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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嘭!嘭!”平静的海上蓦然响起三声炮响,腾起的灰烟染脏了碧空。他们动用火炮,逼退前来救援的船队。
九重山易守难攻,若真是被人心之徒占据,定是一场洗血。
卫绛正在九重山上。墨华得到消息实在放心不下,他准备赶过去,不过海带怎么办?
海带正被烟瘾折腾得半死不活,整天躺在榻上呻、吟,有时烟瘾发作,又踢又咬,又哭又闹,人人见了都心疼。
无奈之下,墨华只得把他绑起来,然后派个人看守,并负责海带三餐等活计。临走之前,墨华千叮万嘱,莫要把海带身上的绳索松开,见那人再三点头他才离去。
墨华走后不久,海带就醒了,他见自己又被五花大绑,心里气愤难平。若是平常,他定知道墨华是为他好,但眼下他被烟霞迷惑神志,浑身如万蚁噬骨,张嘴就叫骂:“你们这群贼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呀!”
海带吼哑嗓子,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受尽折磨的冤鬼,哭诉对他的不公。看守与海带有点交情,见他这般惨实在于心不忍,时常进门劝慰,或喂他点粥水。
“好兄弟,帮帮我,我被绳子绑得难受,稍微松开,让我透会儿气吧。”
海带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看守想到墨华临行之言,连忙摇摇头,而后就走了。
海带勃然大怒,目眦尽裂叫骂道:“你这王八羔子,你不得好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看守狠心不搭理他,凭他叫骂到嗓哑,好不容易海带骂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清醒之后,他又会刚才言行后悔不已。
这般折腾大半日,看守也是疲惫不堪,他进屋见海带恢复常态,就坐下来与他聊了几句。
海带很后悔,后悔当初没听墨华的话,不过他更想云儿,担心她找不到他,担心她腹里的孩子。
海带深叹口气,道:“也不知道我的孩儿是男是女,我真想回去看看。唉……可如今我连说话的力气也使不出了。”说罢,海带歪倒在榻上,气若游丝,两眼噙泪。
看守也是有妻有儿,感同身受。他看海带人软无力,两手又被粗绳勒得青紫,感慨之余起了善心,于是,他便说道:“来,我这帮你松松,这样好舒服些。”
说罢,看守就将海带腕上的粗绳稍微松了一寸,哪想就是这一寸酿成了大祸。
夜幕降临,海带的烟瘾又犯了,每到夜晚这烟瘾比白天更甚,他就如同困兽在牢笼里横冲直撞,大声咆哮。终于,他挣脱了身上的粗麻绳破窗而逃。
几名守卫惊慌万分,围拥上来要把海带拦住,没想海带力大如牛,一路乱撞,竟然把几个彪形大汉撞得人仰马翻。
海带披头散发像个疯魔狂啸而去,他冲过重重关卡,跑回他与云儿所住的破屋。此处已人去楼空,海带翻箱倒柜,找到了烟杆儿,迫不及待地以火折子点上。
铜烟锅子里空无一物,燃半天也吸不到一缕烟。海带将烟杆怒摔在地痛哭嚎叫,撕衣扯发。正在他万分痛苦之时,忽然一支烟杆落到他面前,铜烟锅子正燃着甜腻的香气,光闻就已醉人。
这宝物犹如从天而降,竟令海带喜极而泣,他趴在地上凑过嘴去,吧嗒吧嗒地抽吸,脸上洋溢出许多未见的幸福与满足。可是不过两三口,烟霞就没了,海带正在兴头上,解不了急渴更是难受,忽然手里的烟杆儿被人抽走,他就像被抢了亲妈似的,忙不迭扑过去,怎料蓦然抬首看见个人,高高在上,阴冷地笑着。
是林采晏,是他!一瞬间,海带是惊恐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但乱发掩住了他的脸,谁都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想要吗?”
林采晏拿烟杆儿在他眼前晃。海带两眼放光,好似饥汉看到米面;赌徒看到黄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林采晏手腕一转,把烟杆儿收回袖里,明目张胆地戏弄他。海带知道,可他已经被烟霞折磨得没了尊严,喉咙难受得似有把剪子从喉口卡嚓卡嚓地剪到胃里。
他要这玩意儿,它是他的命!
“要……我要……”
海带乞求,林采晏却淡漠离去。
海带见之忙不迭地跟上,与他上了同一辆车。破屋前躺了两具尸体,是墨华派来的暗哨。墨华设下重重障碍,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海带离去。
抽完两杆烟后,海带沉沉地睡着了,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到了贤王府。如今贤王林常鸿去了都城,这府邸内林采晏独大,他把海带安排在燕苑,一日三餐都是烟霞。
海带醉生梦死,不知今夕是何夕,烟瘾比之前重了不止百倍。
鱼儿肥了自是收网的时候。林采晏断了烟霞,海带便生不如死,在房里呼天抢地,直到有人过来。
“烟呢?烟在哪儿。”海带急切地扒拉来人袖的兜,没找到半两烟霞,怒而发疯,一通乱扔乱砸。
就在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际,林采晏姗姗来迟,他手里拿着被海带视为命的玩意晃了又晃。海带伸手去抢,他往后一藏;再抢,再藏……饶有兴味地戏弄着。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我就会让你抽个饱,怎么样?”
林采晏的声音像是在笑,而他的表情却无比淡漠。海带就盯着他手上的烟盒,咽口口水骂咧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墨华是谁?”
林采晏问了一个让海带无法回答的问题。海带震惊,嘴张得老大。林采晏见状不满地蹙起眉,转身走了,他故意把烟霞摆在身后,好似被线牵着的肉骨头。
差丁点儿,海带就扑上去了,然而脑子里仅存的一丝清醒,正在不断呐喊:不能说!这个秘密不能说!烟瘾要将它驱逐,它抵抗、它强忍、连同身躯一起垂死挣扎。
过了会儿,林采晏又来了,趁他烟瘾最重的时候,再次勾引他。海带抵挡不住,伸手要去抢,林采晏看他靠近,嫌弃地一脚踹他心窝,将他踢得人仰马翻。
“再问你一次墨华是谁?”
“他……他……他是我好兄弟。”
海带淌着口水和鼻涕,死盯那盒烟霞。
林采晏又甩弄他,两手挖了小搓烟泥,一边拈一边洒在地上。海带扑去捡,他便一脚踩在鞋底,叫他抠也抠不着。
林采晏寒声道:“我不需要知道这个!我要知道他是不是先帝的三皇子,是不是叫季玄烨!他是不是随瑶妃逃到云海洲,结果死里逃生的那一个!是不是?!你只要说个‘是’这都是你的。”
林采晏把烟盒亮了出来,漆黑的烟泥如绸缎,一看就是极好的货。
海带张着嘴,挣扎得苦不堪言。
烟霞近在眼前,他只要点下头就能解脱,但是他还存有一丝良知、一丝清醒,他忍得青筋爆起,也不肯吐露分毫。
林采晏觉得时候还没到,于是又走了。他有得是时间,能够耗得起,而海带却已到了崩溃边缘,只差一点点就能从他嘴里套出墨华的一切。
整晚,燕苑里都在鬼哭狼嚎,海带受不了烟瘾折磨,一头撞在柱上把自己撞晕了。天亮,窗外朦胧,躺倒在地的他听到一阵欢声笑语,这声音像云儿。
海带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是因为太想她了,想当初她多么佼美可人、善解人意,尽管她将他拉到无间地狱,他依然喜欢她。
海带不由自主撑起身,寻着笑声而去,推开窗就见园中两抹俏影正在调笑。
“云儿姐姐,这次你立了大功,小王爷定会赏赐你,你有想过要什么吗?”
“别拿我取乐了,就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又怎么在他手下当差。”
“哪算小事呀,若没云儿姐姐你,小王爷怎么找得到那反贼呢,这回咱们贤王府可在皇上面前扬眉吐气啦。到时,小王爷定会让她多陪他几晚……”
“哎呀呀,你真不知羞,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人在绿丛花海中嬉笑,没察觉有人正在看着。
海带以为自个儿眼花,揉了又揉,而那粉裙姑娘分明就是失踪许久的云儿,她说她怀上了,而小腹却平坦如初。
刹那间,海带全都明白了,一下子如五雷轰顶,整个人怵然不动。
悲愤、羞恼、后悔……无数种情况如海浪呼啸,猛地拍打在他上。海带承受不住,仰天发出一声悲吼,而后他就像只疯兽破窗而出,扑向那穿着粉裙的女子。他的双手化作铁铸铜浇的钳,死死地掐住她的细脖。
旁人发出惨叫,守卫过来阻拦,结果没能阻止这场残杀。云儿两眼瞪得滚圆,临死都没察觉这疯子是谁。
她觉得自己死得很冤。
终于,在他身下的人儿不动了,而他依旧不肯放手,以全身之力施在虎口上,把她的颈骨都掐断了。他泪如雨下,滴落在银月似的脸盘上,心中酸咸苦辣,惟独少了甜。唯一获得的爱情竟然会是这下场。
园子里闹得凶了,林采晏闻讯赶来。他看到这一幕,无动于衷,只命守卫把这疯子关回去,等会儿再审问他。
海带见到罪魁祸首,目眦尽裂,他大叫着又扑过去,力气大得四五人都没能拦住。
“姓林的,我和你拼命!!!”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海带通红的双眼仿佛正在滴着血,他使出全力打向林采晏,而这一拳竟然是轻飘飘的,打得人不痛不痒。
海带已经不再是结实的小伙,骨瘦如柴的身板都禁不起风吹,但他定要做些什么,要像个英雄,捍卫尊严,保护自己珍爱的人。
海带视死如归,打不着林采晏,干脆用牙去咬。这一口正好咬住林采晏小臂,之后他再也不肯松牙,像条疯狗摇头撕扯。
“快!快把他拉开!”
守卫们惊呼,纷纷举刀。林采晏却忍痛大呼:“不得伤他!”
众人得令,停在原地。林采晏抬拳狠捶海带下颚,打碎他的下巴骨。
海带咬不住,只得松了口,整个人摇摇晃晃分不清南北。守卫们趁此紧而有序立到林采晏跟前,形成一堵人墙。
又来了一伙人,个个手持粗绳套,套马驹似的一下子把海带套住。绳索一收,海带就落到他们手里毫无抵抗之力。
林采晏冷笑,看他的眼色就如看条落水狗。
海带瞪圆双眸,记住了这人的脸,而后仰天嚎叫,猛地挣断两指粗的粗绳。他朝林采晏撞去,不顾一切要拼个玉石俱焚。
林采晏不费吹灰之力,轻巧地躲过了。海带未停下,像头蛮牛撞上亭柱,“嘭”地一记巨响,红白迸出,他倒地,脖子都歪斜了。
瘦精精的人儿抽搐几下,再也不能动了。他邋遢且难看,但表情却是无比骄傲。他战胜烟霞的诱惑,保住了好兄弟。他光荣!
竹篮打水空一场,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林采晏看着地上的尸体,踹了它几脚。他有些无法明白,兄弟义气怎么能比命重要。
被疯狗咬过的地方鲜血淋漓,而林采晏却不觉得痛。
手下问他:“小王爷,这下人证死了,如何是好?”
林采晏不言不语,从袖里掏出一份自拟的供录,随手递了出去。
文官接过,一扫便知其意,接着他就走到海带身边,抓起他的拇指在供录上按下指印,再将供录呈给林采晏。
“人证、物证俱在。传令下去,无论是谁只抓住朝庭叛党墨华,就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话落,他转过身,漠然离去。
园中,左右两具尸体被人抬走。血迹或擦干,或溢到土里。半晌过后,又是鸟语花香,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