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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章】
午时一过,岸边的鼓声起,海角吹响,那五艘红色船只扬起风帆,朝着茫茫大海深处进发了。皇商的官船走后,原玳所在的这只船只便也起航,朝着目的地宛州江陵城驶去。
虽然是第一次出海,但原玳只在头一天的时候出了甲板,其他的时候都窝在自己房间里打坐,除了每日用饭的时间,基本不会出来。
入了海之后,日日见得都是苍茫蔚蓝的颜色,辽阔的无边无际,仿若没有尽头一般。第一次见着些景色的人,自然是不习惯的。这么宽阔,未免让人生出几丝害怕的心思来。当然啦,对于年轻人来说,看到这般无边无际的景象,却总能激起一阵欲探究竟的豪情来。故而,这几日在船上的年轻人都凭栏远眺击板而歌,一诉心中豪情。
但入海半月有余,起初的新鲜感便没有了,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安静。
坐上这艘船的,大多是到宛州谋出路的年轻人,又或者是爱好远行的公子哥,耐不住寂寞也是常有的。沉寂了两日,这些人有找到了新鲜的玩法,重新振作了起来。
这一日,大风从清晨吹起,刮着风帆往南走。太阳直直落在海面上,照得波光一片,是个一如既往的大好天气。
原玳走出房门用饭的时候,那群年轻人正围成一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从门边进入用饭的客舱,领了自己的那一份,便找了一个角落独自坐下。
相对于她一个人的形只单影,那边的高谈阔论显得喧嚣无比。
“传闻里,大海深处有个叫做归墟的地方,所有的水流流到最后都会流入那里。那个地方无尽无穷,就算漂泊一生都不能够走出归墟之地。”这是一个公子的声音,温润清朗,风度翩翩。
闻言,在他对面的一个短装打扮的少年赶忙接到,“这个我知道。海上的人常说,那里是藏宝之地。海里面所有的宝物都藏在那里,前几年陛下不是还派遣军队下海,据说就是为了能将归墟的宝物取回来嘛。”
“前几年军队出海,是拜访四海邻国,哪里是去找什么归墟。”另一人又道,摆摆手这般解释,“今年三公主带着船队出海,不也是出使各国嘛。”
“原是如此。”先前第一个开口的公子点了点头,应道,“去年冬祭前,三公主接任大国师的位置成了护国之师,而今率队出海,正能彰显我大楚国威。”
“是的是的。公主威仪九州境内皆有所为,只是不知道这一走会是多少年。三年五年,回来之时也当时挑选驸马的时候了。”坐在桌头的年轻人挤眉弄眼,笑的颇有深意。
“公主适婚已久,今上怕是早有属意的人选。”
“也不晓得是那家公子会雀屏中选,还是会来个比武招亲咧~”
“哈哈哈哈……”
原玳竖着耳朵听到了这里,便不再听了。这群年轻人和她认识的那些将领差不多,没事干的时候就惦记着别人家的闺女。别人家的闺女何时出嫁跟你有关系,真是无聊想太多。将自己碗里的米饭吃完,原玳又去盛了一碗,默默的就着干菜用着饭,打算吃完之后就回房。
埋头吃了一会,再抬头的时候,自己的桌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副碗筷。原玳停住了扒饭的动作,抬头一看,却见领她上船的云雀姑娘不知何时就坐在她面前,捧着碗筷笑吟吟的看着她,“先生好。”
“嗯。”原玳点了点头,复又低头开始吃饭。
对面的云雀看着她这般态度也不恼,只夹了菜细细的吃着,边吃边说道,“船上的日子,先生过得可还习惯?”
“还好。”原玳轻声应着,不冷淡疏离却也没有亲近的意思。
“今晚夜里可能要起大风了,先生注意防寒,保重身体。”歪着脑袋,云雀笑着这么说道。
“谢谢姑娘提醒。”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云雀便被那堆年轻人招呼过去。云雀是这船船长的女儿,还是领路的星相师,晓得的东西很多,知道的典故也很多。加上很能说话,船上的男男女女都很喜欢她。故而,她一出现必然是要被人包围的。
原玳用完饭,扭头看了一眼正在给那群年轻人说着归墟的传闻的小姑娘,摇摇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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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州的三月晚春,在北川河面上的风拂过,飘下毛毛细雨时,显得有些微微的凉。长风拂过苍茫的北川河面,爬上了被雨打湿的柔软青草,还有星星点点的爬地菊,也将岸边立着那一人身上穿的斗篷鼓了起来。
背对着一望无际爬满青草的平原,朝着缓缓流淌的大河,那人穿着灰白色的斗篷,拄着一把长刀站着。像是挺拔的白桦一样,在烈风细雨中一动不动。
毛毛的细雨将她斗篷打湿,上面的绒毛沾满了细小的水珠。岸边的风很大,时不时将她斗篷的帽子吹开,也拂开她长长的额发,露出被挡住的那一双深邃的眼。似是在风雨里站了许久,久到只知拄着长刀支撑身体其余的一无所觉。
这是一个年轻人,风吹开帽檐时可清晰的看到她年轻苍白的面容。灰色的斗篷底下,是一身玄黑劲装。或许是衣服颜色的缘故,使得她高挑的身躯显得异常消瘦。她拄着刀,脚下踩着的地方是一片被春雨打的半湿的灰烬。在她的身旁,还有几根没有完全烧掉的木柴和旗杆,在雨水的濡湿里显露出一节节碳块的模样。
这个地方,在昨天烧了一场大火。
随着这场大火烧掉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近年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原玳。
原本该在二月收到皇帝命令回帝京的年轻将军,在对蛮族的最后一战里,被对方的青隼射到了心脉,还没有返程,就把魂魄留在了苍茫的草原上。这是澜州原氏最后一人,将她的遗体运会初城的那一天,从峡龙关口到初城的每一座城池上都插满了原氏一族的白幡。
如同原家的每一个子弟,这个比父亲还要早死去的年轻女将军在北川河被火葬去。可是,点火的那个人,再也不姓原,而是接受沧澜军的北漠王钟离邺。澜州原氏,在这场大火里,退出了大楚贵族的舞台。
昨日来送葬的人很多,老的少的,可是没有一个是初城人。这个将军,怕是最后一个死去的初城人吧。
带着斗篷的年轻人,站在昨日焚掉大将军尸体的地方,望着宽阔的河面,久久驻立。身后马匹放缰的黑马,低着头啃着鲜嫩的青草,偶尔抬头望向那道单薄的身影时,黑亮的铜铃大眼好似带着哀怯。打了个响鼻,黑马蹭了蹭蹄子,甩着背上的鬃毛,仰头,轻鸣一声,空旷的河岸边响起了悲哀的呜咽。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年轻人将拄着的长刀收到身后的刀鞘上。背起长刀,转身,翻上了黑马,朝着插满沧澜军黑红旗的城门慢悠悠的走去。河水仍旧在她身后缓缓流淌,除了呼呼的风声,那宽阔的水域毫无声息。毫无声息,却大的让人害怕,仿若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吞噬进去。
今日微雨,整座初城都好像浸在迷雾中一般,人走在街道上,都觉得湿湿凉凉的。将军府外巷口买杂货的老板,从店里踱步出来,站在廊檐下,看着微微细雨将对面酒楼的旗杆打的飘摇,拢着袖子眯起了眼睛。
“春雨贵如油,可这毛毛细雨的没完没了的要下到什么时候。这北方的春天怎么比冬天还要冷啊。”老板姓安,原先是个宛州人,那年皇帝下旨来到了初城。听得自己南方的老板今日又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北方的老伙计整理着身后的货物爽朗的笑笑,“这是倒春寒,冷自是不必说的。老板你来了两年,难道还不适应嘛?”
“不不不不,”听着身后年轻的老伙计这么说,人过中年的安老板拂袖轻叹,“这初城的冷,哪里及得上宛州三分。就算是倒春寒,也万万比不过的,因此,我倒并不是觉得冷。”
“哦?”
“宛州的春天,是很暖和的,冬天却是很严寒的,那个地方一年四季都是那么井井有条不慢不急的。”
“老板,可是思乡了?”心思灵活的伙计转念一想,便晓得老板为何如此作态了。
“故乡啊,毕竟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老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拢着袖子转身进了店铺里掀开门帘去了内院。“将仓库里的干货都摆出来吧,不然可真要发霉了。”
伙计整理着干货,刚想应合一句老板的话,门口就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店家,您这里可有伞卖?”
伙计扭头一看,待看到门口那个人时怔了一下。街上的来往的人很少,偶尔有花花绿绿的油纸伞打青石板街路过。那人牵着一匹精壮的黑马,身穿斗篷,站在台阶下,没有打伞,一身漆黑是如此显眼。
看她的装扮,像个游侠,但伙计也不敢怠慢,忙应道,“有的有的,店里的伞都是宛州江陵上好的油纸伞,客官里面走,随意挑选。”
屋檐下的来人将手里的缰绳搭在马背上,闻言踏上了台阶。因着这细雨绵绵的天,店里显得有些昏暗。来人进了屋子,将斗篷的帽子掀开,伙计才看看到她的面貌。
那是个年轻人,面色苍白,轮廓深邃,眼眸清明,俊美的不像个华族人。她的头发不算长,只用皮绳扎起,束得整整齐齐。这样的人伙计只见过一次,那是去年冬天太守出城围猎时,他站在店门口兴致勃勃的看,看到了跟在太守身后的那一群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听人说,那些都是附近城池的大家贵公子,仪态翩翩,风流倜傥。如今这个站在他眼前的年轻人,也是这幅资态。仿若马背上的那些贵公子,一身大户人家优越的气息。伙计不敢怠慢,姿态放的更加低,“这伞在这边,公子你且看看,可有合适的,若是没有,仓库里还有一批,且让我再拿给你瞧瞧。”
年轻人眯起了眼,笑的,“不过是买个伞罢了,不需要这么折腾店家的。”她看了一眼摊在桌面放的整整齐齐的各色雨伞,最后将目光落在一柄墨色的雨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