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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韫倒是看了眼林正,顺带也解答了乔墨的疑惑。
“我们齐家世代诗书,因族人入仕多在翰林院,外面也称咱们家为翰林世家。到我这一代,蒙得隆恩,官至户部尚书兼领翰林院掌院学士,又有幸教导太子读书。”
乔墨忍不住吃惊,明白为何觉得“齐韫”这个名字耳熟。
齐家本就是当世书礼世家,哪怕农门小户都知道。何况到了现在,齐韫以不满四十之龄做到一部尚书之位,又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本就是风光无限,几年前又被钦点为太子太傅。若是朝中无太子,那么太子太傅不过是一项荣誉,然而皇上已封嫡皇子为太子,那么给太子做老师,分量可想而知。
单从这三项官职就能看出齐韫这人多不简单,只才华好是不够的。
“你阿么是我长兄、齐家大公子,当年由你爷爷做主,嫁给了他的得意学生也是后来的状元公莫文轩,所以你的本名应是莫澄。那年先帝任命你父亲为任清远县县令,当地匪患横行,民生艰难,若是治理好必有大政绩。你父亲为官颇有章法,经过两年努力,当地民生与匪患皆有很大改善,谁知第三年就传来噩耗,大队山匪冲进县衙,仿佛报复般烧杀掠夺。等附近驻军赶过去,你父亲和阿么已惨死大火之中,但并没找到你的尸骨。及至后来将那窝横匪剿灭,审问下也没得任何线索,都说没看见有小孩子。我想着他们没撒谎,若是看见了你,岂能放过?虽不知你的下落,起码人可能还活着,也算是安慰了。”
原身那时毕竟年幼,除了惊恐中留下的记忆碎片,并不记得别的,所以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逃过一劫。
齐韫又道:“如今能找到你,实是上天有幸,我打算接你回京城。”
面对齐韫言语间的试探,乔墨并无犹豫:“多谢舅舅好意,你们找我这么多年,我应当回去一趟。只是眼下怕是难以远行,只能等明年了。”
齐韫知道他指的是有孕一事,同时也听出他的意思。说“回去一趟”而不是回去,显然不打算长住京城,这个答案似乎也不意外,只是不甘心罢了。
对于这个早年失踪的侄儿,哪怕才刚刚见面,但寻找了那么多年,已然成为不可割舍的牵挂。何况其是大哥唯一的骨血,其父那边也无近亲,他这个做舅舅的哪能不操心。
“这次有了你的确切消息,我特地向朝廷请了假,就不知是否打扰。”齐韫并没多劝,只想着彼此先相处一段时日,那时再提回京城定居,未必得不到好答复。
乔墨体谅对方的心情,到底是原身亲人,何况站在利益角度来说,认亲的好处还是很多。便说:“舅舅公务之余能来一趟不容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若前些日子来还怕不好招待,幸好家里才建了新房,只要舅舅不嫌弃地方简陋,想住多久都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齐韫见他并无勉强,心下略松。
虽说与他想象中相认的情景有所不同,太冷静了些,但这个外甥的言行举止都超出了他的期待,无疑这令他很开心。
他将此归结于那位好心的老乡绅,若无其收养教导,别说识文断字衣食温饱,只怕现今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不过他也做了回报,其子不孝,但还有个小孙儿可堪造就。今年恰好他的一位学生去当地任职,嘱咐其多关照一番,使得老乡绅留下的家业不被其子败光,也算还了这份恩情了。
他并未对乔墨提及此事,主要是怕又勾起过往,毕竟有太多不好回忆。
初次相见,哪怕相互感官不错,叙完身世故事,两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齐韫似没有那份尴尬,打量着这间新开的铺子,最终站立在糖果柜台前,似乎对颜色鲜亮的糖果很有兴趣。
“舅舅尝尝?”大概对其感觉不错的关系,乔墨喊“舅舅”二字并没什么张不开嘴,就像现代时见了人尊称一声“叔叔”,有尊敬,但并没多少亲情在其中。
齐韫便挑了一颗红色圆形糖果,放入口中一品就尝出来了:“西瓜味儿。”然后又将其它几样都尝了,沉吟了片刻问道:“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有没有兴趣做大?”
乔墨先是不解,紧接着灵光一闪,想到了他是户部尚书。户部是什么地方?户部又管些什么,哪怕知道的不详尽也大致了解,也就猜出几分他说此话的意思。
“舅舅的意思是……”乔墨一时不敢确定,毕竟在他看来,哪怕糖果市场前景不错,也不至于跟国家合作吧?或许,这是做舅舅的给侄子开后门行便利?
齐韫笑道:“偌大的国家管理起来可不容易,哪里都要花钱,国库里的钱永远不嫌多,永远都不够用。皇帝也时常为钱发愁,为着充盈国库,你舅舅我也没能得个清闲。你这个糖果又新鲜又好,若是由得力支持,赚钱不在话下。跟户部合作,起码没人敢对你动坏心思。”
这一点乔墨深知。
他本是打算先在铺子里做小本生意,等影响大了,再找方锦年合作,方锦年是有靠山的。但眼下自己多了个身份显赫的亲舅舅,又能和国家合作,哪怕分成少些也没关系,毕竟省心又安全啊。
于是乔墨就问了:“不知怎么跟户部合作?”
齐韫一听便知他是想好了,心里赞其果决,口中说道:“户部占七成,负责出本钱制作糖果;找一皇商代为经营,给其一成利;你作为糖果方子持有者,分两成。或者,你可以卖出方子,由户部一次性支付买方子的费用。”
乔墨一听便知道这是齐韫关照他,否则他哪能占两成,作为中间经营者的皇商不仅要劳心劳力的经营,且要出铺子呢,这才得一成。至于户部得七成……其中必定是有所考量,他想着这个舅舅总不会害他,再者说了,钱太多也没用,一成足够了。
只是……
“皇商给一成,合适吗?”
不是乔墨乱猜,商人逐利,这是自古之理。户部虽能拿出钱,但铺面都在京城,主要处理一些犯官家产之类,要找个善于经营的人不容易,更别说还要有铺设全国的铺面,势必得找个大商家合作。可大商家家大业大,哪怕畏惧户部之权势,也不愿接“薄利”的生意啊。
“我已有了人选。每年往我门下送礼的皇商不少,其中有一个最特别,我倒觉得他不错。况且,这人你也认识。”
“我认识的人?”乔墨认识的人很有限,根本不需多想就吐出一个名字:“方锦年?!”
“是他。”齐韫点头。“这方家是皇商,偌大家族人口众多,纷争不断。方锦年虽是嫡子,也很有经商之才,奈何是三房的人,按规矩,掌权的该是大房。然而凡事皆有例外,大房能力平平,惹得方家老爷子不满意,又见老爷子给其他两房分派铺面生意,心生危机,生怕将来老爷子一个糊涂扶起二房或三房当家,所以暗地里闹的不可开交。方锦年能暗中张罗出自己的生意,又能送礼到我门下,也是他的能耐。”
乔墨明白,这年头不是你想送礼就能送的,特别是显赫门第。方锦年不依靠方家,单凭自己个人名义就能把礼送进齐家,可见手腕。
思及此,乔墨又问:“方锦年和舅舅合作过?”
“嗯。”齐韫微顿,看他一眼,挑眉道:“怎么,难道那个制煤机也是你的主意?”
齐韫是派人调查过乔墨,可不等于细无巨细,特别是人家家里烧煤这种事,不过是提了一笔。他也只以为是其为了做糕点方便,哪里想到别的。
“不过是胡乱想的,没想到做出来挺好用。”乔墨笑笑。
“好用着呢,如今连宫里都用上了。开始时用铁打制,成本太高,况且需铁量太多,弄不好一顶打造私兵的帽子就扣了下来。后来换成木制,倒是同样好用,还省了一大笔开销。”齐韫又补充道:“这可是户部的生意,皇上为此高兴了几天,总算解决了北边的赈灾款。”
……乔墨当初只是想到以前用过的蜂窝煤机,又不是自己发明的,哪里考虑到那么多。
因着身体的缘故,又累了一天,不多时乔墨的精神就撑不住了,开始频繁的打哈兮。齐韫见状收住话头,与他道别,又说明早要与友人见面,到午后过来与他同返上林村。
临走时齐韫又道:“让赵朗留下吧,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
乔墨目露疑惑,突然间给他留个人是什么意思?何况这人明显是其贴身护卫。
“有他在,我也放心些。”齐韫只这么说。
等着齐韫走了,林正将赵朗安排下去,乔墨则思忖着舅舅此举的用意。
首先要排除监视,别说对方没那个心,单单他的身份就没什么好监视的。再者也不可能是留给他使唤,小门小户的,哪怕真使唤人要是能干杂事的仆人,赵朗明显是个练家子护卫。那么,留下赵朗的用意和其身份有关?留着保护他?他能有什么危险?
莫名的,他想起最开始齐韫所讲的原身父母的死亡,难道其中另有内情?
如果当年之事不是单纯的山匪报复,说明真凶仍在暗处,他这个幸存者一暴露出来,对方岂能无动于衷?齐韫虽没提这个猜测,但他留下赵朗,显然是对当年之事存有疑虑和猜测,为防万一才有此举。
乔墨被这一出弄的有些烦乱,敌暗我明,实在不利。
正烦着呢,林正回来了,一言不发的打水给他梳洗。
尽管平时林正话就少,可这会儿明显不一样,乔墨此时也明白他心里的症结在哪儿。也没说什么,直到躺在床上时才伸手与他交握。
几乎是立刻,林正的大手就紧紧包裹而来,夜色里,低沉的话音分外清晰:“阿墨,你会留下来?”
“嗯。”
简单的一个字,令林正漂浮的心沉静下来。
当猜测到乔墨身份的那一刻,他满脑子震惊,身份骤然变转,彼此间突然犹如天堑。他并不是害怕什么,更多的是茫然,他本就只会种田,已经觉得乔墨分外耀眼了,现在更是觉得配不上乔墨。
以前只在乡里之间,他可以忽视彼此间的那点差距,现在他却知道,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了。之前与赵朗的一番谈话,恰好拨开迷雾,为了指点了方向。
有些话在喉间滚了滚,终究没说出来。
眼下并不是好时机,阿墨身怀有孕,实在需要人照顾。
乔墨并不知林正的一番心思,只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先是轻松,接着又沉重起来。因为齐韫确实出身不凡,位高权重,林正先前又曾在齐家做工,难免有些想法心思。乔墨觉得实属正常,他相信林正总会释然,因此便没有过多在意。
第二天乔墨起迟了,醒来后李良三人已经在铺子里忙碌。
简单吃了早饭,与林正一起驾车去集市。齐韫要去上林村小住,哪怕没有山珍海味招待,总得有几样粗茶淡饭。先是买些卤肉,去酒铺子买两坛好酒,又买几样家中没有的菜蔬,新的洗漱木盆等物也得准备。
零零碎碎买下来拉了一车,等回到铺子吃过午饭,等人的空隙里便问问铺子里的买卖情况。
李喜嘴上利索,说道:“掌柜,今儿的生意不如昨天,但也不错。糖果这边买的人不少,都是为中秋准备的,还有些客人知道那些花灯只有中秋当天购买糖果才送,就说等中秋再来。我估摸着中秋那天这些糖果可不够卖的,特别是水果味儿的硬糖,比软糖好卖些,其他几种也比不上,快没货了。点心这边,蘸糖、红糖松糕和麻花都卖空了,还有些客人说咱们铺子里点心种类太少,连绿豆糕红豆酥都没有,咱们是不是再补上几种?”
其他的都在预料之中,唯有糖果出了意外,乔墨没料到牛奶糖卖不过水果糖。他对两者的定价都是每斤一百五十文,可显然小孩子们更喜欢颜色鲜亮、耐吃又有各种甜味的水果硬糖。
“暂时就先不添,再说和其他铺子卖一样的东西,味道哪里比的过。”乔墨很有自知之明,别看他会做的东西不少,可很多都是因为唯一无二才吸引人,做绿豆糕这类传统点心,他哪里比得过那些家传学艺的老师傅们。
接着他又问于文要账本。
于文这人细致,虽说家里穷,但他是个有心的,趁着农闲时往镇上铺子里做工,有心学习,几年下来虽说字认的不多,倒学会了拨算盘记账的本事。一件铺子总得有个账房记账,乔墨也不能天天守着铺子,这也是当初林正选择于文的其中一个原因。
乔墨先前特意试过,于文或许别的字认不全,但数字记得极清楚。而那些点心和糖果的名称,只要事先针对性的练习,也就不成问题了。
虽只是两天不到的帐,但是小买卖,但是一笔笔出入都记得很清楚明白,银钱也精准到厘。乔墨会心算,不用算盘,粗粗一算抛去大致成本,两天净利有十两左右,真不少。
其中大头都在昨天,接下来两天都会减少,等到中秋又会有大进账。糖果虽出货少,但最赚钱,一斤糖果能抵两三斤蘸糖呢。
看完帐心情不错,乔墨说道:“等忙完中秋,我给大家每人包个红包,这两天还要辛苦大家。”
“掌柜的太客气。”因着乔墨毕竟是个小哥儿,又是老板,哪怕最爱说笑的李喜也不敢随便玩笑,但听了乔墨这话,几个人心里都很高兴,都盘算着得了红包买点儿什么回家过节。
乔墨猛地回头去看林正,正对上对方来不及掩饰的一双眼睛,里面纷乱的情绪一览无余。
乔墨拉着林正去了后院,问道:“阿正,你在想什么?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
“不是,我就是担心你太累了。”林正说话时无意识的转眼视线,明显是在掩饰。
“只是这样?”乔墨看出他在说谎,想问,就不愿逼的太急。
林正这次没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说:“阿墨,我在考虑一件事。”
“你还没考虑好?能告诉我关于什么吗?”乔墨依稀觉得不是先前想的那样,也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事而困扰。
“阿墨,你认字会读书,会做生意,又能操持家里,照料一切,我却除了种地没有别的本事。”
“……都是你在照顾迁就我,不然我哪里做得到现在的一切。”乔墨听到他的话才意识到一直以为忽略了对方的感受,这就好比现代生活中的女强男弱,不做好沟通的话,迟早要出问题。
在做生意方面,倒不是有意忽略林正,而是林正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所做的一切也只为减轻他的负担而已。彼此间其实早已打破了家庭中的平衡,只是双方一直以来有意无意的忽视了,直到这回出现的舅舅使得暗藏的问题爆发而出。
“但别人不会那么想,何况,我做的实在太少了。”林正知道有一天他肯定会去京城,齐家也是大世家,又有那么多的亲友故旧,若知道他嫁给一个只会种地的农夫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做点儿什么,他不想乔墨在那些人面前没颜面,更不愿他遭受旁人嘲笑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