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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书生第一次享受了上房的待遇。
古代花瓶、镶金铜镜、檀香衣柜、实木桌椅,床铺坐上去软软的,被褥都是缎面,由熏香蒸过,幽香缕缕。
书生用手按了按那柔软的床,一时间竟有些不舍得躺上去。
有钱人的日子真是舒服啊,连床都那么软,被子都那么香,可怜他的老母亲,孤苦伶仃把自己抚养大,还未享福就撒手人寰了,自己苦读诗书,只求得个功名,他日官场上博弈,争取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那一腔热血正在酝酿呢,书生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何人?”书生抬起头来,要去开门。
“我。”
淡漠的男声,听到的瞬间,书生很想把门关上。
奈何,房门已开,白衣的鬼公子就站在门外,直直看着书生:“我能进来么?”
书生只得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家用完晚膳时,天也差不多黑了,仆人送来了热水,书生也将自己收拾干净,换了身新衣服。
果然人靠衣装,换上新衣服洗干净面容之后,书生看起来还是很俊秀的,眉眼之间一股灵气,谈吐得体,也是饱读诗书有教养之人。
“谢公子有什么事吗?”书生为对方斟茶,大晚上的,一个鬼找上门来,想想还是有点恐怖的。
“再过一周,便是殿试之日,不知你准备如何。”谢辛开口便提起春闱一事。
“还行吧,我五岁起,母亲便送我去镇上私塾读书,这次前来也是先生大力支持的,词句在心中,用时才知道。”这听起来倒像是谢辛在关心自己是否紧张,学的如何的样子,书生有些奇怪对方为何要操这个心,但礼待着对方,便回答了实情。
谢辛点点头,道:“科举无非勘测学者文采笔墨,心中志向,未来规划,协助君王治国的法子,功化有浅深、证效有迟速,但一针见血的,总能让考官一眼相中。”
想不到,鬼公子还知道科举的惯例,书生好奇地听着,点头道:“极是极是,拔头筹者文笔必定出彩,但理论观点也绝对是独到而上乘的,若我的论点能反应现状点破问题,那成绩就不会差的。”
闻言,谢辛伸出一只手,指尖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水?”书生看看字,又看看谢辛。
“想到什么?”谢辛盯着书生,等待下文。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书生脱口而出。
谢辛听着,缓缓摇摇头。
“水、火、金、木、土、榖惟修,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穀能养育,此六府为天地自然养育万物生灵所用之物……”谢辛声音低而清冽,循循诱导着,使书生认真听着,认真思考。
“然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书生灵机一动,接道“圣人裁成相辅,‘水、火、金、木、土、榖’若安排妥当,则‘惟修’已达,人民生养无忧矣。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此则圣人体天地化育之德,以养万民者也。”
谢辛听着听着,良久微笑颔首:“孺子可教,记住你说的。”
这个笑容又让书生呆呆看了许久,只是茫然地应和着点头。
半晌,反应过来,焦急道:“等等!谢公子,你为何一路帮我?”
白衣公子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微微一偏头,巧妙答:“兴许是谢某,上辈子亏欠你的。”
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自然无法安抚书生,他只是个人,哪里知道什么上辈子的事。
可谢辛已经站了起来:“今晚如有奇怪响动,若无大事,绝对不要出门,切记。”
“今晚怎么了?”书生也站了起来,跟着谢辛向门外走去,突然想起昨晚定国寺的惨剧“莫非昨晚……”
“唰!”
谢辛突然展开折扇,一声异响,打断了书生的话。
“有些事,别问的好。”鬼公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凉薄的神色,再无笑意可言。
聂凡尘坐在椅子上,慢慢翻着面前的书帖。
字体端正镌秀,落笔行云流水,辞藻皆肺腑之言,起初写的大多是感时伤怀,嗟叹秋去春来之词,可到了后期,却是国仇家恨,一腔热血全无用武之地的悲伤和不满,字迹力透纸背,昭示着此人的心情是极度的愁苦愤懑,只得将全部心事都写在字里。
“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聂凡尘看过这句话,突然无限悲伤。
他们曾经毁了一个家族,毁掉了一个少年全部的信赖和骄傲。
入夜,天凉。
微风自窗闯入里堂,卷动桌上的烛火。
聂凡尘如有感应一般起身,面向大门,泰然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白衣公子手执折扇立于门前,不知何时在那的,面若白玉,背后是漫天暗沉的黑云夜色。
“幼安。”
聂凡尘说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再看面前的青年,思绪已飞到多年以前。
“幼安——谢幼安!”
被点名的少年一惊,从书卷里抬起头来,一双水墨画般的眉眼瞧了过来,在看到自己时,乌沉沉的双眸登时亮起来,他直接丢下笔,起身向自己小跑赶来。
“聂大哥!你们回来了?”
幼安穿着书院院服,白底衣灰外套,头带纶巾,这一身搁在常人身上,必定是暗鸦鸦一身,丢进书院那帮小学徒中间,谁都看不出来。
然而幼安生的唇红齿白,眉眼似名家笔墨所出,微微扬起的眉峰以两笔一气呵成,漆墨点珠,鼻梁高挺若玉,这样一副好样貌,哪怕穿的衣衫褴褛也显得出众。
聂凡尘看到这粉雕玉琢的少年,也是心生欢喜,战场杀伐的疲惫与戾气一扫而空,他抬手托着少年的腋下,将人抱起来,空中转了几圈。
他初见幼安时对方才八岁,自那以后,他就一直把对方当孩子看,这哄着玩的方式也是屡试不爽。
“可好好读书了?”
“那是自然,这次夫子出了的题,我给的文章,评定是最高的!”幼安骄傲道,又直视聂凡尘,道“那聂大哥你们南下镇夷越之乱,战功如何?”
看小少年急切的模样,聂凡尘没答,身边的聂乾海先笑出声来:“大王没询问我们,阿辛你就先讨问起战功了,急不可耐了啊。”
幼安微赧,又大声道:“阿辛体格不足,还无法战场杀敌,只是敬佩哥哥们体魄雄壮,英勇无双,迫切想知道你们是如何施展奇招,将那些蛮夷打的落花流水,再不敢犯我中原大地的。”
皇甫继勋声若洪钟,拍了拍结实的胸膛:“嘿嘿,你看哥哥这体格,光是往那一站,就能震慑的那票蛮子不敢轻举妄动!”
“听他吹——”聂凡尘踹了皇甫继勋一脚“这货最不靠谱,临行前一天吃了女伶的酒宴,通宵彻夜地上吐下泻,我还以为他马都上不去,亏得这身子骨壮实,第二天又没事人一样骑马行军,否则耽搁了战事,我非抽的他皮开肉绽去大王那领罪!”
“聂大哥放过弟兄,我也是中了招躺了枪的——”皇甫继勋猝不及防地让聂凡尘那一脚踹到,踉跄了好几步扑了出去,聂凡尘还不解气,冲过去继续打。
幼安看着两个大男人这么闹腾着,不觉好玩,双眸流光回转,忍不住泛起点点笑意。
恰逢春日里,阳光无限好,书院中桃花盛开,朵朵缤纷嫣然,沁得满园清香。
那少年单纯的笑容与桃花相映,一时间竟然美得不似真人一般。
聂凡尘看的出了神,书院门口的何如是捻着佛珠的手顿住,他此刻还是俗家,只是爱念念佛经清心净神,见少年面若桃花,忍不住玩笑着说了句:“幼安容貌出众,心地善良,又精于琴棋书画,若是女子,那我定要娶你!”
而谢辛身边,聂乾海,听闻这话,又看了谢辛的容貌,眸色晦暗了些许。
聂凡尘自觉气氛不对劲,便打破沉默斥了声:“什么鬼话,幼安是男儿,志在四方,你别用女人那套形容他。”
现如今,桃花已谢,故园不复,连人都消亡已久。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聂凡尘等着谢辛,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