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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荥阳出京西,走的是淮南东道,水路向南,十余日便至松江。一路上二人未有多话,潘盼煞为尽心当她的保姆,将个阿烈小儿哄得是服服帖帖;阿信则时常浓眉深锁,惮心竭虑谋划他的复仇之计。打尖住店,三人一犬是形影不离,在江南那几日,阿信甚至因受不了某人酣睡的呼噜声,主动提出开两间房住,却被那吝啬的主儿以“太过破费”为由严词拒绝了。些许天相处,她旁观阿信不仅武功卓绝,行事更是缜密,益发生出赖定其去辽国的念想。
芒种时令,陆地上俱是碧油油的,一片生趣,映到水间,连带着江滔也比往常要灵动几分。艄公掌着划子在江心游走,潘盼立在船头很是感慨:唉……想当年为了捞美人上岸,咱多少银子打了水漂呦……唉……倘使四耗子来早点儿,或是五耗子到晚点儿……“唉……”一切的一切,都大不同吖……她忍不住低叹出声。
“这位客官敢情来过松江?”艄公笑呵呵问道。
“噫?”潘盼好奇,“老人家好眼力。”
艄公上下打量她:“松江滩险水急,常人上划子定是老实坐着,我瞧你站了许久,想必是个靠江靠水的。”
潘盼佩服地点头:“不瞒你说,我在茉花村与陷空岛均住过些时候。”
坐在舱中的阿信倏而接口:“既与双侠五义有交集,还敢说与北侠欧阳春毫无干系?”
“不妨事。”潘盼掉头笑笑,好脾气道,“我随你一道去丁家庄便是,见着他们,你仔细问问。”心里边暗忖:管他刀谱、剑谱,反正死无对证,咱认那穷亲做甚?孰料这风水轮流转,日后也有她倒追着北侠喊爹的时候,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停舟上岸,未有多远便到了丁家庄。在门房问过,方知双侠去府衙商议行价未归,潘盼心道来得不巧,那执事的管家却是个有眼色的,瞧见阿信气宇轩昂,合上潘盼也算半个熟人,当下不敢怠慢,将二人引至花厅奉茶相候。行到折廊,内院隐隐有女子谈笑声传来,潘盼闻之心痒难耐:好你个丁三,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吖……隔着影壁,依稀照见几道苗条身影,皆是衣着光鲜,配饰不凡。伫足惆怅了半会儿,旁人已走得远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跟将过去。
偌大的花厅,潘盼如坐针砭,索性抱起孩子在屋内来回晃悠,阿信冷眼瞧她:“故地重游,你倒是坐立难安。”
她腆着脸道:“这屋子憋闷,我要坐下,小郎君又该闹了,不如我携他到园子里转转。”见阿信不置可否,便壮了胆子往门口挪,“透透气儿便回哈……嘿嘿。”
蹑手蹑脚兜进园子,她拣了个荫凉处站定,躲在一棵老槐后首偷窥美人行踪。隔着荷花池,望见水榭恁多莺莺燕燕,出挑的有两位小姐,团扇轻摇,端的是俏语欢谑。身量略矮的姿容清秀,妙目流转间掩不住的精乖之气,不是朴文燕那同人女却又是谁?身量高些个的更是绝色,上好的绸缎衣裳被这品貌一衬,也是暗淡无光了。这又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上回来,没见到么……潘盼心里边儿正纳闷着,一众丫鬟已簇拥着二人离开了。
唉,接不上头哇……她感叹了一阵,抽身欲返,倏而背后有人轻推:“熊猫。”
“燕子?!”她大喜过望转身。
“哟,这才半年不见,娃都抱上啦?”丁月华作出一副大惊小怪的神气。
“呸呸呸。”潘盼冲她口水,“这可不是我的!”
丁月华撇嘴打量她:“你啊,真是越混越不济,前番还是个伴当,这会儿竟成老妈子了。”
“我这不是有缘由么。”潘盼颇感没面子,将遇上阿信的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通。
丁月华听了叹惜,看看孩子,忽又盯住她问:“斯德哥尔摩效应,你该不是瞧上他爹了吧?”
“怎么可能?”潘盼跳脚,“我只想他引我去大佛寺罢了!”
“好好好,你别瞎激动……”丁月华四下张望,埋怨道,“仔细把庄里的人都招来。”
“甭提这茬了行不行?”潘盼悻悻应声,“我倒是问你,将才和你在一起的美人儿是谁?”
“噢,你说牡丹啊。”丁月华笑得促狭,“我二嫂。”
“甚么?!”潘盼跳得更高,“臭小子成亲了?!”
“你小点声不成……”丁月华拿扇子戳她,“牡丹她爹原是兵部尚书来着,好像朝中得罪了人,被贬去襄阳,她爹爹与伯父曾是旧识,途经松江,便顺道过来拜访。老夫人见着可喜欢了,想求了许给二哥呢。偏巧二哥进京又不见着人,这一来二去的,耽搁了些日子,牡丹身子娇弱,反歇出病来了。这不,被留在府里将养了数月呢。”
“病了?”潘盼酸溜溜道,“我瞧她生龙活虎得很吖……”
丁月华捂着嘴笑得咯咯儿地:“好是好了,老太太舍不得她走么。”挑了眉又道,“你干嘛总瞧我二哥不顺眼?怎么他娶媳妇儿跟踩了你尾巴似的?”
nnd,等个屁!全扯淡……潘盼倍觉堵心,挥挥手道:“他娶媳妇儿关我屁事,忙着呢,我先过去了。”
气呼呼转回花厅,屋中主位已端坐一人,她怔忡片刻,方认出眼前这位正是双侠中的老大丁兆兰。
“小潘?”丁兆兰见她也是惊诧,“你怎地不在开封府当差?”
“待遇太差,咱辞职了!”她跟吃了枪子儿似的,火气冲天道。
“哦。”丁兆兰眼光在她和阿信之间扫来扫去,颇感惋惜道,“人各有志,人各有志……”
阿信并不理会,向双侠抱一抱拳道:“实不相瞒,区区来自关外,此番入中原,意在以武会友,久仰北侠万胜刀法精湛,故想得其指点一二。听闻北侠不久前栖临贵庄,烦劳大员外代为引见。”
丁兆兰素来忠厚,不假思索便答:“哎呀,你可来得不巧!欧阳兄三日前便往大名府去了,此刻怕是快出杭州了。”
阿信眼底疑虑一闪即逝,进而不露声色道:“北侠此前一直在贵庄伫留么?”
“是啊。”丁兆兰点头,“欧阳兄清明过后便在鄙庄歇息,直到三日前接智化相邀,才去的大名府。”
“那么端午前后,北侠在贵庄可曾收到过区区寄送的书信?”阿信缓缓问道,手掌有意无意中已攥握成拳。
“定然没有。”丁兆兰摆手,笑笑又道,“不妨事,欧阳兄平素便好与人切磋,你去大名府寻他,他想必求之不得。”
“多谢丁大侠指点,区区尚有些琐事,先行告辞。”阿信一把从潘盼手里夺过小儿,掉头便走。
“喂,你等等我啊!”阿信大步流星在前,潘盼一路小跑跟在后头。正追得气喘吁吁,前面的人陡然停住,半转过身,眸色冷冽,她不由打个寒噤,边退边嘀咕,“我早说过不关我事了……唉,你……你既然这般讨厌我,还……还是各走各的算了……”
“站住!”阿信断喝,手一扬,又将孩子掷将过去,潘盼忙不迭接了个满怀,“我去城里一趟,你在客栈替我看好烈儿,若有闪失,等着去死!”言罢,人影一晃,竟兀自撇下他们离去。
潘盼瞠目结舌了半会,愣是整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啥药:依丁兆兰所述,欧阳胖胖这两月压根儿没离开过茉花村,也没接到过啥挑战书,更别提去环翠谷比武了。必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刻意灭他全家才是。人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倒是先回辽国把孩子安顿了,也让咱搭个便车去大佛寺么……想想没法,只得抱着娃儿先回客栈,合上近几日,屡遭阿信恫吓,熊胆益发渺小,锁门关窗,窝在屋子里不敢露面了。
到了下晚,把烈儿哄着,潘盼再也架不住瞌睡,搬了张小凳子,便趴在床边冲起盹来。迷迷糊糊之中,仿若置身喜堂,丁兆蕙那臭小子一身光灿灿的吉服,煞是耀眼,红绳一端,结的是千娇百媚的牡丹小姐,冰人在一旁高声念着“夫——妻——对——拜——”,俩新人正要盈盈拜倒,突然凭空冒出个很霹雳的声音:“呔!陈世美!”紧接着一名村妇打扮的女子怀抱着个娃儿窜到堂前。某人囧囧有神的发现……那村妇怎么和自个儿长得挺像啊……
“陈世美是谁?”
潘盼猛然觉得脑袋被人敲了,眯缝着眼看去,一张俊脸在眼前慢慢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