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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夫人人虽在外,但一颗心却全在女儿身上。满园的眼线布置的天罗地网,这边小姐咳嗽了一声,那边她就能备好冰糖雪梨。今个儿她刚进园门,人还没坐上椅子,便招了下人过来,小姐什么时候用了什么点心,什么时候出了门到过哪里见了什么人,曾不曾喝茶喝花露喝奶(和)汁,几句话搞了个清楚明白。
她对女儿早熟早慧颇觉欣慰,教养起来也省力开怀。但书衡年幼,便是那兰姐不敢当面造次,暗地里给她吃亏也是大有可能的。就拿今天的事来说,这丫头最不喜欢前呼后拥被人看着,身边就蜜糖一个半大孩子,那兰姨娘要是趁其不备推她下水呢?火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这种事毕竟说不准的。她成亲至今已有六七载,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哪敢有什么万一?
这小丫头,就是欠训教!袁夫人念及此处,愈发觉得自己将所有的灾祸都掐死在了萌芽状态,简直不能更加英明神武!一边的书衡一手执笔一手捧花绷子,感觉到一道目光在身上扫来扫去,就好比一只被苍鹰盯着的鹌鹑,又回到了上辈子被母亲盯着写作业的“流金岁月”。挺背直腰坐端正,胖手捏笔头,欲哭无泪。
这娘亲的辉煌历史,她刚穿来还在襁褓中,就从奶妈丫鬟口里听了个大概。忠义伯府生齿繁多,七个女儿排成串。她的母亲是嫡出的五姑娘,不是长女也不是幺女,名号却响当当挂在最前头。当然,这名号不一定是溢美之词。因为不同于一般娇女淑媛,琴棋书画,针线女红,卫五姑娘别树一帜能骑马会射箭玩的比小子还大胆,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瞧着就不是个安分的(老人语)。
她当年闺阁中展示出了自己的不一般。
话说当初忠义伯府上京花行遇到了一个新兴花行的竞争,名叫岳记。这岳记名花中最出名的是牡丹,其中尤以双色二乔为胜。岳记一上来便抢走了上京花行十之有六的生意。忠义伯府家大业不大,短时间难有更多产业进项,这花行是生蛋的重要金鸡。眼看着境况江河日下,当家的卫老夫人急昏了头几次晕倒。在平日里那些争香斗艳的姊妹妯娌都偃旗息鼓的时候,五姑娘却不动声色的出手了。
先是当代大文学家司马非相作了一篇《岳记二乔赋》,辞采华美,情思绵邈,众人传抄,一时上京纸贵。紧接着闺阁中扫眉才子白素缘一首《题玉盆二乔》轰动出世,引得一帮多情书生痴情公子怅惘叹惋想入非非。咏二乔牡丹的热潮就这样突兀却又合乎情理的出现了。大量文人清客乃至闺中才女,写诗作赋,别的不谈,就咏岳记二乔牡丹。慢慢的,贵妇圈中女儿堆里都以鬓上有双色二乔为美。一时间岳记二乔红透了整个大夏。豪门贵族抑或商户清流统统拜倒二乔牡丹花下。上京花行更是萎靡,老夫人又晕过去好几回。
岳记花行自上市便顺风顺水,乍逢此盛,便觉果然是各路神明看顾,请神敬鬼的同时,开始把其他各色花种花材慢慢放弃专供二乔牡丹。这个时候五姑娘便派人私下里偷偷的把岳记花行其他花类的种子甚至花农压低价尽数买走。
随后,上京便接连爆出了几个佩戴岳记二乔皮肤起疹精神萎靡的病例,紧接着更是有岳记为了大批量催产二乔,给花灌浇猪下水鸡内脏,作法请花妖等消息传出。
大家都爱美,都爱流行时尚,然而也都更爱面子更爱命。岳记的市场当即大幅度缩水。二乔卖不出去,又没有别的花可以销售,旦夕间跌入谷底。就在这时,步步败退的上京花行出手了,超低价吞并了岳家的商号。
这件事外人不知首尾的,只当忠义伯府运气好。看出了苗头的,都默默汗颜,称誉的同时更有一丝尴尬。这么看来五姑娘是完全不弱于须眉男子――然而,好好的女孩儿干嘛要比男子。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这么狡诈阴险甚至狠毒―――岳家交底的时候可是出了人命的―――那可不是“宜室宜家”之相。
慢慢的,她还有面冷心硬不友不仁的名声传出来。
目击者1号:“我亲眼看到一个姐妹摔倒在她面前,她看不都不看一眼,直接迈了过去。”
五姑娘挑眉:“难道我应该先看一看一眼再迈过去吗?”
目击者2号:“卫五娘骑着马闯进庄稼地踩坏了人家的秧苗,那老爷爷哭的稀里哗啦。”
五姑娘咬牙:“他一辈子都没见过二十两一锭的银子,是激动的稀里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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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此类。
她少了那类女孩子都会有的名号比如“温良贤淑”比如“和顺柔善”。武艺本是鸡肋,商贾更是多余――诡诈钻营投机铜臭,清清白白的名门贵女怎么能理会这种事?在这个世界,女孩子理财太精可不是好处.
更有后来,她竟然拿着马鞭子抽了锦乡侯的独女,名声更是大大的坏了,罚抄女戒背家法不说,连自家几个姐妹都觉得被她连累,唯有老太太还护着她.后来更发生一事,一众名媛郊游却意外遇到劫匪,众娇花吓瘫吓傻之时,卫五挺身执剑亲手刺瞎了一个歹徒-----书衡每每听到此事都佩服的五体投地-----但不知为何却传出了“不洁”之语。
等到了说亲的年龄,好歹也算高门贵女的她,不仅没有门槛被踏破,甚至有点乏人问津.
五姑娘自己眼光又高老太太也舍不得放人,拖着拖着就拖到十八岁。她坚信自己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女儿中的李靖,可叹的是世间男子,须眉浊物,竟然没有一个眼界如红拂,能欣赏她的与众不同。勉勉强强将将就就配了,我还不如出家当姑子!卫五姑娘如是说。洋洋洒洒列出一堆条件,诚心让自己嫁不出去。
幸而,这世上不仅有她奇女子卫五娘还有不拘一格的名流公子袁慕云。
话说当年皇家秋猎,她“明眸皓齿引羽箭,一笑正堕双(和)飞雁”可谓惊艳(惊吓)群雄――――这群雄中自然就包括书衡她爹。
说实话当初的袁世子是个命途多舛的人。小时候因为躲避时疫离京别家,不曾承欢膝下。因为体弱难养还认了对农人夫妇做干亲,在庄子上生活了很久,后来父亲重病卧床,他侍疾尽孝才回归京城。病榻上的父亲自感日薄西山,便要儿子早觅良妻,成家立业。
虽然年轻但极有主见的袁世子表示,父亲不用操心,我会给您寻一个好儿媳。
袁世子原本就有着掷果盈车的好资本,他谢绝了亲朋好友的推荐,婉拒了红叶题诗的美意,惹得众人以为他眼光奇高,不近人情。谁知一年之后,他却忽然开了口,主动向忠义伯府提亲。
忠义伯府女儿多,不仅有名镇京师的才女还有芳名远播的美女,消息一放出去,伯府自己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这般品貌这般家世这般权势,婆婆又不管事,人口又简单,简直就是万里挑一的良婿。但谁也没想到他求娶的竟然是五姑娘!
五姑娘自己也纳闷,她纵然从不菲薄自己,却也不觉得自己能抢过“才女”和“美女”的风头。当然,这种长别人志气的话五姑娘是不会讲的,她的原句是:“鬼晓的这只狐狸打什么注意。依我看这世子爷就是使美人计分化我们伯府。”
然而,一大票姑娘终究还是中了这美人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五姑娘被大家同仇敌忾集体针对。每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名门淑女心中都翻腾着一句话:凭什么!凭什么!恨不得直接扑到世子爷身上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纵然嘴上死硬,但身为一个闺中姑娘,卫五毕竟做过怀春的梦,还是对未来的相公有一定期许。上门的媒人少,她也不改硬气。反正我也压根不想嫁,大不了当姑子去!所以她开的那一堆条件,大家都当笑话来听。谁也没想到这笑话有成真的一天。
“第一,我的相公得有宰辅之能。”
这个很快兑现了,当年世子爷一计奇招国库充盈,从来没有这么有钱过的太后亲口恭贺皇帝:“您得了个太平宰相。”
“第二,我的相公得有驷马之势。”
这个也很快兑现了,老公爷因病求退,上书请封,整个国公府都归了袁慕云,世子爷变成了国公爷。
“第三,我的相公得有玉树之姿。”
这个压根没有问题,袁国公从回归的那一刻起就惊艳了整个上京城。
“第四,我的姻缘,那必然是天作之合。”
其实这个条件相当胡扯,书衡估计这就是一个借口,方便她对满足前三个条件却又不中意的人,随时毁约。天意哪有定准?还不就是个任由自己分说的借口。
然而袁国公向来不拘一格,他温文一笑,直接请了当今陛下做媒人,天子来说合,天作之合,怎么样?还有没有第五呢?五姑娘嘛,凑成五个才算名副其实。
按理来讲皇帝都出面了,实在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不过既然国公爷您都开口了,那我就得接招不是?于是她毫不客气又加了一条:“我出嫁,那得有瑶池仙葩簪发”
此言一出,大家都当她胡闹.前面一条罢了,多亏袁国公机智,可这仙草哪里得来?凡人难道还要上天不成?
这些人显然低估国公爷的机智,他搬出了自己的亲姐姐,皇宫里新晋的袁妃娘娘亲自来给新嫁娘挽髻上头。这袁妃娘娘可不同凡响,她当初刚入宫面圣,就得了天子嘉许:“天外玉枝晶莹雪”!袁妃娘娘这“仙葩”的名号可是皇上亲封的。
诸事妥当,婚事拟成。
一众大姑娘揉烂了手帕子:真是个妙人。
卫五姑娘小鹿乱蹦盖上了喜帕:真是只狐狸。
其实,哪怕没有家长的三劝四哄六恐吓,五姑娘自己是乐意嫁的,且不说她本人也默认“良婿”之实,单是那些女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就让她感觉通体舒泰。
等到新婚燕尔,更是双莲并蒂,琴瑟和鸣,两人都觉得自己找到了恰如其分的另一半。夫妻同心,把定国府经营的蒸蒸日上。
这会儿书衡一边描图一边感受着背后娘亲的殷殷目光,忍不住想:托生在这样的人家,自己何其有幸。
不过―――这个人家绝对属于非常规人家。因为她娘不是淑女,她爹更不是君子。书衡想到这个爹爹,就忍不住揉脸---若说娘的名声毁誉参半,爹的风评简直冰炭同炉。爱的人爱的死去活来,恨的人恨的咬牙切齿。反正就是不让人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