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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元翠绡佛堂惊魅影金牡丹耦园结帕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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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耦园,已近日中。元翠绡骤然记起还有一事未了,当下步入书房,捧出辛苦抄录了一天的往生咒,又朝园子外头走去。

    夏蝉见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问:“小娘子要去哪里?”

    “瞧把你紧张的。”元翠绡扬了扬手中大叠的卷子,“看见没?南无阿弥多婆夜。我送去佛堂烧化,拔业障才能得往生么。”

    夏蝉伸手欲接:“让婢子陪你去罢。”

    元翠绡举高些道:“你去做甚?烟薰火燎的。里头不就一个哑和尚么?你还担心我再找他算命不成?”说到这里,自个儿也忍不住笑了。

    夏蝉怔了怔,随即道:“那好罢。婢子去膳房取些吃的。”

    元翠绡一路走,一路寻思:颜查散是京官,如何会被外放到襄阳呢?白五是他的义弟,随行倒不奇怪。可那竹子精不呆在开封府,好好儿当他的主簿,同跟过来做甚么?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莫非竟连誉满汴都的黑白配也散伙了……脑海中逐一闪过展昭、欧阳春、智化、艾虎等一干江湖豪侠的身影,最终定格于一个模糊的背影。那人一身落寞,渐行渐远,遥遥冲她挥手,仿若在说:我会忘掉你……

    元翠绡惊出一身冷汗,已临近佛堂所在的小院。正待转过去叩门,隐约听得墙内传来争执之声。噫?她心下暗奇:上回随春柳前来,见着的那位老僧不是个哑巴么?便附耳贴向外墙,细细聆听。

    一个尚在变声期的男声道:“师父,徒儿真的没有躲懒,这庭院我大早便打扫过了。”

    “你这劣徒,别在这里跟为师犟嘴。”一道略有些沙哑的苍老声音响起,絮絮埋怨着,“遍地都是落叶,这也叫扫过了?还有香炉里的香灰,积得都快漫出来了,为师不说,你也不晓得拿去倒一倒。”

    听清这个声音,元翠绡的脑袋“嗡”的一声便炸开了,她背靠墙壁稳住身体,四下看了看,尚好无人经过。

    只闻那个小徒又道:“入秋了么,徒弟再怎么扫,也架不住树叶子哗哗落啊。”

    老僧话音渐怒:“你还口口声声说不偷懒,都站着跟为师磨了多久的嘴皮子了。有这功夫,早扫完了!”

    “好好好。徒弟一会儿就去。”小徒应声道,“可总得等我将这碗中饭吃完罢。”

    老僧语气缓和了些:“为师到膳房走一趟,你小心照应着。”

    小徒“噗哧”一声笑道:“师父你天天上那偷鸡腿,就不怕被张管事他们逮着么?”

    “呸!”老僧啐了一口道,“为师的轻功,就算跟死鬼花冲比,也是不遑多让。膳房那几个伙夫,连为师的衣角都挨不着。”

    院门“吱呀”一声开启,内里步出一位年迈枯瘦的僧人,果然是往典膳房的方向去了。

    好你个中通老贼秃,竟然缩在这里装聋作哑,欺负咱没瞧过你是罢……回想大佛寺轻信人言,草率留了几个字,便与舍命相帮的二位哥哥断了过往,元翠绡心内万般懊悔。还有觉澄,那个天真活泼的小沙弥,想必是受了胁迫,才会引她去中通的参房罢。自个儿既然已被掳中,再留着觉澄,难免不会被赶来的二位哥哥识破。糟了,这孩子是不是已经……元翠绡攥着往生咒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屏息凝神了一会,她推门进了佛堂,向小僧讨了个火盆,将三百份往生咒逐页烧尽。正欲转身离去,倏而又想起如今的身份是赵爵义女,到了佛堂,不去拜祭下名义上的义母,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便又问小僧拿了三支清香,来到元氏灵前。跪在蒲团上,合掌祝祷了一番,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伊人早逝了:两个儿子客死他乡,夫君又成日里忙着造反,纵是锦衣玉食,只怕也是了无生趣罢……

    心思重重地踏出佛堂,孰料迎面撞见偷食而归的中通。合掌见礼之时,元翠绡总算瞧清了他的长相,身形干瘪、面容枯槁,再脑补上那扯锯般的沙哑嗓音,心底不由阵阵发毛。她快步往耦园回赶,暗忖当日在大佛寺,自个儿八成是先被他敲晕,或背或抱弄上马车,再一路颠簸到抵襄阳。人事不省那么些天,也不知道被这老秃驴占了多少便宜去……愈想愈是糟心,脚下也愈行愈快,末了,双手提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头撞进了书房。“砰砰”两声,大力关上门扇,斜倚着门框,闭目喘息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睁开眼来。

    倏而睨见窗下立着一人,正神色尴尬地瞧着她。元翠绡大糗,端着臂膀斜跳一步:“夫子?!”

    “你……”沈仲元局促着道,“怎么了?好像遭人追杀似的。”

    元翠绡走过去合上窗户,忧心忡忡道:“我刚见到了一个人。”

    沈仲元忙问:“是谁?”

    “佛堂那个老秃……”元翠绡瞟了小诸葛一眼,忙改口道,“老和尚,夫子可知晓他的来历?”

    “他么?”沈仲元面色一缓,“从前俗名叫做张华,江湖人称病太岁,多年之前栽在北侠欧阳春手里折了兵器,此后便遁入空门。如今法号惠明,至于甚么时候进的王府,我并不太清楚。”略顿一顿,探询地看着她又道,“莫非小娘子在哪儿见过他?”

    “夫子料得真准。”元翠绡面露钦佩之色,“就是他将我掳来的。”

    沈仲元吃了一惊,旋即感到疑惑:“你能确定?王爷心思缜密,按说他已收你为义女,不应再将张华留在你时常会去的佛堂才是。”

    “确定无疑。”元翠绡点点头道,“当日我冰蟾之毒未解,甚么都瞧不见,但声音不会听错。此前他见到我便扮哑巴,今儿撞破也是巧了。”

    沈仲元心内颇不是滋味:这丫头究竟吃了多少苦,如今谈起竟跟无事人一般……

    元翠绡见他神色有异,忙关切道:“夫子气色有些差呢,可是身子不爽?”

    “为师并无不适。”沈仲元摆了摆手,又问,“那张华可知道你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了?”

    元翠绡扭头想了想,肯定答道:“应该没有。”

    沈仲元松了口气道:“别怕,那便无事。”

    元翠绡看看他,突然“咯咯”笑出了声:“想不到夫子还蛮关心我的。”

    沈仲元目光移向别处,不自然道:“有么?”

    元翠绡叉腰凑近了些,凶巴巴问:“为何将我撂在同兴楼,独自跑了?!嗯?”

    这丫头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沈仲元苦笑道:“冲撞钦差,可是大罪。我赶着去为你搬救兵啊。”

    “说得我好像还要感激你似的。”元翠绡不服气地瞪眼,“你如何知道他们便是钦差?”

    沈仲元说与她听道:“我往狮子桥的半路,正逢上陷空岛的白五侠携了一车行李往官衙那条道去。他是官家御封的护卫,若非皇命钦差,谁能劳得动他护送赴任。待我转回同兴楼,见你……见你——”“吭吭”,沈仲元倏地咳得脸有些发红。

    元翠绡神情自若地问:“我怎么了?”

    沈仲元摁了摁太阳穴,接着道:“你在阁间里掣签,外口坐着的正是白五侠的结拜义兄颜查散。他身为枢密院的掌院,若是丢了官身,该回原籍武进才是。如今却到了襄阳,想必是奉了钦命要差,白五侠亦是随他而来。”

    元翠绡长“噢”了一声,拍手赞道:“人说名字会起错,可绰号绝不会错。当真如此。”

    沈仲元腼腆一笑:“这句话,我也听一位朋友说过。”

    元翠绡愣了愣问道:“你那朋友是谁?”

    沈仲元神色颇是引以为傲:“茉花村的丁二侠丁兆蕙。”

    还真是一人所说……元翠绡陷入沉思:耗子哥哥安好,你呢?又过得怎样……

    沈仲元瞧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问道:“莫非你也认识?”

    元翠绡回过神来,失口否认:“不啊。怎么会……”打了个哈哈,装作若无其事道,“夫子,老孙家的‘雕花蜜煎’,你倒是买了没?”

    闹腾大半天,还惦记着吃的,这丫头的心也忒宽了些……沈仲元无奈摇头,打袖底掏出个绵纸封,元翠绡一把夺过去,掂了掂,撇嘴道:“好少。”不死心地又去拽他另一只袖子,边摸边道,“我怎么瞧着这里面像藏了东西。”

    沈仲元窘迫不堪,连连后退道:“真的不是吃的。你再不松手,为师可要——”

    元翠绡截断他的话道:“可是要喊了?你敢喊试试?”

    沈仲元简直欲哭无泪:“姑奶奶,我拿给你成不成?”

    “不用了!”元翠绡捏中件物事,顺手捋了出来,只见是一只小巧的细白瓷瓶,拧开木塞,里面的内容物粘稠似蜜,闻起来还有淡淡的香气。她咂嘴道,“喝的么?”

    沈仲元急道:“不能喝!这是散瘀膏。”

    “呃。”元翠绡盖上木塞,递给他道,“还你。”

    沈仲元并不接,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手指:“不用了,你留着罢。”

    元翠绡不以为然道:“我要这个干嘛?不能吃不能喝的。”

    沈仲元快被她蠢哭了,索性从其发髻上拔了根簪子,再由瓷瓶内挑了些许药膏,吩咐道:“手伸出来。”

    元翠绡总算明白了,喜孜孜地递过一只手去。

    沈仲元倒过簪子在她手心轻划了一下,没好气道:“你用左手写字的么?”

    元翠绡“嘿嘿”一笑,赶紧换上右手,重又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