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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花残酒,父皇不知哪里来的兴致,阖宫摆宴露华台,我跟着宇文傛坐在四妃之下,而他,隔着重重宫人,陪在惠妃身边。
“皇嫂安好。”见我来,他第一个相迎。
“你回来了,”宇文傛接话,却把我挡在身后,“身子可好全了?”
“谢皇兄关心,已然好全。”不知为何,言语间,有说不尽的疏离。
“那也要少喝点酒,伤身的。”我嘱咐他,却迎上宇文傛的目光,没有不悦,却也并不欢喜。
陪坐是很无聊的,可是父皇的兴致实在太好,酒至半酣,终于步入正题。
“今年大事不少,然围猎一事,也该打算起来了。”
“一早就备好了,只等着父皇的意思,随时都可以启程。”宇文烃起身回话。
“节俭为上。”父皇叮嘱。
“臣妾自然知道,也是再三嘱咐烃儿的。”淑妃笑着,“皇上,请满饮此杯。”
满口饮下,父皇不无感慨,“从前骑射,是老九最好,而今不在,却叫朕很是想念。”
想念?那就叫他回来啊!
可是堂下,无人说这样的话。
“父皇,儿臣今年苦学骑射功夫,也定能博得好彩头。”十三弟起来回话,他是最小的皇子,父皇自然眉开眼笑,“恸儿有这样的好本事,那父皇等着看。”
“那便定了吧,三日后动身,等围猎回来,也该是初雪的日子了。”父皇看着宇文傛,“太子,监国事宜,还是你来做。”
“儿臣领旨。”正襟危坐,宇文傛应下。
每年的围猎,其实都和我们没多大关系,因为太子总是要监国,所以我,也永远见识不了围猎多么辉宏和潇洒,那一箭出去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可以猎到那么多好东西,我也没那福气知道。
不过栀浅,可是年年都去,庐陵王箭法超群,她这个女儿虽然柔弱,可是也是学了不少东西,回来的时候,可以跟我滔滔不绝的讲上半日,想到浅浅,我心里,总是欣喜和欢愉,之后,便是寂寥和孤独。
“太子爷,皇叔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贤侄可以应下。”庐陵王举杯来在座前,宇文傛跟我立刻起身相迎。
“皇叔请讲。”
“从前年年围猎,都有浅儿陪着本王,一路叽叽喳喳热热闹闹,而今她不在了,皇叔想着,今年围猎,带着太子妃去,她和浅儿一直交好,本王看着她,便同浅儿陪着一般。”庐陵王不会拐弯抹角,他说话,有什么,就是什么,也丝毫不顾及,栀浅离京,可是父皇的旨意,这样说,仿佛是父皇的过错。
听到这样的话,我当然是欢喜的了不得,可以出宫游玩就够叫我开心,何况说是去围猎,还可以和他在一起,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
宇文傛还没有回话,我的内心已经点头如捣蒜了,神啊,一定要带我出去啊!
也许是父皇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这个弟弟,没等宇文傛应下,便道,“傛儿啊,你监国有许多大事要忙,钟灵反正也是闲着,叫你皇叔带着出去散散心也好,父皇也挺想她陪在父皇身边的。”
“是啊是啊,钟灵也想陪着父皇,皇叔还答应要教习我骑射的本事呢。”我立刻见风使舵,悄声道,“傛哥哥,你就叫我去吧。求你。”
他无奈,只好点头,躬身道,“有劳皇叔。”
“谢父皇,谢皇叔。”我心里已经近乎癫狂了,广阔的草原森林啊,我来了!
“有这样开心吗?”落座,他问我。“方才都看到你的后槽牙了。”
“那当然了,我的沐颜马跑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崇华寺了,一天一天锁在这宫里,一点意思也没有,这回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我激动的张牙舞爪,“傛哥哥,你有什么喜欢的,包在钟灵身上,也给你猎几只回来。”
“此去险恶,好好照顾自己,跟在皇叔身边,莫要多走一步。”他叮嘱。
“知道,知道。”可是我有宇文棠,干嘛跟在王爷跟前啊?
我们好容易又能在一起了呢。
偷偷看他,四目相对,也是一样的偷笑中,果然,比我都激动,比我都欢喜。
只是身边惠妃的脸,黑的好像小厨房的锅底。
哼,你不喜欢我,你儿子可是爱的死去活来,你守在宫里,管的着吗?
“主子主子,奴婢也想跟着去,好不好?”柔亦斟酒的时候偷偷打探,怕别人抢占先机。
别人嘛,她不说我也懂。
“可是你不会骑马啊?”我无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领着她,可不是加了个拖油瓶。
“奴才会,奴才会的。”小路子一脸献媚,一壁得意,“主子,奴才陪您出去,别说才狼虎豹,就是妖魔鬼怪,奴才也一定拼死守着主子。”
“得意什么?”柔亦忿忿,执壶瞪他,“总有一天我也学会了,轮不着你。”
“还是小笃陪你去吧,他会些武功,办事妥帖,有他陪你,我放心。”宇文傛搁下酒盏,平静道。
可是却不容我质疑辩驳。
“哼,叫你得意。”柔亦偷笑。
“是,太子殿下。”小路子默默退回去。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小笃人是很好啦,他陪着,我也没那么抗拒。
“八弟,听说文璃也是骑射俱佳的人,也叫她去吧,大婚是要推迟,可不能失了感情。”宇文傛几杯酒水下肚,考虑的,也仿佛面面俱佳。
这一句,几乎是叫宇文棠哑口无言。
“也对,女帝师骑射的风采,朕还没见识过。”父皇表示赞同,“果然傛儿这个当大哥的,越发要为弟弟们考虑周全。”
“兄友弟恭,儿臣知道。”宇文傛笑答。又转向宇文棠,“怎么?八弟反而不愿意?”
“文璃的性子放浪不羁,最无拘无束的,臣弟身子好全以后,她便出去游山玩水了,现下人在哪儿,臣弟都不清楚。”
“老八竟然连一个女人也无法管束?”皇五子宇文坍搂着身边*,一脸不屑,“果然你们就是太好糊弄,才由得她们乱来,莫说是个女帝师,便是驯兽师,进了宇文家的门,也该服服帖帖的。”
“五哥这话就错了,”六弟宇文誊笑对,“八哥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估摸着,也唯有这女儿家的温柔乡,叫他难以应对了吧。”
宇文棠只是傻笑着,由他们取笑,小眼神却一个劲的往我这边瞟,他自然是怕我生气吧,不过我知道文璃,也知道他,虽然听着不那么顺耳,可是还不至于要生他的气。
“这点老八要同大哥学着,”不怕事的竟然来招惹我们这一对,“太子妃可是大哥看着长大的,记着小时候,也唯有太子妃能叫大哥哑口无言,唯命是从了吧?”
众人哄笑,宇文傛的脸色,终于也有所缓和,开怀道,“所以才有福气享受这样古灵精怪的王妃。”
他是在炫耀,分明,就是在炫耀,而宇文棠本来就尴尬的眼神,瞬间失了色彩。
可是我不能拒绝他伸过来的手掌,也不能驳回他的谎言,因为我是他的妻子,相伴十四年的妻子,有名无实,但还是妻子。
“老八老实,你们兄弟也莫要取笑他。”父皇眉梢皆是满足,三世同堂,其乐融融,他老了,所求的,愈发少了,也愈发,容易满足。
出发之日是三日后,女儿家的衣裙披帛,哪里是可以上马围猎的?而仅有的几身戎装,许是我又长大了些,怎样也穿不进了。
“让尚宫局赶几套出来,总还是来的及。”姑姑一件件拿给我打量后也终于放弃,“披风大氅多带几件,山里,总是冷的。”
我只是觉得天气闷热,便将发丝皆梳洗在脑后以玉冠束好,闲躺着看他们忙乱,“少带些东西吧,只有一个小笃陪着,怎样也不好收拾。”
“小笃?为何是他?”姑姑诧异,“不该是柔亦同小路子陪着吗?”
“傛哥哥说小笃有些功夫,可以照顾我,所以便不需他们陪着了,反正只有半月,我跟着王爷王妃,也没什么事情。”
姑姑一言不发,思索良久,“小笃此人跟着太子殿下多年,绝对不可信,此行,你必须多加防范。”
“他是傛哥哥的人,也不坏,有什么防范的?”我不解。
“宇文棠!”姑姑冷冷道,“你此行,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我知道。”
说实话,傛哥哥似乎,对宇文棠不似从前那样亲热。
我只期望,他什么也不知道。
想出去走走,而经过梳妆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身打扮,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姑姑,要尚宫局,这么办。”
手里揣着那块宝玉,我往流离园里来。
今夜闷热的很,月色透过层层薄云打下来,不那么透亮,有了愈多压抑的感觉。
他在那里等着我,却没那么欢喜,没那么开心,
“丫头,你来了。”他点一盏孤灯,坐着看我,“是那块玉吗?”
触手温凉,里面隐隐血纹流动,我递给他,“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一个人不在了,这半块玉璧的血纹,就会变成黑色,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我们的血纹可以渗下去,就已经很神奇了。”他看我,“有我在,这半块玉璧,永远都不会变黑。”
“我也是。”我把它贴身藏好,“以后这块玉璧,我会一直贴身带着,就像你陪着我一样。”
“我不要,”他有些生气,“我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金,什么玉,都不能代替,我要一个活生生的你。”
我笑他的幼稚,“我总是会回宫的吧?我总是要呆在芙湘殿的吧?怎么可能什么时候都和你在一起。”
“不,我不想你回东宫,不想你坐在大哥的身边,不想他对你笑,不想他炫耀,总有一天,你会跟我永远在一起。”果然他还是生气,生气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宇文棠,你愿意为了我,离开皇族,不要你皇子的身份,在山野,隐姓埋名一辈子吗?”月光朦胧,我淡淡问他。
我总会离开的,离开跟宇文家所有的一切,而他,是他的弟弟,我总是不能站在一个王爷的身边,永远不能。
“你以为,从打算奋不顾身的那天起,我还会贪恋这皇城里的一切吗?”紧紧拥住我,“傻丫头,我们唯有离开这些纷扰,才真的可以在一起,我怎么可以叫你背上不论的罪名,怎么忍心你叫旁人指指点点?”
“宇文棠,”我真的好感动,“我何德何能,值得你放弃所有的一切?”
“那没办法,谁叫我打湖水里把你捞出来呢?既然那时候就抱过你了,我总该对你负责的吧!”他猛地摇我,“你刚才叫我什么?”
“宇文棠啊!”我对你可从来没有变过口。
“不能叫我宇文棠!”显然很生气,“我自从醒了,可都是叫你丫头的!”
“你以前叫我什么?”我好像有点失忆。
“我当年可都是叫你名字的,偶尔呢,给你面子喊你一声小皇嫂。”他无奈,“你就对我没有亲热一点的称呼吗?”
傛哥哥,阿泰,浅浅,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我挠着头发乱想,“我喊你棠哥哥好不好?”
话一出口,自己已经恶心的要死,可是他很不满意,“傛哥哥,你都这样喊别人了,你竟然还这样唤我?”
“那,棠棠?”他吃一个男人的醋,总不会吃浅浅的醋吧?
“还水水呢?”他直接敲在我脑袋上,“不行!”
“那要人家怎么喊你啊?”我也很愤怒好不好,“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混世魔王了不起啊!”
“这个好!”他意外的很惊喜,“这个称呼我很喜欢!”
“喜欢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唉,“你脑袋坏掉了?”
“混世魔王啊!”他咧嘴大笑,“以后你叫喊我魔王大人,那么你呢,就是本王的王妃了!”
“魔王大人?”幼稚的要死,“哪有自己给自己封王的?”
“你给我封的啊!”他得意的拉我起来,“走走走,夜深了,魔王大人去送王妃回家。”
魔王大人?
我看着他傻笑,他,就是我的小魔王。
其实,我才是那个魔头,收走了他的心,唯有我,才能给他安稳一生。
这一次围猎,父皇去的时候欢喜着,銮驾起行,一路的意气风发,而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气息奄奄,父皇说回宫的时候,也就到初雪了,而初雪的那日,他却已经看不着了。
父皇去的时候,嘴巴张张合合,他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我们都知道,可是那个人,因他远走千里之外,再也不能赶回来。
此生,再不能相见。
楚国,真的要变天了。
起个大早,行李用物教给小笃打理,芙湘殿一行人进进出出,柔亦为我束好发上的冠带,整理腰间的佩剑,小路子领室宜进来的时候,已然惊呆,“这是哪家的公子?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呐!”
“那自然!”
我这一次,可是男装出行。
一声青蓝长袍,腰间是月青祥云宽边锦带,千条青丝紧紧扣起,发间唯有一枚白玉冠,额前有几缕不乖绝的青丝飞扬,更添了文雅,腰间佩剑生光,脚下是长筒鹿皮小靴,不知就里的望过来,只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呢。
“母妃为何这样打扮?是把花儿留着给室宜戴吗?”这些日子室宜的头发也已经及肩,每日里花儿朵儿惦记的很,我抱她在椅上坐好,“室宜,母妃要出去一些日子,你要听姑姑的话,好好识字读书,好不好?”
“是去围猎吗?”她眨着眼睛,“我听小路子说过的,你放心去好了,我会听话的。”
“那就好,听着,这宫里坏人很多,你只可以在芙湘殿活动,哪里也不能多走。”
“我知道。”点头如捣蒜。
你知道?你知道才好了!室宜这丫头,答应的越快,心里的小九九越多,我只好叮嘱柔亦和小路子,时时刻刻,都把她给我盯紧了。
果然这身行头招来不知多少杀人的眼神,车马齐备,宇文傛领着我出现的时候,臣子王侯,无一不是掉了下巴,我在父皇銮驾前抱拳道,“钟灵来迟,请父皇赎罪。”
“哦?”他赞叹着打量,“果然好看,我们钟灵,怎么样都好看。”
“父皇,钟灵要像他们一样骑马,才不要在马车里憋着。”我挥挥手中的马鞭,“父皇还没见过儿臣骑马的样子吧?”
“骑吧,骑吧,这身行头谁晓得你是女儿家?”他笑着看宇文傛,“都有些木兰从军的味道了。”
“钟灵总是别处心裁,”宇文傛抱拳,“父皇此行,要保重身子,却不可有所闪失。”
“罢,罢,罢,你年年都说同样的话,父皇唤没有老,还等着你们这些兄弟个个成家呢。”伸手握住宇文傛的肩,“便交给你了。”
父皇离开的那日我在想,他要交给宇文傛的,是这个国家,还是这些兄弟?
不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