看得明白一些。

    “怎么样?是不是比较喜欢这个?要不要考虑入手……”小民观察辰星的神色,不失时机地推销,表情语气活脱脱是真正的小商贩。

    “这组画我不卖,也不送人。”阿松突兀地插嘴道,盯着小民,原本笑眯眯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森森。

    小民直视他,毫无心虚的样子,面不改色道,“就是问一下而已嘛,人家也不一定喜欢是不是?要是能找到这组画的知音,你不是会更高兴?”

    “我喜欢。”辰星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很喜欢……”辰星的目光在两幅画之间来回慢慢移动,神情是显而易见的专注和认真,“一个人眼里的繁盛之地,也许只是旁人眼中的沙砾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固执的世界,没有办法改变,有时甚至会让人绝望。”

    阿松听得微微一怔,辰星的话或许是触及了他心里的某种隐秘,他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

    小民则别有意味地看向辰星,并不掩饰眼中的出乎意料,没想到眼前这个他在大街上随便拽过来看上去很好忽悠的家伙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谈不上多有鉴赏力,只是这直觉未免太强了些。阿松的这两幅画是在什么情况下画出来的,除了画者本人,世界上没有其他人比小民更清楚的了。

    佩月月依稀感觉辰星这话像是有感而发,却抓不到具体的缘由,就在她努力想着,要找出些头绪时,一顿一顿故意捣乱似的嗝声又一次干扰了她的思绪。

    “让你们见笑了,我是瞎说的。就是……看着这组画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伤感,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其实我也不明白这画真正是要表达什么,只是觉得它画得很好,很用心,两幅画的心境感受都不一样。”辰星回神发现阿松和小民都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笑得有点傻气。

    阿松摇摇头,慢慢笑开,这笑容更像是一个释然的表情,并不只是对着面前的辰星微笑,“哪里是瞎说的。你说得很好,很对,我画的这组画就是那样的意思,实际上一点也不隐晦,只是难得有人像你这么看得仔细明白。”阿松眼睛闪亮着,想起了什么,神情缓缓浮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温柔,“你是不是也发觉了?第二幅画的笔触似乎要比第一幅画更成熟些?两幅画时隔八年,心境当然不一样。画第一幅画时,我还年轻,心里有很多愤怒,觉得自己最正确,总认为别人都是生活在一片垃圾中而不自知,还拿着垃圾当宝贝沾沾自喜,别人的奋斗和理想,在我眼里全部可以归结为对名利的汲汲营营,即使侥幸得手,也会像这虚无的沙漠,手里能触摸到的,都是最终要流逝而去的流沙……”

    佩月月微微诧异地望向阿松,真看不出来这么个长相温和笑眯眯的年轻人以前还有这么愤青的想法。

    “挺偏激的,是吗?”阿松突然转向佩月月,笑着问道。

    佩月月以为是被他看出了自己心里的嘟囔,有些措手不及的不安为难,“不,不是啊,我没那么想。再说,你那时候肯定年纪小嘛,有些那样的想法,还……蛮正常的……”中二期嘛,很多人都有过,阿松那种青少年时期的想法,确实也不算多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