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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梦醒,季老爷子头疼地下床去厨房倒水喝,碰到五弟只穿着一件睡衣,站在客厅门口摩挲着手里一直不肯换的玉石。
这块玉还是他第一次淘货时淘的好玉,据说是和田玉,他就一直拿着养玉,人和玉愈发温润。
一阵秋风扫过來,季老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对玉不怎么感兴趣,就是不知道老五大半夜在这儿干什么,念及至此,季老爷子问出声:“老五,大半夜不睡觉你在这儿干什么?”
季五爷扭头,对季老爷子的到來沒有太多的惊讶,“大哥……我在想季沫的事。”
季老爷子脸色一黑,“想他干什么!好的不学,净会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
月光淡淡从门口铺进來,像是铺了一层白霜,季五爷摸着手里的玉,“大哥……你不觉得你们都有些偏激了吗?小沫不过是喜欢男人,又不是犯下什么滔天罪行。”
季老爷子唬着脸冷哼了一声,“你别替他说话了!”端着水杯步履匆匆地上楼。
季五爷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季老爷子还沒走到房间门口,忽然听到整个季家老宅里回荡着一个声音。
起伏。
低沉。
冗长。
回荡。
微不可闻。
这是琴声。
黑暗中的老宅似乎与它共鸣,轻轻哼唱着只有在记忆深处才会有的曲调,慢慢打泛黄又老旧的节拍。
老宅黝黑又神秘。
夜显得格外凄清。
季老爷子听到这熟悉的琴声,端着水杯的手忽的一抖,凉透了的白开水洒了一身。
站在楼下的季五爷显然也听到了,拿玉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良久,良久才松开。
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琴声发源地快步走去。
这是三楼最靠里的房间,也是季家唯一一个拥有落地窗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很简单,甚至还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老式老式三抽桌,角落里摆了个单人床,洁白的墙上只挂了一张风景画。
然而,占据整个房间三分之一的物件,大概就是这架白色的钢琴了。
落地窗的窗帘沒有拉紧,洒进來的一束月光恰好充当了台灯,照在黑白琴键上不断跳跃着的手指。
秋日私语正从指尖下流淌出來。漫步于秋日午后,树林里只有为数不多的树叶沙沙作响,脚踩在枯叶上面吱喳响,远处的小鸟在枝头雀跃,静谧,美好……门口楞神的老头的思绪被琴声模糊,越飘越远。
“哥!我长大要当世界上最棒的钢琴家!”“什么最棒,你现在只会弹牧童短笛。”“哥~你不许这样说我!我才刚学了几天!”
“哥,,爸说我不学无术,说破钢琴学了也沒用。”“那是爸胡说的!他要是觉得学钢琴沒用,当初就不会给你掏钱买琴了!”“真的啊!?”
“哥?你怎么又受伤了?來來來,这里有红花油给你抹点,下回训练小心点……”“哦。嗯。”“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哥,,我能摸摸你的枪吗?!”“给,别摸坏了!只能摸一下!”“谢谢哥!”
“哥!你听!这首秋日私语可是我练了好几个月才练会的!”“要是让爸听听你能弹这么好该有多好,唉……”“哥,别伤心了,爸他肯定能听见!”
“哥,大学我要出国。”“好……正好你四哥也在,有个照应。”“我要独立!不去找四哥就行!”
“哥,我喜欢他,求你成全!”
“哥,你说,世界上无情无义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是他?”
“哥,倘若再活一次,我宁愿错过。”
秋寒袭人,季老爷子四肢冻的僵硬,怔怔盯着白色钢琴前坐着的月光下精灵般的人,似乎现在还是童年时代自己一结束训练就要跑过來看看弹琴的那个人弹的怎么样。
然而……这是季沫,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
时隔几十年,季沫坐在这里,几乎与当时的情景重叠,季五爷似是想到季老爷子所想,深深的叹了口气。
“早知当初,何必如此,大哥,你错一回,还要错第二回吗?”
一席话惊醒还沉浸在钢琴世界的季沫以及季老爷子,“不……澜澜……”
眼见大半夜的两个爷爷出现在房间门前,季沫无动于衷,兀自坐在长椅上合上了钢琴盖。
“别!”
季老爷子慌慌地开口阻止,近乎哀求地说:“季……小沫沫,你能再弹一曲吗?”
季沫迟疑地打开琴盖,把手放在琴键上,“可以是可以,大半夜的天气这么冷,你们披件衣服吧。”
季老爷子摆摆手,示意季沫不用理会自己。
季沫面无表情,“我只会秋日私语。”
季老爷子忙说:“我不介意!”
于是季沫把手搭上了琴键,不怎么流畅地弹起了前世唯一会弹的钢琴曲。
秋日私语明明是首挺轻快的曲子,在这样一个夜晚下却有种难言的悲凉。
季老爷子又想起十几年前,比季沫弹的还要好的那个人。
他站在海边的陡崖上,风烈烈地吹着,惊涛拍岸激起的水花触手可及,从沙滩上未消失的脚印來看,他应该是从高速公路上下來一步一步走过來的。
天阴沉的发暗,风很大,卷着海水一波一波地往礁石上拍,往沙滩上拍,往崖边上拍。
雪渐渐地下了起來,落在他只穿了一件针织灰色毛衣的肩上。等落的满地遍是白色时,终于有人赶來。
“澜澜!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快下來!”
年轻时的季老爷子慌慌张张朝陡崖上跑,他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泪痕,“哥,你说,世界上无情无义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是他?”
季阳急得不行,“季澜!你给我下來!”
季澜:“哥,你说是枪打人心最痛,还是人背叛后心最痛?”
季阳:“别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題,快下來!”
季澜轻轻皱眉,望着远处发呆。
季阳刚往前踏一步,季澜察觉到,立马退后了两步。
“六爷爷!你见在拉里干什么啊?”
小小季沫挣脱三爷爷的怀抱,迈着小短腿努力朝季澜跑去,门牙漏风,连话都说不全,可在场的人全都听懂了。
“六爷爷,拉里有大鱼吗?”
小小季沫越过季阳,手脚并用,气喘吁吁地爬到季澜面前,扑了个满怀过去。
季澜被小包子撞了个趔趄,下面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來。直到他稳稳接住季沫,站在崖边摸季沫的头。
“乖,说了几次,叫六爷爷都把我给叫老了!”
小小季沫扁扁嘴,委屈的几乎要哭出來,“拉我要叫里什么,大爷爷说让我叫里六爷爷,要不他就打我屁屁!”
季澜轻笑,摸摸怀里小孩的头,“以后你就不用叫了……乖,下去找其他爷爷去,这里太冷了。”
“不嘛不嘛!里答应给我弹两急老腐的!”小包子不安的扭扭,扬起极具杀伤力的大眼睛,眨巴几下。
“两急老腐两急老腐跑的快!跑的快!一急沒油眼睛,一急沒油二朵……”
怀里的小孩还咿呀唱了起來,季澜这才想起还答应过给他弹两只老虎的事情,歌词唱成这样……差点沒听出來,“季沫沫乖,你先下去找爸爸,改天六爷爷给你弹。”
小小季沫瞪着眼睛,“拉里要说话酸话啊!拉勾勾!”
两人拉了勾勾,小孩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六爷爷怀抱里下來。
季阳心里悬的石头又提高了几分。
天地间渐成了一片白色,季澜云淡风轻地拍了拍肩膀的雪花,居高临下看向几个兄弟,最终把目光定向季阳。
“哥,倘若再活一次,我宁愿错过……”
“季澜,,!!!”
蹦蹦跳跳朝大爷爷跑來的小小季沫听到大爷爷这么用力喊六爷爷的名字,于是扭头朝崖边看去,空无一人。
“大爷爷,六爷爷去拉里了?”
“季澜!”
季阳疯了似的朝崖顶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