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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听说管家中风了,这事你知道吗?”
敏儿腿脚不方便,坐在垫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啃萝卜。
乔遇安瞄了瞄他肿得像萝卜似的小腿,忽然觉得这画面好有喜感,笑着打趣:“不错嘛,走都走不动了还能收到消息,不愧是王府里最八卦的长舌男。”
敏儿扁嘴,却没有如常抗议:“管家好像很可怜,到了这把年纪,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躺在床上连大小便也不能自理……”
“既然你那么有同情心,去伺候他好了。”
敏儿立马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想起管家整治自己的手段,他心有余悸。
乔遇安嗤笑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管家一倒下,府里的奴才们个个欢天喜地,巴不得敲锣打鼓庆祝,他虽然没有跟着拍掌叫好,但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同情一个自食恶果的阉人。还有,那个所谓的宝贝,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块发臭的肉干而已,管家既然如此在乎,肯定不会是另一只白老鼠。
有些人当了大半辈子的奴才,对着主人摇尾乞怜,对着外人逞凶发狠,陷入角色里出不来了,快死到临头了,还不忘作恶;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在主人心中占据位置,要不然怎么会被搬到偏僻荒凉的小院里,一天接一天的数着日子等死。
乔遇安摇头叹气,看来又白忙活一场,押错了宝。
同样要死不活的人,除了管家,还有当今皇帝。
每隔两三天时间,总会有皇帝大限将至的消息传出来,可是传来传去,偏偏就吊着一口气死不了。太子监国,各路大臣拉帮结派,反正就是一个字,乱,形势乱得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可是再乱也要过日子,小年夜的那天,王府的后院燃起了篝火,场面好不热闹。
六王爷一出现就更热闹了,一拨又一拨的人迎上去,争相说着吉利话,拜年,讨红包。
“王爷龙马精神。”
“王爷器宇轩昂。”
“王爷气色安康。”
六王爷变成了财神爷,不知是故意还是咋的,又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外袍,上面还有大朵大朵的金花。一个男人穿成这样已经够恶俗的了,偏偏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好像真把那些恭维的话当真了。
乔遇安跟随大众,顺应形势的来一句:“王爷红得发紫。”
六王爷略略转过头,打量着乔遇安:“大过年也不打扮打扮,一边去,别碍眼。”
乔遇安郁闷,原本他不稀罕这几个破钱,可是人争一口气。
“王爷,人家再怎么打扮也及不上你呀,瞧瞧这身衣服,帅气得没话说了,老远看着就金光四射,走到街上能亮瞎无数人的狗眼。”乔遇安还故意问身边的人:“你们说是不是?”
“当真?”六王爷半信半疑。
旁人哪里敢说不是,异口同声:“王爷亮瞎狗眼。”
六王爷脸上的喜色更浓,抽出一个红包拍到乔遇安脑壳上:“算你会说话,拿去。”
那红包是连着手掌一并落下,乔遇安晃了晃,有点发懵。
他不满地嘟囔:“王爷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一出手就那么重……”
乔遇安话还没说完,六王爷早已被那些一个个娇美动人的妖精吸引了,管都不管他,拢一拢衣襟,自信满满地大举进攻。不久之后,场面又开始往儿童不宜的方面发展。
“切,淫/虫。”乔遇安见怪不怪,掉头,自个找乐子去。
这时一有个婢女打扮的人拦住他,说道:“安公子,二夫人有请。”
女汉子有请?不用想也知道准没好事。
乔遇安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对方既是女人,又是大庭广众,估计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他跟随婢女来到主桌,抬眼一看,哎哟妈呀,二福晋、三福晋、玉公子……还有入府就备受宠爱的异国歌姬,反正六王爷比较上心的那几位,统统都坐一块去了。
乔遇安只好笑着说:“安然给各位拜年了,恭贺新禧,万事如意。”
桌上的人脸色各异。
女汉子面向三福晋开口:“妹妹,他便是安然了。”
“见面不如闻名。”三福晋冷淡地点头,语气中带有轻视。
“安然,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叫来吗?”女汉字瞥了瞥乔遇安,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你入府至今已有好些日子,却未曾正式拜见我们,趁着今晚那么人齐,你就以酒代茶,把该做的事做了吧。”
纳尼?乔遇安心想,是让自己像刚过门的小妾那样,一个个给他们敬酒吗?
女汉子和三福晋也就罢了,毕竟人家是大红花轿抬进门的明媒正娶,玉公子也罢了,自己就当作敬老,可那异国歌姬凭什么喝这一口酒?这不摆明是打他的脸吗?
乔遇安心中冷笑,这些家伙想看他难堪,他偏不!
他大大方方道:“应该的,我也早想这样做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他又示意婢女端来酒水,双手举杯,敬了敬女汉子:“安然拜见二福晋,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女汉子哼一声:“你是故意还是不懂规矩?就这样站着敬酒?”
旁边也有人开始帮腔作势,说什么从窑子里出来的人,当然没有教养。
乔遇安当作听不到,干脆地跪下:“二夫人,请。”
一口酒喝下去,乔遇安差点当场喷了,这是什么酒?简直就像喝了硫酸,从食道到咽喉五脏六腑都在*辣的燃烧。他千辛万苦忍住吐出来的*,面不改色的继续敬酒。他敬谁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态度,唯独面对玉公子的时候,张开了一下嘴巴,呲牙,对方手抖了抖,差点把酒泼到自己身上。
主桌上男男女女有七八个人,乔遇安一次次下跪、举杯、敬酒,态度落落从容,硬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等他绕着桌子敬了一圈,已是满脸潮红,明显有了几分醉意。
乔遇安暗暗掐着手心,展袖作揖,得体告退。
这顿年夜饭散场时,乔遇安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不知刚才到底喝了什么烈酒,若不是以前呆在青楼,多多少少有点酒量,怕早就醉得大闹嘉定王府。
回去的路上,敏儿小心翼翼地搀扶他:“公子,你是不是很难受?”
“没事!”乔遇安高声说:“大丈夫能伸能屈,屁事没有!”
他说得豪气干云,可是下一刻,就冲到小道边上,攀住树干,狂吐不止。
乔遇安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把能吐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喘上几口气,反而清醒了些。
他掏出手帕擦嘴,又狠狠揉了一把脸,踉跄走两步,扶住篱笆说:“敏儿,女汉子盯上我了,你往后行事可要加倍小心,不要让别人有机会兴师问罪。”
乔遇安听不到回答,转过头去:“敏儿?”
敏儿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蜷缩身体,两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
因为天色太暗,乔遇安看不清他的表情,慌忙转身跑过去:“敏儿,你怎么了?”
敏儿靠在乔遇安的胸前,小脸皱成了一团,他艰难地摇摇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好不容易张开嘴巴,粘稠的血就顺着嘴角滑落。
乔遇安整个人都懵了,几乎不能思考,只会一个劲地问:“你怎么了啊?好好的怎么吐血了?你说话啊……”
敏儿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乔遇安捧住他的脸,结果,摸到了满手湿润,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乔遇安用手背在敏儿鼻下抹了抹,全是鲜红的血,而且血越流越汹涌,他连忙高高抬起敏儿的下巴,可是鼻血就仿佛泄洪似的不断涌出来。乔遇安眼看着敏儿越来越虚弱,眼里都没有神采了,他急得心里直冒火,手足无措了一阵,捏住了对方的鼻翼,希望能起到止血的作用。
这下情况更糟糕,敏儿本能地用嘴巴呼吸,结果空气没吸入,反倒呛出了一大口血。
乔遇安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已经被喷了一脸湿热。
浓浓的,腥腥的,咸咸的,像一条太阳底下暴晒的死鱼,这就是血的味道。
一切来得毫无预兆。
“节哀。”
乔遇安听到这两个字时呆了,目光一格一格的移动,从那覆盖着敏儿的白布移到了南宫清脸上。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又指了指那块血迹斑斑的白布,露出像往常谈天说地那副不正经的戏谑表情:“死了?”
南宫清缄默,闭了一下眼睛。
乔遇安不甘心地追问:“真的死了?”
南宫清点了下头,走到一旁的脸盆里洗手,又顺道沾湿布巾,轻轻柔柔地帮乔遇安擦脸。
乔遇安一动不动地任由对方摆弄:“我是不是喝多了,所以出现幻觉了?”
南宫清缓缓回答:“是,你醉了,睡觉吧。”
乔遇安神情呆滞地坐了一会,闭眼说:“你骗我。”
南宫清:“……”
事情真的发生得太突然了,此时距离年夜饭散场不过半个时辰,却发生了这么一连串惊心动魄的事。乔遇安头痛不堪,晕晕沉沉之中,还时不时的作呕,他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简直像梦!
也许梦醒之后他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刚好天亮了,敏儿端水进来伺候他洗漱,叽叽喳喳抱怨今天的早饭真难吃。再然后,他们一起嬉笑怒骂,望天打卦……平平静静又度过了无聊的一天。
乔遇安长长吐一口气,睁眼,反倒异常的冷静。
像梦,也只是像而且,他深深的明白方才的经历并不是梦境。
他背着敏儿一路往南宫清的院子跑,那时对方还有意识,也许难受极了,像小孩一样蹭着他的脖子撒娇。
“给我撑着点,不许闭眼!”
“嗯。”
“别睡啊,你千万别睡,你要是睡过去我就不告诉你捉麻雀的秘诀。”
“嗯。”
“好吧,我骗了你,你藏在鞋垫里的私房钱是我拿了。”
“……嗯。”
“我本来打算拿去买年糕,还没买呢,你要是不睡我就还你。”
敏儿两条软得像棉花一样的胳膊,忽然间有了点力道,从后方环住乔遇安的颈脖,冰凉的面颊也贴了上去:“公子你老是欺负我……大过年的你都要欺负我,真坏……”
他说这话时,面孔天真稚气,声音像糯米糍粑似的软软无力——还是那么娘!
乔遇安突然把牙一咬。
他做出了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举动,用力甩开南宫的手,紧抓住对方的双肩摇晃。
“告诉我,敏儿为什么会死!”乔遇安一字一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