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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明这才把新姨娘的境况告诉妹妹,原来这位顾姨娘还有一位兄长,与周安明是认识的,只是不大熟识,这位兄长已经随父亲被斩首,原本有个小厮,也算是个忠仆了,这种境况下还想法子照看着小姐和小少爷。
罪臣之后的日子是十分难过的,亲戚都避的远远的,两姐弟都是从大牢里出来的,个个光身子,都一身原本的衣服,一应事物都无,还是那小厮拿了自己的财物,在城门洞儿附近租了个木头棚子,安顿两姐弟住了,又照应饭食,虽说饥一顿饱一顿,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虽说什么也不会,平日里出城捡柴火,遇到有人家办红白喜事,因小少爷会写字,去替人写礼单档子事物单子之类,也能得一顿吃。
就这么着,在城墙根儿混了一年。
那小厮原是官宦人家伺候的熟手,又机灵懂事,也有人见他仗义,存心帮他一把,把他荐到了魏国公张家的四房的门上做小厮,旧年里头周安明有了造化,张氏欢喜的了不得,带着周安明回了几趟娘家,那小厮在二门上碰见了,认得周安明,就上前请安磕头。
周安明算是无意中知道了这事儿,知道了境况,心中就有了打算。
他对周宝璐说:“人我也见过,模样儿算不得顶好,可胜在大家子养出来的小姐,举动都不同,不是一般姨娘比得上的,又在那样的地方混了一年,还能保住身子,自然有她的聪明刚强处,跟我说过了,只要能养活弟弟,今后能娶上媳妇,生出儿子来,给地下的父母兄长延了香火,就足够了,我才定了这个主意。”
周宝璐点头:“有孝心总是好的,必有些可取之处。”
这位顾小姐这样的身份境况,一分钱嫁妆也没有,还有兄弟要养,要嫁出去做平头正脸的夫妻是难了,除非在村里寻,可她又哪里能做农活呢?只怕连伺候农村的婆婆也不行的。农村的婆婆搓揉起媳妇来,从不遮掩,动辄打骂,略娇气些都不行。
给周继林做姨娘,好处是有的,主母贤良不拿捏人,这一条就比许多人家好的多了,主母又无嫡子,周继林也不过三十多岁,连模样都是好的,顾小姐若是有手腕能笼络住周继林,只怕比在外头嫁个普通人家做平头正脸的夫妻还强。
就看她如今有没有手段收拾住王姨娘了。
不过看她如今还没进门,就能叫周继林把王姨娘忘的干干净净,只怕这手段是不缺的,想来做小姐的时候学到的治家手段,加上出来后学到的市井手段,这王姨娘是招架不住的。
大哥哥这人选还真选的好。
周宝璐笑道:“还真要多谢大哥哥了。这样为我们打算。”
周安明知道这个妹妹是明白人,只是笑着说:“一家子说什么谢,只是怕二婶娘知道了怪我。”
“大哥哥放心。”周宝璐说:“有我在呢。”
周宝璐心中也明白,周安明赶着这个时候来跟她说这件事,无非就是为着善后,侄儿为叔父谋外室,说起来并不好听,先说清楚了,今后万一有事了,也有知情人能够转圜,是以周安明听她这样一说,果然就放心了。
到近晌午的时候,陈氏已经接了顾姨娘进门,除了接人的轿子,另外还跟了一辆车,大概是周继林给她置的箱笼,进门来先给陈氏和周继林磕头,待得午饭后,打听得静和大长公主歇了午觉,起来喝完一杯茶,陈氏就要带了顾姨娘去给静和大长公主磕头。
周宝璐就笑道:“我先去瞧瞧祖母,把祖母哄喜欢了娘再来。”
说着一径去了宁德院,张氏也正在静和大长公主房里伺候,周宝璐见了礼,坐到静和大长公主身边,说些闲话,张氏笑问:“大姑娘我瞧你的项圈儿,那璎珞好像不是原来那个?”
周宝璐就笑道:“伯娘记的清爽,我前儿才换的,爹爹也不知怎么这么高兴,回来就给我个盒子,说是大姑娘了,穿戴要多经心些,我打开瞧了,一匣子红宝石,我就串了个璎珞,老祖宗您瞧好看吧?”
静和大长公主就拿了眼镜细看,笑道:“我们家璐儿的手也巧了。”
周宝璐抿嘴笑:“我瞧着我爹爹这阵子高兴,进出都带风,就哄着我爹爹,再给我一匣子好珠子,爹爹已经答应了,回头我串朵花儿给祖母带。祖母一带上,保准年轻十岁!”
又转头对张氏笑道:“伯娘也有。”
静和大长公主笑着说:“璐儿这嘴就跟抹了蜜似的,最会哄人,也就你在我跟前,我就能多笑笑。”
张氏笑道:“这就是璐姐儿的孝心了。”
正说着话,陈氏便进来了,先给静和大长公主请安,静和大长公主说:“你身子不好,只管在屋里歇着就是了,不必讲这些礼。”
陈氏笑道:“两三天没过来,也要过来问问母亲安好,另外还有一件事。”
静和大长公主就叫她坐了,陈氏才说:“我这身子不争气,平日里不能伺候母亲,也不能服侍世子爷,我一想起来,心里头就不好过。母亲有大嫂有弟妹服侍,都是比我能干百倍的,我好歹还能放心,只是世子爷那里,身边也没个像样儿的人,都是些着三不着两的,任事不懂,我瞧着实在不成个体统,这两月趁我在这里,就留了心,寻了个好人家的女儿,才十七岁,原是身家清白的,因家里遭了难,吃不起饭了,又要养兄弟,愿意卖身进府来服侍世子爷。我瞧着模样儿是好的,又懂事,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且身子骨儿也好,是个好生养的,就想着抬进府里来,服侍世子爷,母亲说可好?这会子人已经带了来,母亲瞧瞧,若是果然好,这就给母亲磕头,若是不好,就依然送出去。”
静和大长公主听了就笑道:“你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就叫她进来我瞧瞧。”
立刻就有丫鬟带着顾姨娘进来了,周宝璐这才见到这位顾姨娘,果然模样儿算不得顶好,放在屋里也不过中等,只是身若弱柳扶风,娇娇怯怯,叫人怜爱。
顾姨娘跪下给静和大长公主磕头,静和大长公主问了几句话,无非是家中长短,顾姨娘早按商量好的话一一回了,周宝璐听她言语文雅,举止温柔,觉得这人选果然不错,静和大长公主也已经点了头,对陈氏道:“倒是个好孩子,你就带去你屋里,赶明儿挑个好日子,摆几桌酒,也明公正道的收了做二房吧。”
陈氏忙笑应了,顾姨娘也磕头谢恩,静和大长公主又说:“你们屋里的事,我也不愿意多管,只要你们夫妻好了,我就欢喜了。”
陈氏还没听懂,周宝璐却是明白了,静和大长公主心中明镜似的,只是在装糊涂罢了。
她就吐吐舌头,轻轻笑一笑。
又说了几句话,周宝璐就扶着陈氏,领着顾姨娘回芝兰院去,静和大长公主才笑骂道:“这丫头,花样倒是不少。”
张氏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敢多话,静和大长公主才问她:“明哥儿如今当值可累不累?我跟他祖父,他三叔父都说了,多看顾着点儿明哥儿,你也多嘱咐他,这么大了,少淘气些。”
张氏笑答道:“是,我平日里也常说他,如今我瞧着他还好,大殿下随武安侯世子学着理事,常去武安侯府与世子商量事情,我跟他说了,都是一家子,去了武安侯府多去给世子并世子夫人请安。”
静和大长公主满意的点头,这个儿媳妇虽然言语不多,眼里是明白的,武安侯府值得结交的也就是世子一系了,其他的,就是侯爷也要靠边站,当个菩萨供起来罢了。
如今府里的大盘子已经定了下来,而几位皇子之间也已经选定了要辅佐的那一位,静和大长公主明白,已经到了心无旁骛的挣这个拥立之功的时候了,而这个时候,她的政治嗅觉已经敏锐的隐隐意识到,除了周安明的培养是镇国公府的未来之外,十三岁的周宝璐或许还更重要些。
虽然这些年渐渐的在权力圈顶端边缘化了,可是这一辈子在这些事中打滚的经历却是抹不掉的,那一日圣上对她的态度,尤其是对周宝璐的态度,以及随即而来对周安明的旨意,都意味着,皇帝并没有等着他们家的表态,就已经给他们家定下了今后要走的路。
这是非常罕见,非常不合常理的。
这种不合常理往往指向着一个更大的不寻常,意味着一个更加强硬的理由,而这答案呼之欲出,便是老道镇静如静和大长公主,也不由的激动的手都在发抖。
很快,宫中再出旨意,朝廷念静和大长公主年高,在公主的仪制外,再赐四名宫女,均是由尚膳局调理出来的,通医理,擅调养的高手,赐予静和大长公主颐养天年。
那一日,皇长子萧弘澄亲自领着勤政殿掌宫太监秦小年送宫女前来,一身蓝色的常服,披着黑色锦缎雪白狐狸毛的披风,只有腰间一根巴掌宽的黄带子昭示着他皇子的身份,萧弘澄嘴角含笑,温和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高傲,配着那样的俊美容颜,少年的勃勃生气,走在雪地里,真是众星拱月般的耀眼。
公主府开中门,驸马周超亲自迎出大门口,静和大长公主也迎出了宁德院,萧弘澄见了,忙抢上一步,亲自扶了静和大长公主上阶,笑道:“我原是来给姑祖母请安的,倒劳动了姑祖母,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一番美意?”
一时众人进正房坐了,萧弘澄宣了圣上的口谕,又四个宫女都上前磕头,静和大长公主忙命扶起来,每人都赏了二十两银子,四个尺头,到耳房喝茶,这才算正事完了,说些家常,过了一会儿,萧弘澄才状似无意的笑道:“怎么没见明弟?”
平日里在宫中当值,自然都叫名字,也就是在这里,为表亲热,才如此称呼。
静和大长公主笑道:“他说今日难得有闲,就带着他几个妹妹去大安寺上香去了,要吃了晚斋才回来呢。”
“哦。”萧弘澄垂了眼,敛了眼中那失望的神情。
静和大长公主又笑道:“说起来,我们家世子夫人向来身子不好,皇上赏的人,听说是极擅药膳调养的,不知道拨一位去我们世子院子里暂当着差,也调理调理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学着调养,妥当不妥当?”
萧弘澄轻笑,秦小年忙上前躬身笑道:“公主也太小心了,这样谨慎,既然圣上打发了来,就是公主府的人了,公主要调她们去哪里,自是公主做主,谁敢说一个不字呢?”
静和大长公主便笑着应了。
少顷,宾主尽欢,萧弘澄坐了有近半个时辰,才告辞出来,静和大长公主亲自送到二门,看他上了轿子。
在这位皇长子跟前,秦小年这样有身份的内监也不敢拿大,骑着马老实的跟在轿子后头,听轿子里头萧弘澄说:“小年,你说咱们家姑祖母这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呢?”
秦小年弯身对着那窗子说:“奴才没伺候过静和大长公主,不过奴才想,公主们都是最明白的,想来自然是明白的。”
萧弘澄就笑了一声,静和大长公主这样主动配合,倒真是比他预料的还要急迫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