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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蘅离京之前,最后去见太子一面,之前见他,是为了与薛牧青和离之事,他倒是不忧虑因为帮苏蘅而引得与陛下生隙,只是以亲戚的立场让苏蘅不要冲动,然而苏蘅固执,太子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决定帮她,因为薛牧青那边不肯松口,他甚至还出面劝说了薛牧青。
“阿蘅要离京啊,”太子神色平和:“这样也好,京城风雨如晦……避开也好。”
“殿下……”苏蘅心中有愧,太子而今身边最需要人,而他们却在这时候背弃了他……虽然,即使他们留下,也做不了什么。
“还是叫一声表哥吧,”太子摆摆手:“自家兄妹,不必在乎那些。”
“表哥,”苏蘅点点头,终究是敌不过心中的歉疚:“表哥,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要说对不住,也是我对不住你们,”太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摇了摇头:“是我无能,没能护住身边的人。”
苏蘅又有些犹豫:“我还是留在京城吧。”就算她做不了什么,留下来,至少或许能让太子稍显安慰。
“还是走吧,而今能走一个是一个,”太子摇了摇头:“既然要走,趁着还没下雪,江河还未冰封,早些成行……再晚,便走不了了。”
苏蘅很想说干脆太子也走吧,可是她也知道,他周岁便被立为太子,而今二十多年过去,早就不是说他想退便能退的,哪怕而今他腿脚不便,甚至站不起来,可他也还是得撑住。
苏会不能退,太子又何曾有可退的余地?
苏蘅不知道他能否撑得住——他却还是微笑着道:“去吧,不必挂念,替我于苏相灵前,上三炷香,谢他多年辅佐之恩。”
出行的日子,定在了永嘉三十年阳月十七。
永嘉二十六年阳月十七,她嫁给薛牧青为妻,永嘉三十年阳月十七,她与薛牧青早已经和离,一别两宽,至于是否欢喜,早已经与对方无关。
和离,整理嫁妆,安排苏家在京城的产业,花了她快一个月的工夫,临走之前,苏蘅曾经想过,要不要找人引诱夏初晴去放贷——然而担心伤及无辜,终究是没能狠下心来,横竖按着夏初晴的本事,也撑不了多久,她何必火上浇油做恶人。
她而今,还有其他的烦恼。
唐允一心要护送她回苏家祖籍,然而苏蘅可不愿担上一个拐带他的“罪名”,不肯答应。
唐允的心意,她而今知道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不能再让他有任何的误解,她知道她对唐允不公平,可是她知道自己担负不起唐允的深情。
而今她已经和离,也不再是未嫁的女子,倒是少了许多顾忌,唐允送她至城外长亭,她问唐允:“你可知,我往后都不可能有孕?”
听得她这样说,唐允有些不自在,然而不过是脸红了一瞬,正色道:“无妨,不是有淼淼吗?我们可以为她招婿,我们也可以收养其他的孩子……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她总不能因为他的深情便无所顾忌,否则那样的话她会看不起自己:“唐伯母也不可能不介意。”
“成婚只是你我的事,何须顾忌他人?”唐允有些坚持:“何况母亲她一贯疼爱你,她不会介意的。”
“所谓婚姻,其实从来都不是夫妻二人的事,而是两姓之好,”这是她当年没能悟出的道理,而今她懂了,所以她不可能成为苏唐两家交恶的原因:“唐伯母以前固然疼爱我,可是那是因为你的缘故,而今她会厌恶我,也是因为你的缘故,她不可能不介意的。”
“不是的,我问过母亲,我求过母亲,”唐允有些焦急:“她松了口,她说只要苏家答应,只要你答应——那么,她便答应你我的婚事。”
“唐伯母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她知道苏家不会答应,苏家不可能将我嫁到唐家跟唐家结仇,”苏蘅摇头:“何况,我也不会答应的。”
“为何?”唐允不明白:“难不成你还记挂他?你跟他已经和离了啊!难不成和离之后,你还要为他守身?”
“与其他人无关,我一直在说,我把你当兄长看,这么多年里,从未变过,若说让我嫁给你……我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何况我而今的状况……配不上你。”
“无所谓配不配,”唐允神色凄凉:“只不过是你不愿罢了。”
“是啊,我不愿意,你已经为我蹉跎了这么多年,我不愿意自己再耽误你,”苏蘅跟他坦白道:“我而今回了苏家,无论如何,我都要为祖父守满三年孝,你年纪本就比我大,等我出孝,你也二十七八,将近而立,我不能耽误你,否则,唐伯母会恨死我的。”
“不过三年而已,”唐允仍不死心:“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区区三年又何妨?”
“可是,三年后就算我出孝,我也不会考虑再嫁,”苏蘅继续道:“我只想将淼淼抚养长大,其他的事,我也没了心思去理会。”
“唐二哥,多谢你送我一程,”苏蘅趁他失神,连忙告辞道:“你回去吧,我也要启程了。”
向妈妈扶着苏蘅往马车上走,小声嘀咕道:“夫人如此待他,未免有些铁石心肠了。”
苏蘅摇头:“不是铁石心肠,是为了他好,是为了两家好。”
向妈妈沉默,扶着苏蘅上了马车,苏蘅从谷妈妈手中抱过淼淼,神情变得柔和:“我只要有淼淼便够了,其他的……便不要去招惹了。”
马车行了一会,又突然停下,向妈妈开了车门:“怎么停下了?”
“前边似乎有人拦住了去路,”车夫应道:“没事了,那人让开了,我们可以走了。”
苏蘅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将淼淼还给了谷妈妈,毕竟苏蘅自己,是不会带小孩的。
“蕙蕙。”
苏蘅疑心自己似乎是听错了,直到外边声音又响起,苏蘅才意识到外边是谁。
也突然明白先前马车停下来是因为何人。
她并没有掀开车帘,只是声音发冷:“薛大人还请自重,不要把与自己不相干的女子的名或字挂在嘴上,未免太过轻佻。”
“蕙蕙,”他固执的不肯改口:“你我之间,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吗?”
“和离书已写,你要的官印我也找人印上了,官府里留了档,你我之间再无关系,”苏蘅忍不住嘲讽道:“薛大人这时候还在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未免装得太过了些吧。”
薛牧青有些不甘心:“你这次离京,何时才会回来?”
“何时回来,与薛大人有何干系?”苏蘅想了想又道:“薛大人是担忧自己再娶时我会去捣乱吗?大可不必,薛大人就放心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也请薛大人归去吧,男女授受不亲,薛大人不在意别人的名节,不代表别人便不介意,我并不想和离之后还被人传说与你藕断丝连,那样的话,我觉得失了身份。”
“我不会再娶的,”薛牧青径自道:“我等你回来……或者,等所有事情平息了,我去找你……你等我……你给我三年,三年后——”
苏蘅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了,掀开了帘子,对上薛牧青:“薛牧青,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又把我当什么人了?在你伪造证据构陷祖父之后,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心无芥蒂?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低我了?”
“祖父的死,全然是意外,”薛牧青问道:“你将我视为杀害他的仇人,对我何尝公平?”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苏蘅看着他,眼神发冷:“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无辜?”
“纵然你看着光鲜,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块腐肉而已,迟早腐烂成泥,可纵然你是块腐肉,我却不愿做逐臭的蝇虫,”苏蘅强忍着怒意:“薛牧青,你也少在我跟前佯装深情,我看了恶心!”
“好,你要装便装,假若你真的对我还有半分情谊,那么我拜托你一件事可好?”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了,苏蘅坐在车上,透过车窗与骑在马上的薛牧青对视:“若你对我真的有情,烦请从我跟前消失可好,看到你我便食不下咽——你再做纠缠,就露了馅了,薛牧青,我看不起你这样的小人。”
马车停下之后,两人的距离其实很近,薛牧青伸出手,应该能触碰到苏蘅的脸,然而苏会毫不避让地瞪着他,薛牧青那手抬起,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阿蘅——”
有一道声音响起,苏蘅这才收回怒视薛牧青的目光,转向疾驰而来的唐允。
唐允眼里似乎只看到苏蘅,仿佛没看到一旁的薛牧青一般,在薛牧青铁青的脸色中,插到了苏蘅与薛牧青之前,面对苏蘅:“阿蘅你说你把我当兄长,那么从今日起,你不要把我当兄长,把我当成不相识的陌生人如何?”
苏蘅有些转不过弯来——她之前说得太过,唐允打算与她绝交了?
虽然有些舍不得多年的情谊,然而毕竟是自己对不住唐允,就算唐允要绝交,也怪不得他,苏蘅便点了点头:“好。”
“既然你我不相识,那么请容我自报家门,鄙人姓唐名允,字仲由,今年二十有四,尚未婚配……”他将自己家住何方家中有何人说了一通,又朝苏蘅行礼道:“敢问小姐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可曾婚配?将要去往何方……恰好我也要出行,能否同行一程?”
苏蘅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被他逗笑了——他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我知道你把我当兄长那么多年,一夕之间让你改过来,只怕很难,”见她笑了,唐允便也不再佯装不相识了:“可是阿蘅,你好歹试一试,一天不行,那么一个月,一个月不行,那么一年……三年的光阴,总能有所改变……阿蘅,你便为我试一试怎样?”
苏蘅沉思不答,薛牧青却在一旁冷冷道:“唐允,你别忘了她是谁的妻!”
唐允这才看到他一般,却并不惧:“别忘了你们已经和离了,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苏蘅觉得有些头疼,甩了帘子,回头让向妈妈催着前边的人赶紧赶路。
行了一程,探头回看,唐允和薛牧青仍在原地互不相让,苏蘅揉了揉额头,好在,他们都没有跟上来。
几日后,一行人便登上船换水路而行,时至冬日,江风凛冽,怕出意外,船行得极慢。
苏蘅夜里睡得并不沉,待闻到烧焦的气味时,连忙起身,唤醒了外间的人。
火光在船的后半部亮起,后边跟着的船似乎没有声息,苏蘅由下人护着,听到外边人来来回回跑动的声音。
不仅失火,船舱底部还漏了水。
苏蘅抱着淼淼推开自己的舱房走出去,夜色之中,有几艘小船正围住了他们的船。
他们似乎遇上了水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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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冰冷彻骨,背后的淼淼原本还抓着她的肩膀,而今却渐渐没了声息,远处他们的船已经渐渐沉入水中。
有人朝苏蘅她们追过来,纵然担忧淼淼,可是苏蘅明白,她不能停下来。
她亲眼见到那些人杀害了船上的人,她亲手将船上的火弄得更大,她和向妈妈等人将自己所有能搬得动的东西都扔入了水中,然后她们一同跳水企图逃跑。
向妈妈她们为了护住苏蘅和淼淼,被那些水寇射杀,苏蘅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记着往前游。
一支箭似乎带着疾风一般,落在苏蘅身侧,苏蘅来不及庆幸对方准头不好,下一刻,苏蘅肩胛便中了一箭,疼痛,窒息,是苏衡最后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