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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伽玛是被旁边小区的保安发现并送进医院,好巧不巧的,送进的还是会宁县医院。范无双和程嘉然赶到医院的时候,甚至还看到那患者家属请过来的医闹在医院里闹事,为首的赫然是昨天跟他们谈判的男家属,那人瞪着一双眼看着他们两个人,脸上是一种得意的神色。
范无双心里面忽然间就生出一些愤恨来,自从出事以来,她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甚至在面对五百万的天价时都没有去辩驳,想得竟然也是赔偿这天文数字。
但是呢,有些人的可恨之处不仅在于得理不饶人,还在于自私自利。这一刻,范无双甚至想,如果程伽玛出办点事情,她哪怕去坐牢,也不会给这些嘴脸丑恶的家属一毛钱。
程嘉然看见她神色之间带着一丝决绝,脸色微微一变,拉了拉范无双便说:“不要气冲突,快走。”
程伽玛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范无双去医生办公室问病情,主治大夫见了她脸上有点不好看,口气不大好:“没什么事,你不是医生么。”
再详细问,那医生居然敷衍了事,也不说什么。范无双心里越发生气,但后来转念一想,大概这家医院的医生现在都讨厌她吧,估计整个医院知道她这个开飞刀开砸了的医生,连累整个医院天天被闹。
后来范无双翻了病例和医嘱,才放下心来。幸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上级大脑,吊完这一瓶盐水应该就能醒过来。
程嘉然再得知自己表弟没有大碍之后,也顿时放下了心,就跟着范无双两个人待在病床前看护。
安排的病人倒是单人病房,大概也怕真的出事,给区隔开来了。程嘉然看着范无双仔仔细细地看病历单并且时不时地还看一眼程伽玛,他便笑了笑说道:“小范,我这表弟这次出头,其实也什么都不懂。他这个人从小只知道读书,人情世故都不甚精通,还敢来处理这种事情。”
他这话一说,范无双心底里早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她低了低头,语气低缓:“我知道的,师兄是为了我。”
程嘉然觉得这倒是个拎得清的姑娘。但是过了一会儿,范无双竟然抬起头来跟他说:“这件事情后我会辞职的,不再耽误师兄。”
“诶……”程嘉然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无双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甚至她的脸上还有些难受,她缓缓地说道:“我有一个九岁的孩子,还有一个植物人妈妈。”
她语气低缓而沉重,程嘉然听得立刻就愣住了,他惊讶得不得了。范无双三十岁,孩子九岁,二十一岁就生孩子了。那程伽玛认识她的时候,不应该知道她有孩子的事实吗?
看出程嘉然的疑问,范无双自己主动说:“我是单亲妈妈。”
没有结过婚,范无双的性格看上去也是不会是一个会像旁人说自己事情的人。那么程伽玛可能并不知道这个事情。
范无双点了点头:“师兄不知道。孩子和妈妈都在国外,不跟我在一块。这造成了一些困扰,我会解决的。”
她都如此表态了,一意孤行地坐着自己的决定,程嘉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躺在病床的表弟,忽然觉得有些任重道远。
“你知道,如果走法律程序,对你也不会有利,你知道吗?”程嘉然说起了自己的判断:“你在手术中出错的事情是掩盖不了的。你甚至还会面临一年的刑事责任。伽玛是看到了家属只是要钱不想走法律程序这一点,才唬人说不赔偿的。其实最好的解决方式,是不要起诉。起诉对于你、医院还有家属都没有好处。”
范无双有些沉默,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程伽玛,曾经肿瘤科最年轻的副高,凭着自己多年的勤学苦读以及临床经验将多少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抢回来?但是现如今,他躺在这里,只是因为一个患者家属的威胁。
“不要想了,我是律师,我出面去谈谈。”
这时候,范无双忽然间站了起来,她像是在下什么决定,她语气甚至有些刻意的坚决:“我不想给那帮人一毛钱。那是一群流氓。”
程嘉然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声小声的童声打断:“妈妈。”
然后程嘉然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脸庞十分白皙的小男孩走了近来。
而后面跟着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脸很消瘦,但是看上去年纪又不是很大。他转脸看范无双,就只见她脸色瞬间变了,变得十分冰冷,十分地……恨?
程嘉然显然察觉出气氛不对,便打了一声招呼就先离开了。而留在当场的范无双,就这样子看着陆北走上前去牵着深深的手向她走过来。
“你为什么回来这里?”这句话不知道在问谁。
陆北一双凌厉的眼轻轻地扫过了范无双也扫过了躺在病床上的程伽玛,他脸色好像又阴沉了一分。然后他就笑了,皮笑肉不笑那种:“你收到法院的传单了么?”
“什么传单?”
陆北低沉的声音像是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磨着范无双的肉,他嗤笑:“抚养权官司的传单。”
深深九岁,自然明白什么叫抚养权。范无双恨得几乎尖叫,但她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眼睛都要充血:“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哪知深深只是仰着头,细声细气地问:“妈妈,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范无双沉默了。现在的她根本走不开。两年前她来到布桑,一个月最多飞一次美国看孩子,有时候忙得时候连一个月一次的频率都保证不了。每当离开的时候,深深都不怎么说话,只是乖乖地跟她告别。这还是第一次孩子说这样依赖她的话。
深深第一次回到中国,身边围绕着都是不曾熟悉的人,他当然要寻求母亲的保护。然而,范无双这一次并没有答应她。
她只是沉默,无声的沉默。沉默到小朋友忽然间低下了头,默默地掉了一颗眼泪。
陆北冷眼旁观着一切,然后狠狠地拉了深深一把,几乎恶声恶气地说:“哭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妈不要你了吗?!”
这是范无双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次决定,她后悔这一刻没有拥抱深深,没有跟他说妈妈永远不会不要他。
深深很快就擦干眼泪,他胳膊上慢慢显出一些红印,都是刚才陆北抓住的地方。范无双蹲下来,对着她儿子说道:“妈妈以后来找你好吗?”
深深点了点头:“好。”
孩子跟着陆北离开了医院,范无双看着她儿子慢慢吞吞的脚步,心里面生出一丝丝惶恐,她又看了一眼那个一头白发的男人,不由得捂住了脸。
陆北带着孩子出了医院,在经过大厅的时候正好看到医闹被警察清场的场面,医院里闹哄哄的。深深跟上陆北的步伐,拉了拉大人的手,指了指说:“爸爸,为什么那个横幅上面有我妈妈的名字?”
“杀人偿命,主刀范无双。”横幅上的字触目惊心,其他横幅也都是类似的风格。
陆北拉过孩子:“不要看了。”
孩子然后就住嘴了,很乖但是也很沉默,一路跟着陆北回到酒店,吃了一点饭就说自己要睡觉。陆北今天吼了他,自己心情也很差,这时候还接到了苏沁的电话。
苏沁显然已经知道了深深的存在,她这时候电话里甚至有些哭哭啼啼,质问道:“阿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陆北捏了捏眉心,消瘦的脸庞上神色差到极点,他没有说话,只留下了电流的声音。
“那孩子真是你的?”
“是我的,不要再问了。”陆北“啪”一下就挂了电话。
苏沁握着手机,精致的眉目之间再也没有了笑意,她问旁边的孙兆:“这孩子的妈妈叫范无双?”
孙兆哼了一声:“是啊。”
“这范无双不是陆北的姐姐么?”
孙兆一点都没发现苏沁冷淡的语气,有些不屑地说:“又没血缘的。范无双是拖油瓶,跟着她妈进的陆家。二十岁不到就爬上了陆北的床。不过我是没想到,这人居然给陆北生了个孩子,难道是为了钱?”
苏沁不说话,只是哼了一声。
这一天过得漫长而难熬,就连这一夜天上的星星都隐下去了,程伽玛醒了过来,看见范无双的第一眼居然是问:“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范无双站在窗户之前,背对着他,屋顶的灯光有些暗了,程伽玛几乎看不清范无双的侧脸。只是看到她的背影轻轻动了一下。
她终于转过身来,带着一些恍惚也带着一丝伤感,她说:“事情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