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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只肉夹馍下肚,心里实坦许多。潘盼胳膊一抬,回手一抹,衣袖“哧啦”滑过粘满馍头屑的油嘴。入夜极为寂静,不雅之声清晰传入两人耳内。
黑暗之中,展昭别过脸去,但一举一动却瞒不过夜视能力极佳的潘盼。某人再度恼羞成怒:“笑什么笑!吃了我的馍,不许和别人乱说!”
“不说也行,那……明晚能否还有得吃?”
啊呸!没见过这么得寸进尺的……潘盼一口馍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气鼓鼓瞪着展昭说不出话。
“没意见?看来答应了。”展昭舀了半瓢水递于她,戏谑道。
答应你个头!潘盼狂灌两大口水,伸了伸脖子,总算将梗在半路的一口馍给咽了下去。闷闷地蹲在灶旁也不吱声,只一个劲地朝面前之人丢眼刀。小样,不就长得帅些还会点武功么?想从咱这骗吃骗喝,门都没有!告诉你:熊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展昭觉出潘盼对他一肚子意见,想到包公临晚曾嘱咐于他:吾等微服来此探案,委实不便惊动官府。眼观此人虽精明吝啬,但心地不失良善,况且身份特殊,在中牟的寻访若有他相助,或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于是心头一动,转了话题道:“小潘对兵器颇有见地,莫非家学渊源?”
话说这潘盼正在用苦大仇深的目光凌迟某人,直瞪到眼珠子发酸,被他这么一问,碧眼眨巴了几下,瓮声瓮气道:“家学渊源?我爹以前是打铁的,听着看着,知晓点个皮毛罢了。”心想,老爸是铸造工程师,搞黑色金属的,搁古代也就一铁匠,算来也差不离。
知晓和她多说无益,展昭一手提剑,一手拎起她道:“吃饱了,该出去消消食。”
“喂!你抢匪啊!拖我去哪?”潘盼被拽到门口,方才回过神,扒住一扇门框,气急败坏冲展昭直嚷嚷。
“去街上散步。”
潘盼听了抽搐,心中破口大骂:神经病、十三点、二百五、三百六……嘴巴一张一翕,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一只手指着展昭,抖呵了半天,结巴道:“咱,没……没你这爱好……”
“爱好可以培养。”
“咱……不……不敢劳您大驾。”潘盼形如筛糠。
“不用客气。”
时下正值初冬,夜深人更静,户外寒风凛冽,暗淡的夜色下,狭长的街面投射出一前一后两道别扭人影,还真是形如鬼魅。展昭拖着呆若木鸡的潘盼走了半条街,心想:能把他唬这半会子不出声,还真不容易。回过头问向她道:“三元街吉祥巷怎么走?”
潘盼这才魂归来兮,恍然大悟道:“你要去张仁家?”
“正是。”
“你白天去不好么?干嘛非得挑这时候?”潘盼抱怨道。
展昭不语。
“你一个人去不好么?干嘛非得扯上咱?”她就是想不通。
某人继续沉默。
“你不会是看上他家小媳妇了罢?”事实证明,人受惊过度难免有脑筋断线、口不择言的状况出现。
展昭皱眉,狠剜她一记,冷冷道:“张羲是我朋友,说他长兄暴毙,事中蹊跷,托我为他查探。”
“啊?这么回事啊!没用的,咱县衙的人都去他家查访数次了,光验尸就折腾了两回,啥发现没有。”潘盼微哂,正规军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一杂牌的又有多少能耐?再说了,这年头,要是突发个心肝病、脑血栓啥的,哪能看得出来啊。
“你们县衙的人?”展昭笑着反问。
听出他半截子话的意思,潘盼被杵得不作声了。今儿春风楼着实丢脸,那两快班的居然当场开溜,剩咱皂班壮班的待那死撑,被人瞧得起才怪。
“张仁的家人,你可识得?”
“前儿才见过她们婆媳。哭哭啼啼,怪惨的。”潘盼脑海中不时闪现张母刘氏悲痛欲绝的脸庞,张妻杨氏雨打梨花般娇弱模样以及张仁那恐怖呈巨人观的硕大尸身……登觉阴风惨惨、寒毛竖竖,不自觉地向展昭身边凑近。
张仁生前是个布商,做事勤恳,为人厚道,走南闯北了些年,颇有积蓄。偌大一座宅院置在狭窄的吉祥弄里煞是显眼。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便行到张家院外。
“喏,张仁家。路咱带到了,你该干嘛干嘛,在下先行一步。”潘盼飞快说完,拔腿便要开溜。
“等等。”展昭伸手将她拎回,“既然来了,一起去看看,指不定还要你帮忙。”
“大侠!熊大侠!您饶了小的罢。要不咱把银子还给您成不?”潘盼哭丧了脸,心道:倒了霉了!咱这是招谁惹谁了……早知道这二两五钱银子这么难挣,咱宁可穷一点……
展昭略怔了怔,不禁莞尔:“看来是熊飞强人所难了。银子倒不必退了,房租本是你该得的。不过张羲曾允诺,谁能助他查清兄长暴毙真相,当以百两纹银相赠。”言罢,斜觑潘盼神色。
某人如遭电击,进而双目放光,缓缓转过身嗑巴道:“多,多……多少两?”
“纹银一百两。”
潘盼心中小算盘打得叭叭响,一百两啊!有钱人出手就是阔绰!弄个三七开,就是三十两……三十两能买十八头猪,六头牛!就俺现在这份工,刨去加薪之类突发事件的影响,不吃不喝要攒上五年啊。要是搞个五五开……那可是……怕啥?常言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咱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也是有智慧滴!
她忙向展昭道:“咱也不是为难,只是身手有些不济,怕给你添麻烦。”
“哪里,小潘处事机智,今日在春风楼可是见着的,不必过谦。”展昭寥寥数语,把个潘盼是哄得自信满满。
二人绕宅逡巡一遭,展昭在后院一僻静墙角落停了。潘盼仰头,倒抽一口凉气:这围墙恁高,两人加起来也及不上啊。难不曾这家伙想让咱做垫脚石,踩着咱肩头上去?心底一哆嗦,赶紧偷望身旁……
但见展昭神情自若,吊起衣襟,挽好袖袂,从腰间解下只鲨皮百宝囊,掏出三爪如意绦,“叮”一声轻响,绦绳牢牢系在了墙袄之上。搞定这些,招手示意潘盼过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攥这绳爬上去?”她接过垂到墙根的如意绦,小心翼翼问。
“不错。”展昭冲她点头,一脸赞许之色。
娘哎!这难度堪比攀岩呀!飞檐走壁,飞檐走壁……原来是介支个走壁法……潘盼握绳绦的手心直冒汗,小声提议:“咱……没练过这,你为啥不先上去,作个示范?”
展昭慢吞吞答道:“我在先在后不打紧,倒是你落后首,万一半途掉下来……没个接的总是不行。”
送老命了咱……潘盼面目扭曲,心肝儿纠结。
某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费劲吃奶的力气,终于手握绳绦,成功登顶!趴在墙头用手掌扇扇子:这年头,挣银子难呐……
“呜呜――噜!”突然一声怪响,把她唬得差点从墙头倒栽而下。定睛细瞧,原是不远处歇着两只猫子,一黄一黑,许是被她撞破好事,一黑的羞跑了,“喵喵”几个纵跃,便隐入园中草窠不见。只剩一黄底白圈的,居然站在墙头与她对峙,还不知死活的冲她怪叫。
“这猫精啊这是……见了人都不躲,还敢对着咱叫唤……”她郁闷嘀咕,摸摸身上,只几个铜板。用钱砸它?唉,不值……强忍住怒气,将铜钱又揣兜里。
那头展昭手握绦,脚抵墙,只一招提纵,便腾身跃上了高墙,身形宛如灵猫。潘盼见了咂舌:这人和人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展昭收起如意绦,又从百宝囊中摸出几枚飞蝗石,轻手向园内掷去。只听石子入地,发出“卟”、“笃”之声,细细听来,微有差异。古人有曰:投石问路,大抵便是如此。凭声音,或水或陆,或草丛或林木,无一不辨。潘盼不理会这些,她单看中那小石子了。于是朝向展昭低语:“喂,石头,给我一个!”
展昭不解,抬手丢了枚飞蝗石给她,等着看她下面行动。
潘盼得了石子,就向蹲不远处的黄猫扔去,一时激动,失了准星,连根猫毛都没沾上。倒是那猫,反得意了,卧姿改站姿,还纵身一抖,晃着脑袋“喵呜”又是一声。潘盼心里头那个火啊……横眉怒目,掉过脸又朝展昭伸手:“再来一个!”
展昭低咳两声:“犯不着和猫这般计较罢?”仍又给了她一枚。
“我偏要计较!这死猫大半夜的不去捉老鼠,跑这发春!还盯着我怪叫!看我不砸死它!”她咬牙切齿对着黄猫又是一记。哪想得到这言词暧昧的一句已将身边一人气得怒发冲冠了呢。某人跟吃了只苍蝇般出离愤怒,却又不好发作。
这一投,正中黄猫脑门,黄猫受了突袭,也是怒了,居然原地暴跳了几下,向潘盼身前急冲而来。潘盼见这猫跟疯了似的,当下也是魂不附体。正是两股战战,摇摇欲坠之际,身边传来一声嗤笑,一道白光闪过,那猫在墙头翻了个个,哀嚎着蹿远。
罢罢罢,这猫咱是惹不起了……潘盼拭一把冷汗,惊魂未定:“多谢!多谢!”望向刚出手相助的展昭,感激涕零道。
“你可知道方才那猫为何单盯着你叫唤?”
潘盼抿着嘴,把个脑袋摇晃得跟拔浪鼓一般。
展昭对着眼前一双因惊恐而急遽收缩的墨绿瞳仁,面上浮现促狭笑意:“你晓不晓得你的眼睛跟它们是一个色儿?”
“你……”潘盼气得捶胸顿足。
展昭早有防备,跃到她身边,一手捂住声势渐隆的某人嘴巴,一指放在唇边朝她作个噤声的手势。
“嘘什么嘘!你闷死我啊你!”潘盼一把打掉蒙在自己面上的大手,温热的掌心布满厚实的茧子,划过唇际微微刺痛,触得她心头狂跳不已……该死!银子没挣到手,居然被这矬人吃豆腐……潘盼悻悻然想着。
展昭捏了捏拳,不禁有些尴尬,压低声音道:“这张家后园荒芜得很,地势复杂,待会下去要警醒些,别磕着碰着,惊了住家。”
潘盼手搭个凉篷,朝四面张了张,笃定道:“怎么会?喏,下面是个水池子,旁边不少太湖石;那头是个草窠,杂草都长到半人高了,更不能去,指不定还有蛇什么的……走这边好了,两棵歪脖子树边上,瞅那地儿还算平整……”
这会反轮到展昭同志惊讶了,“投石问路”向来是他引以为傲的一门秘技。可眼前这令人琢磨不透的小仵作居然……难道他能……
“暗地之中,开目视物,想不到小潘有这番能耐。”展昭脱口称赞。
“你不说我眼睛和猫差不多么?不能光颜色像罢?”潘盼冷哼一声,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二人小心入了后园,有潘盼引领,穿庭过廊是有如白昼一般。展昭暗想,将这小仵作捎带上倒是带对了,只是事后银子如何兑现倒颇令人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