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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居中支着草棚,棚底下是大炉与风箱,看似简陋的环境与设备,几个壮汉鼓风劈柴正忙得不亦乐乎。穿过天井,顶头一间大屋便是作坊专门摆放完工铁器的地儿。大多都是些刀剑,间或有几把镰刀、铁锨夹在里头。潘盼粗略环视一圈,并未见着铁钉之类的细小铁器,心下不禁有些失望。
展昭随手提起一柄大背环刀,掂了掂分量,又凭空轻挥两式,赞道:“好称手的刀!”
高达得了夸赞,登感面上有了光彩,乐呵呵向展昭竖起大拇指:“地道的行家!我这屋里百把来件家什,您手上这件,价钱是最高的!”
潘盼不屑:行家个p!那刀又长又宽的,看那笨重样就知道用铁最多,它不贵谁贵?他若是行家,咱就成专家了……
展昭笑着问:“高师傅,你家铺子可曾打制过铁钉?”
“没有!”高达断然摇头,“那些小玩意儿,我们高记从来不接的。”
“不小了,七寸来长的。”潘盼着急从兜里掏出长钉,举到高达眼前,“喏,这个,见过没?”
高达接过细瞧,又摩挲片刻道:“头回见识,老长的钉子,这是干嘛用的?”
潘盼大翻白眼:干嘛用?杀人用……
高达益发摸不着头脑,看一回展昭,又瞅两眼潘盼,陪着笑脸道:“你们是不是想照样订做?要个五十支,我们也愿意接的。”
潘盼哑了声,绕到展昭面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朝他肩膀轻拍两下,复又指指身后的高达,示意他去沟通沟通。
展昭近前一步,又问:“高师傅,你看这长钉材质非比寻常,且锻制工艺精湛,你觉着中牟县有几位铁匠能有如此手艺呢?”
高达琢磨了一会,答道:“开元桥的小吕,专打铁砧、铁钎子,或许有这能耐,别家的就说不好了。”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冲二人大声道,“你们等会子,我再去问问我二叔,指不定他老人家知道得多些。”说着,转身进了内屋。
潘盼性子急,从坐椅跳起身,对着展昭嚷嚷:“别耽搁了,赶紧动身去开元桥罢!到那边路途远得很,迟了,人家一打烊,可就问不着了!”
“稍安勿躁。”展昭形容镇定,还不时弹指轻击四处摆放的兵器,“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恼得她索性捂耳抱头站在门外。
不多时,高达掺扶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一同到来。潘展二人闻见动静,忙上前见礼。
“老人家,您可知晓这长钉的来历?”展昭指向老人手中紧攥的铁钉,出言相询。
“晓得的,这钉子就是我二叔打的。”高达插嘴道。
潘展面面相觑,四目相对,俱是惊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大爷,这钉子啥时候打的?谁人订制的,您还记得不?”潘盼急着问道。
老人轻咳两声,慢慢说道:“这钉子打了近十个年头了,就是前边寿材店的老丰家订做的。”
“十年啦?棺材铺订这么长的铁钉做啥?您老没记错吧?”潘盼倍觉惊悚,脱口而出道。
“娃儿,你信不过老夫……”高达二叔须发箕张,显然被她气得不行。
“没!没……”潘盼连连摇手,躲到展昭身后,也被吓得不行。
“老人家,此钉系关重大,您能不能给晚辈详细说说。”展昭诚恳言道。
高达二叔坐下道:“这事儿,小老儿记得清楚。当年老丰托我帮他打制长钉,先制了一批,他嫌不够坚韧,居然带了弄折的钉子,跑来高记吵闹。老夫气不过,这高记的招牌可不能被他不明不白给砸喽。为此老夫又特意赶制了一批,用的是铸剑的好料。这次送过去,他倒没再来啰嗦过。”
展昭俊眉微拧,追问道:“老人家,您还记得当年这长钉共锻制了几支?做何而用?”
“该有不少……”
“二叔,您老再仔细想想。”高达也在一旁帮着敲边鼓。
老人低头沉吟片刻,突然伸手猛地推向他侄儿,把个高达弄得懵里懵懂:“二叔,您推侄儿做啥?”
高达二叔激动道:“臭小子,你二叔这记性,你和高林几个都该好好学学!那么久的事儿还能想得起来……”
唉,原来如此……众人不约而同在心底叹气。
“学!出力学!”高达一个劲点头,“我的好二叔,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人家罢!”
“应当是三十五支。”
“啊?这么多!”潘盼从展昭背后探出脑袋,被老头一瞪,吓得赶忙又缩了回去。
“一副七支,当时老丰订了五副,就是三十五支。至于做什么用的,老夫倒不曾细问。他一卖棺材的,能做啥?十有*是拿去钉棺材板了。”
这么长的钉子钉棺材板?张仁那屋咱也瞧见过两回了,那铁钉充其量也就三寸来长吧?连这一半都不到……潘盼大叫想不通,其实另外三人,也没一个想得通的……
“高老丈,可知这老丰现在何处?”展昭又问。
“那老东西死了也快十年了。”高达二叔撇嘴答道。
“啊?怎么死的?”潘盼忍不住又跳了出来。
“他死他的,关老夫屁事!”老头不耐烦道。
展昭提剑抱拳,朗声道谢:“高老丈,高老板,多谢二位帮忙。舍弟年幼,不知礼数,言语唐突之处,还望二位能多担待。”
敢占我便宜……潘盼气鼓,又不便发作,只得杵在一旁干瞪眼。
高达叔侄二人跟着客套了几句。这高达二叔一双浑浊老目倏地精光四射起来,着陆位置正是展昭掌中巨阙。
老头恭敬道:“这位大官人,手中的宝剑……能否给小老儿看上一眼。”
“有何不可?”展昭微微一笑,将巨阙递出。
巨阙乃是春秋神器,青铜所制,剑身沉重非后世精钢剑可比,故而出鞘声浑厚沉闷,“嗡嗡”不绝,宛若龙吟。
高达二叔握剑的双手不住抖呵,连一把山羊胡都激动得一翘一翘的,只听他颤声道:“小老儿铸了大半辈子刀剑,今儿能见到这上古神器,也算是开眼了!”
上古神器?那一定老值钱了!话说上回这剑搁咱脖子上,就觉得不一般……潘盼憋不住好奇,又凑上前去:“大爷,这剑叫啥名?”
未听清高老头说些什么,整个人已被一只大手凭空吊起,在离地滑翔了一段距离后,稳稳落在屋外空地上。耳边还传来某人可恶的声音:“没事,舍弟向来言不着调,别理他就好……”
推搡之间,出了高记。跟在展昭身后,潘盼仍是一肚子不服。
“你干嘛动不动拎人?”朝着展昭左肩就是一下。
“你凭啥把咱当麻袋乱扔?”对准右肩又是一记。
“你……你居然还冒充我哥!”再推一下,面前的人墙不动弹了,潘盼气呼呼停住,“干嘛不走了?”
展昭一双俊目灿若晨星,忽闪之间,某人眼前一片金星飞舞。她赶紧将目光下移,心道:别以为你一放电,咱就晕菜!
“等你推够了再走不迟。”型男背手而立,语气轻快道。
潘盼一时语塞,无奈挥手:“去棺材铺,去棺材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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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丰寿材店在石头圩中街,距高记不远,盏茶功夫便到了。店门不像旁的铺子四敞大开着,只露出小小一扇夹门,供人进出。老远望见,宛若一黑黢黢的洞口,让人觉着说不上的压抑。
潘盼在门前拉住展昭,低声问:“这棺材店做的是死人生意,咱俩活人进去该怎么说?”
展昭眨眨眼道:“编派一个不就得了?”
“那多忌讳!”她东张张,西望望,忽然瞧见店门上贴一白纸,黑字儿写着“老丰寿材店征收学徒,有意者入内详谈……”招聘启示?她来了精神,一把拽过展昭,指给他看。
“能打探消息,还有银子赚,多上算呐!”某人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劲头。
展昭知晓她老毛病又犯了,提醒道:“如此一来,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听我的,准没错!”潘盼不耐烦道,“快点,找块布把你那宝贝剑缠好喽,别唬到人家。”
展昭一时也无甚好主意,堂堂南侠竟由了某只利欲熏心的熊猫摆布。二人转到僻静角落,稍作装扮,复又折回寿材铺子。
这老丰寿材店还真是名副其实,棺材品种丰富得很。偌大的店堂满满当当堆放了几十口,大的、小的、整漆的、雕花的……环顾一周,只见棺材不见人,潘盼心下疑惑,忽听到有节奏的“呼呼”声,循向声源,正是屋角一黑漆棺木所发出。
“喂,那边……听到没?”她拽一下展昭衣角,颤声问。
展昭点头,身形一闪,几个提纵便跃至棺木附近。看清情形,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个小伙计借棺木遮掩,藏在后头打瞌睡来着。
见这伙计呼得抑扬顿挫,潘盼倍觉恼火,差点儿没被你吓死……跳上前猛拍他肩膀喝道:“老板来啦!”
“哪,哪儿……”小伙计睡眼惺忪,惊得猛一抬头,又恰巧撞到了棺材板上,“哎哟,吴伯,你老饶了小的罢!”
“喂,你醒醒!自己乱撞,别赖人啊你!”潘盼不满道。
小伙计此时方清醒了,忙站起身道:“二位客官,来小店可是要置办寿材?”
潘盼摆手:“门上说你们这收伙计?”
“噢,你们是来讨生活的。”小伙计恍然大悟道,“等会,我去把吴伯找来。”
不多时,方才那伙计便引了一位葛衣老者前来。潘盼悄眼打量,这吴伯约莫五旬开外,浓眉鹰目,体格匀称,看似十分康健。
“这位是吴老板?”她忙拉了展昭一同上前施礼。
“俩位走眼了。老身是此间的管事,像七扣他们,都叫我吴伯。”老者指着刚困觉的那小伙计答道。
“嗯,吴伯。我叫熊盼,这是我大哥熊飞,才看到告示,我们哥俩想在这儿寻份工做。”不久前还吹胡子瞪眼指责别人冒充的某只稀有动物,此时大哥大哥的叫得格外亲热。
展昭也不作声,只在一旁看她如何周旋。
吴伯爽快道:“咱们这也就些力气活,工钱不高。你们若是吃得了苦,留下试试也无妨。”
“没事,能行。我哥就是反应慢点,不太会说话,力气大着呢。”她时刻不忘促狭展昭两句,以报高记刀铺被损之仇。
“那就好,老身先带你们到作坊见识一下。”吴伯点头道。
“有劳吴伯。”
石头圩的老字号多是前店后坊,穿过屏廊,内院就是工匠作坊。三人一道走着,潘盼凑在吴伯身前,搭讪道:“吴伯,您老在老丰店干了不少年了吧?”
“是啊,二十来年了。”
“听人说咱们店东家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您老这般受倚重,办事儿一定有大能耐。”潘盼大拍马屁。
几句奉承话说得吴伯是受用无比,面上七瓣八楞的皱褶全舒展开来,略带几分得意道:“大能耐可不敢说,平日对店里的事多上着心就是了。前后三个东家,倒也没哪个亏待过我。”
“那咱们店现在的东家是哪一位呀?”她又问。
“也姓丰,是老东家内侄,前些年少东家忙着考科举、做学问,没空打理,索性就将店面转给自家兄弟了。”
正闲话着,一名面色焦急的年轻伙计,打斜喇里刺出,拦住三人去路,见着吴伯,匆忙唤道:“不好了吴伯!不好了!”
吴伯听了来气,上前“啪”的一巴掌就甩小伙计脑袋瓢儿上了,骂道:“不长进的东西!好好说话不会,你这是咒我呐!”
伙计自知理亏,轻扇一记嘴巴,陪笑脸道:“小的犯浑,你老别介。后头那楠木老房您快去看看罢,少了配件,寻了大半会都没寻着。”
吴伯乍听见“楠木老房”便急了,嗓门立马高了几度:“要死了,你们这群炮仔儿,那寿材可是京城里大官为他老母贺寿订的,明儿就派人来收了。好几百两银子的生意,出了差错,仔细东家揭了你们的皮!”也顾不上搭理身后俩人了,挥袖直叫,“快走!快走!”
潘展二人对望了几眼,也甩袖叹息:“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