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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别盗我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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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退亲,卫绛猝不及防。她应该高兴才对,然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爹爹,您别想这么多,安心把病养好。来,先把药喝了。”

    卫绛用药堵住卫千总的嘴,苦涩的味道却似在自己的舌尖化开。一碗药没了,她的心就与这碗一样,空落落的。

    卫千总睡下了,卫绛稍作收拾,端起填漆方盘走了。出门时,正巧遇见卫大郎,她一抹轻笑,将烦忧遮掩,而后说道:“爹爹睡下了。大哥不必操心。”

    卫大郎松了口气,颔首莞尔。

    “小妹这几日也辛苦,你去歇息,后面我看着。”

    卫家子女轮流照顾卫千总,最辛苦的莫属卫大郎,他挑起长子之责,既要照顾爹爹又得兼顾生意,几天下来形如枯稿。

    卫绛看着心疼,想要帮家人分忧。她顾不上歇息,又跑去船埠替卫二郎打理船货。

    卫大郎一直处理帮中事务,凡事都做得顺手。可卫二郎浪荡惯了,样样都不会,忙没帮上反倒惹出不少麻烦。

    船埠上的兄弟们有点不把卫二郎放眼里,而且有些人听到卫千总一病不起,以为卫家要垮,便蠢蠢欲动想着要走。

    无极海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头狼一旦弱了,底下的小狼们就要造反起哄,甚至饿时连头狼也吃。

    卫绛到船埠时正听见有人在说:“咱们走吧,我看这卫家不行了,往后咱们难道跟他喝西北风?”

    “就是呀,你瞧杨二爷替卫家做这么多年,这卫千总翻脸就不认人了,难道他还会对我们这们小喽罗好吗?”

    ……

    卫绛伸长脖子暗探,有五六个人围作一堆,其中有个曾是杨二爷手下,如今正在煽风点火。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卫千总终究心太软,让卑鄙货色们夺了先机。

    卫绛偷听完他们所言,不动声色。她去船埠边的简棚里找卫二郎,卫二郎正对着一大堆货单焦头烂额,见到小妹来了,就像见到根救命草,忙不迭地冲过来,抖着手里货单,问:“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卫绛翻了几张货单,上边写的都不是汉文,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货单谁给你的?”

    “蔡德,他一大早就把这单子扔在这儿,然后说身子不适,走了。”

    “这单子本该是谁验的?”

    “蔡德呀,上面的字也只有他能看懂。”

    说着,卫二郎把货单往案上一扔,愁眉苦脸哀叹道:“老天爷呀,你怎么能这般折腾我?”

    卫绛跟着叹气,她知道卫二郎根本不是做事的料子,平时光顾着花天酒地,如今到了正经时候,半点劲都使不出来。

    卫绛不由数落他:“你呀,身为卫千总的二公子,什么事都不会,人家怎么会服气呢?蔡德是我们家的老伙计了,想必你定是得罪人家,人家一气之下就不替你做事了。”

    “有吗?我这张人见人爱的脸有得罪过人吗?”

    卫二郎一头雾水。卫绛听到这不要脸的话,翻他个白眼,再啐他一口。

    “货单的事我来做,你快备上礼去蔡德家里向人赔罪。”

    卫二郎自觉冤枉,哭丧起脸:“可我不知道错在哪儿呀。”

    “你自个儿好好反省!接手之后有没有对老人家不敬,有没有眼高手低!”

    卫绛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卫二郎细细咀嚼,苦思冥想,似乎仍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卫绛就知她这个二哥平时浪荡惯了,对人没大没小的。这蔡德好歹也是秀才出身,只因犯事被革去生员,故“屈居”于卫千总门下。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脾气,有些话听不得,有些事看不惯。时常混于烟花酒巷的卫二郎与饱读诗书的蔡德是两类人,纷争再所难免。正好此事能给他个教训,以免以后接手卫家生意时捅篓子。

    卫绛怕二哥不开窍,便叫来他的小厮阿宝,细心吩咐几句。阿宝机灵,听后也就明白了,随后就照着她的意思,去帮卫二郎排忧解难。

    安排好船埠事务后,卫绛带着货单去木坊找墨华。眼下卫家正有批船要造,进来几根龙骨需一一把关。

    上一世,木坊里的帐房为中饱私囊,以次充好,将烂木当作龙骨用,之后做出的几艘大船虽面上无碍,但下海之后没几月就沉了,满船的葡萄美酒全都给鱼喝了。

    这一世,卫绛二话不说先把帐房辞退,让常师爷帮忙管帐,而后又托墨华与苍狼蛛看着,以免再混进烂木头。

    到木坊时,大伙正在卸货。卫绛老远就就看见墨华和苍狼蛛。墨华正在清点木料,一脸认真。苍狼蛛则像个门神镇守院中,没人敢在他眼皮子下犯事。

    苍狼蛛先看到卫绛,一双狼似的眸子变柔和起来。卫绛朝他嫣然一笑,挥舞起小手,唤了声:“大叔。”

    众人见卫二姑娘来了,立马恭敬地招呼,于是卫绛就说:“大伙辛苦了,我娘做了点心让我送来,大伙尝尝,正好歇息会儿。”

    众人听了高兴,但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窥视苍狼蛛眼色,见他点头便炸起一阵欢呼,一窝蜂地围上木板车,争抢李氏做的小点。

    卫绛看得一愣一愣,不知苍狼蛛使得什么法子,让这群泼皮猴这般听话。缓过神后,卫绛把芙蓉糕塞他手里,笑笑说:“大叔,这几天你辛苦了。”

    墨华听见了,回头见状起了丝许醋意,连忙问她:“我的呢?”

    这些日子,墨华一直在替卫家忙碌,尽心尽责,卫绛都看在眼里,她也不再横眉冷对,大方得体地把手里食盒递上,谁知还没说上话,人堆里就有人调侃道:“在她嘴里呢。”

    “是啊,在她嘴里,墨少快去吃呀。”

    ……

    苍狼蛛眼神一凛,立马回头杀去。刹那间,伙计们都安静了,只听间几声呛咳以及吞咽之声。

    “正好,我找你有事,屋里聊。”

    卫绛边说边把墨华请到供于值守歇整的屋里。

    全是男人的地方可想而知,门一打开就是团乱。卫绛见状眉头皱起,脚踩不进去,只道:“还是在外聊好了。”

    话音刚落,墨华突然拦腰将她一提,半推了进去,而后门一关,把喧闹阻隔在外。

    这屋里还有道门,门后是墨华歇息之处,里面只有几件简单家什,却意外地干净。

    “在这里聊好了。”

    墨华唇角一勾,好似只骗兔子入洞的狐狸,不怀好意地笑着,顺便打量该从哪里下嘴。

    他的花花肠子卫绛怎会不知?她故意离他半步之遥,然后从怀里拿出卫二郎的货单交他手里。

    “今早蔡秀才把这堆东西扔给我二哥,之后人就走了。我二哥说看不懂,所以请你帮忙。”

    墨华粗略扫过几张,道:“五百箱香料,下月初要从运到星罗。货齐了没?”

    “刚收到的货单,还不知道什么货,不过香料库房里多,这倒不必担心。我这就让人去办。”

    说罢,卫绛收起货单作势要走,墨华不由伸手拉住她,在她耳边轻笑道:“就这么走了,也不谢我?”

    “哦,谢谢。”

    卫绛生硬,半点都不通透。墨华知道她是故意如此,于是霸王硬上弓,非要讨个香吻。

    他缠着绕着,死乞白赖。卫绛气不过,真想把窗户打开,好让他的兄弟仙见见他这般泼皮无赖样,揭穿他风雅的假皮囊。

    墨华两手一托,把她抱到腿上,而后埋首在她怀里,轻声道:“我已经三天没睡过觉了,你对我好一点不行吗?”

    卫绛听后蓦地心疼起来,她再仔细看他,就见他眼圈深重,原来先前精神抖擞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卫绛软下口气:“木坊的事有这般重吗?”

    “货都是夜里才到,我得去看着,清点完毕入库房。”

    “你就不能和大叔合计下,轮流看。”

    “苍狼蛛也没歇息过,你以为几船的货就我一个人,能数得过来?所以……给我亲个?”

    说罢,墨华把嘴凑了上来。这回卫绛不忍再打他,半推半就在他脸颊上亲了口。

    这样就完事了?墨华不依,他闭上眼再次把嘴撅高,撅成一朵怒放的小菊花。

    卫绛不由自主的一巴掌糊上去,把这朵小菊花拍扁了。

    墨华蓦然睁眼,一个浅吻意外地落到他唇上,吻里含着笑,好似酒后那三分醉意。他趁机擒住,半寸软香抵开贝齿,与之相弄交缠……

    不知过多久时候,他俩舍得从房里出来。一见他们,众人眼色变得暧昧,连苍狼蛛也是。他们像是掐着手指头,在算他俩呆多少时候,这么点时候够干哪些事。

    墨华天生皮厚,卫绛也是在花楼里跌打滚爬过,两人若无其事,正经得叫人佩服。

    卫绛一走,不苟言笑的苍狼蛛破天荒地靠到墨华身边,肃然道:“你这不行,得找个大夫看看,吃点药或许能久一点。”

    “……”

    墨华无语,想了会儿难道这伙人在蹲墙角偷听?以为卫绛打他的几巴掌是在……那个?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哪有这般不经事!墨华正要解释,苍狼蛛怜悯地看他一眼,然后咂着嘴摇着头,走了。

    **

    卫绛回到船埠,卫二郎不在,她便吩咐属下按货单备船,后日一早出海。随后,她替二郎在船埠把守一下午,把他落下的事务全都清完。卫二郎回来时,她连简棚都打扫了遍。

    “哎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你让我怎么谢你?”

    卫二郎高兴得手舞足蹈,却惹来卫绛白眼一个。

    “蔡德的事你办妥没?”

    卫二郎连连点头。“当然办妥了,我可是人见人爱。”

    说罢,他不免得意忘形,然后将蔡德的事细说了遍。

    果真与卫绛所想的一样,蔡秀才清高,受不了卫二郎不知礼节的混混样,觉得他不是做大事的人,于是一气之下就不干了。卫二郎上门赔礼,给足蔡秀才面子,把他捧成诸葛孔明般的人样,这才消了蔡秀才的气。

    人有所长,寸有所短。

    经过这番事之后,卫绛就知道卫二郎不是管货的料子,然后去找卫千总,建议他把卫二哥扔出去拉生意,别留在船埠折腾人。还有杨二爷的那些余党,有心搅混水的全都赶走,一个都不能留。

    卫千总思前想后觉得卫绛说得有理,于是就让卫二郎出去闯荡,以免闲在家中不务正业。至于卫绛所提到那几日,卫千总就让大郎先与他们聊聊,而后再做定夺。

    对于卫大郎而言,这事小菜一碟。卫二郎就苦了点,从大少爷沦落到跑腿的命,整天早出晚归,半个月下来人瘦了。好在他的力气没白花,凭着张能说会道的嘴,替卫家找了几笔大生意,也算不辱卫二公子的名声。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闯过难关。卫千总的病也渐渐有了起色。

    转眼一年多过去,卫绛马上就十五岁了。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不过云海洲只有春夏秋,没有冬。

    除夕,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天。大清早,易门神、桃符、春帖,卫府里里外外都忙得团团转。

    李氏在做糖粿,将糯米粉和米粉加红、白糖和成面团,再放到年糕叶上蒸熟。上蒸屉时,她念念有词道:“糖里掺蜜,来年甜上加甜。”

    人过日子就讲究“甜”字。这一年多来,卫家波折不断,不过到最后还是尝到甜头。

    卫府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卫绛。若没记错,上一世卫家的除夕夜愁云惨淡,每个人都似有预料,知道卫家要垮,无力回天。

    如今听到窗外喧闹,就知卫家垮不了。有郑老爷子做靠山,还有苍狼蛛开辟的新航道,卫家的生意顺风顺水,船队也越来越壮大。魁虎的几个手下前来投靠,想要在卫家赚口饭吃。

    天随人愿。此次重生值了。

    团圆饭之前,卫绛换上新裙,坐在妆镜前描眉点朱。她身子已全愈,脸也长开了,就好像一朵吸饱水的花骨朵,绽放刹那艳惊绝伦。

    不知不觉,尔娘回来了,妖娆爬上她的眉梢,眼波流转间媚气横生。而这回卫绛不再恨她,因为是尔娘成就了今天的卫绛,彼此应该共生共存。

    丫鬟过来说:“听说墨少出海回来了。姑娘这番打扮可是想去迎他?”

    哎呀,他回来了。卫绛正在晕胭脂,不小心,溅出一点,犹如朱砂痣。

    “关我什么事?才不去迎他呢。”

    说着,卫绛以小指拭去唇边一点红。丫鬟捂嘴轻笑,不作答转身走了。

    天色将暗,饭菜香气飘来荡去,闻得卫绛饥肠辘辘。她又换了身衣裳,石榴红梅花纹比甲,里边是浅粉窄袖小袄裙。绣花鞋同比甲色,上面绣有一双蝴蝶。

    卫绛打扮得艳丽出挑,十五岁却跟个妖精似的,年纪大、迂腐的妇人们见之不喜,说她长得太过风流、太邪气。

    尔娘性格乖张,卫绛脾气倔强,如今两人融为一体,那管世人诽谤。

    无意间,卫绛在廊道中撞见卫珍儿,两人不约而同驻步,相互打量起来。

    自那日卫珍儿把她骗至船上,差点让平安轻薄去,卫绛心里就没有这个姐姐了。卫珍儿也不认这个妹妹,一看见她,两颗门牙就隐隐作痛。

    卫珍儿先行下楼,卫绛淡漠地紧随其后,两人同时到忠孝堂后,又极为默契地向众人道万福,悄无声息掩去姐妹间的裂痕。

    “哎哟!我的好侄女来了,快到三叔这边来,三叔给你们大红包。”

    三叔依旧乐呵呵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封。卫绛连忙上前说了一大堆吉利话,问三叔讨要了一个,而后她又跑到卫大郎和卫二郎面前,摊开手讨要。

    “我的红包呢?”

    “你还问我要红包?”卫二郎故作愠色,举手作势要打。多亏他这个好妹妹,他才得以担负卫家重任,没了他的少爷命。

    结果拳头落在卫绛手里,化作红包一个。卫绛笑眯眯地接下了,道个万福,再说上一堆吉利话。

    卫大郎老老实实地把红包递给小妹,且道:“愿妹妹心想事成。”

    卫绛回他:“祝哥哥早日娶妻生子。”

    卫大郎听到“娶妻生子”四个字脸就青了,一下子露出狰狞模样,怂恿卫二郎:“咱们把她拖到房里去,把她的嘴撕了。”

    “好。”卫二郎重重点头,磨拳擦掌。正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无怨无仇踩两脚的时候。

    卫绛尖叫一声,立马逃窜。卫二郎箭步追上,围着廊柱与她嬉戏打闹起来。

    卫千总与李氏在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如今卫家风调雨顺,儿女们都已长大,夫妇俩相视一下,顿时感慨万千。卫千总偷偷地握上李氏粗糙老手,在她耳旁亲昵道了句:“夫人辛苦了。此生能得你相伴,我死而无憾。”

    李氏一听慌了神,忙不迭地娇嗔道:“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呀。”

    卫千总哈哈大笑,趁儿女不注意时,在她颊上亲吻一记,羞得李氏脸颊飞红,忙用手捂住半边脸颊。

    “大哥,我把她抓住了。快,撕她的嘴。”

    卫二郎一声喝,两手钳住卫绛的小腰,把她拎进堂内。

    恰巧,墨华风尘仆仆地来了,身上的狐围披风还来不及脱去,就先赶来吃这顿团圆饭。

    此次出海三月余,从南到北。北边飘雪,回到南边又遇上雨。墨华赶得急,衣裳没带足,结果不伦不类地穿着狐围披风,热出一身汗来。

    一入门,墨华就见卫二郎抱着卫绛,竟然吃起小舅子的醋。卫二郎抬眸见他眼色不对,连忙把卫绛放下,然后笑意盈盈地迎上前。

    “墨兄,你回来了呀!”

    “是啊,我回来了。”

    墨华笑着,眼看着卫绛,像是在对她说。卫绛脸一红,而后极快地恢复常色,走到李氏身边乖巧立正。

    李氏见到墨华,忙笑着道:“快快,把这身厚衣脱下,吃团圆饭吧。”

    “好。”

    墨华颔首,脱去狐围披风净手入席。坐下时,眼角一飞,见到卫绛打扮得分外妖娆,他便想起往世,不由心猿意马。

    卫绛也有意无意地看去,三月不见他倒是瘦了。在他走之时,她本想随他一起去,但念着爹爹抱恙,只好作罢。本以为不会想他,可刚刚四目交错,秋波泛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又惊又喜,又酸又苦。

    眼下,卫家忙于辞旧迎新,卫绛脑子里却是儿女情长。她懵然,不知该不该继续恨他;他替卫家做了这么多事,是不是该将前世债一笔勾销?

    “轰隆”一声巨响,外边放起烟花。火树银花,争相绽放,满天的绚烂。

    卫绛蓦然回首,他立在烟花下,那双眼竟把这绚丽压下大半。他莞尔而笑,招手唤她过去。她的双脚不听使唤,挪到他面前。他把一根细香递到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扶上她的纤腰,两个合着伸长臂膀,点上一枚烟花,看它绚烂绽放。

    小儿们最高兴了,拍手欢叫。大人们也仰头看着满天花火,仿佛一下子回到儿时,无忧无虑。

    趁人不注意,墨华拉着卫绛走了,撇开这喧闹,寻求一片寂静之处。他把她带到玲珑山,假山石后幽静清朗,犹如另一个天地——只有他们两人的天地。

    “我回来了。”他低头,在她耳边笑着道,炽热的气息弄得卫绛发痒,她咯咯直笑,轻轻地把他推开。而这一推像是推在棉花上,绵软无力。他毫不费力将她拉回怀里,唇摩挲起她的耳珠。

    “想我吗?”他问。

    “不想。”

    “不想?可我见你老在看着我。”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墨华语塞,缓过神后只好苦笑作答。她真是半点都不肯吃亏,承认想他又如何呢?

    卫绛知道他的心思,却摸不清自己的心思。她悄悄地、暗暗地将心思一层一层剥去,留到最后的竟然是害怕。

    没错!她害怕,害怕这辈子和前世一样,卫家都毁在这人手里。

    她害怕他骗她,利用她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最害怕的是自己喜欢他,到时覆水难收,连丝保留的余地都没有。

    卫绛蓦地争脱他怀抱,甩开他的手逃之夭夭,想趁情茧未结之前,及时抽身。

    可她怎么逃得了?他一个箭步就追上她,再把她拉入怀里,以柔情为丝,慢慢将她裹住。

    “阿绛,我该怎么做,你才能信我?”

    他也看出她的心思,小心翼翼触碰上她柔软心田,而她就像蚌贝,立马合起坚硬的壳,把他的温柔阻挡在外。

    卫绛闭起眼,化身成水泼不进、火化不开的铜俑。他说什么,她听不见;他做什么,她也看不到。

    光阴瞬间凝结,她的脸在月光之下苍白无血色。

    忽然之间,墨华怕了。他回到前世,看着尔娘跳下楼,他明明伸了手却抓不住她;画面一闪,他们把她的尸首抬到他面前。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一点胭脂突兀地浮在唇间。

    她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百转千回,他终于找到她,可是她的一缕魂魄却像留在前世。这缕魂魂是属于他的,是与他痴缠过的,是无条件爱他的。

    “回来……回来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他的声音在发颤,唤魂一般。

    卫绛抖擞了下,蓦地倒在他怀里。不知怎么的,就这般无缘无故地软了身子。

    墨华抱起她,绕过林立山石、绕过葱葱绿树,回到空荡无人的屋里,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上床榻。

    卫绛如梦初醒,她托着头坐起身,心想定是那酒的缘故。

    青椰酒,后劲足。先前她只留心于他,不知不觉喝去一杯又一杯。

    “我喝醉了。”卫绛忙不迭地解释。

    墨华相信,于是便说:“我去帮你倒茶。”

    “茶就在桌上,拿来便是。”

    墨华按她的话把茶壶连同茶盏一起端到她面前,喂她一盏。

    不够?再来一盏……

    苦茶入喉,酒劲冲淡些许。卫绛不觉得头沉眼花,嗓子也好受了。

    眼下,他可以走了,而她却开不了口,嚅嗫半晌,只道:“刚才你问我想不想你,我想说,其实还是有点想你……这么点……”

    卫绛用手势比划,只有半个小指甲盖的思念。

    “好吧,那我就有这么多了。”

    墨华竖起小指,是她的好多倍。

    卫绛不由叹息,一把捏上他的小指,低头抿紧嘴。她不肯承认,自己动心了。

    “嘭!嘭!嘭!”不知是谁把门敲得震天响。卫绛心里一紧,忙不迭地让墨华躲走来,而后上前开门。

    原来是卫二郎,酒喝多了瞎胡闹,一把拉住卫绛的手,大声嚷嚷:“你怎么躲在这儿呀!走,咱们去守岁,去抹牌!”

    这卫二郎不知是来救她,还是来害她。

    卫绛回眸看看躲在房里的墨华,犹豫半晌,硬是狠下心跟着卫二郎去了。

    没过多久,墨华也回到堂中,与众人打成一片,先前的事就像没发生过。

    一转眼晨光微熹,新年伊始。

    疯玩一整晚上,众人七倒八歪,有抱着酒坛睡的,有抱着腿睡的。卫千总与李氏还得打起精神,去九重山给郑老爷子拜年。

    卫二郎是死活爬不起来了,卫千总只得带上卫大郎、卫绛和卫珍儿去拜年。卫绛也是整晚没睡,累得心慌。她洗去疲色,重新换身衣裳,随爹娘去了。

    一行人到船上后便躺在船室里小睡片刻。船摇摇晃晃驶在海中,忽然一个颠簸,不是撞上什么东西。

    卫绛睡得浅,一下子就醒了。她睁开惺松双眼,站起身探头往外瞧。冷不丁地,一块黑布从天而降,套在她的身上。

    卫绛睡意全无,立马挣扎大叫。有只手猛地点上她哑穴,她顿时失声。

    卫绛被蒙在黑布袋里,什么都看不见。她只听到一阵喧闹,紧接着是兵器相搏之声。有人过来了,一把将她扛着走。卫绛听到娘亲撕心裂肺的哭叫,一边又一边唤着她的名。

    是哪个王八蛋?!卫绛心里腾起怒意,有人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定是不想在无极海里混了!

    卫绛像条鱼甩尾蹦跳,连连抽打绑匪好几次。或许绑匪被她打得痛了,直接一个刀手劈在她脖子上,瞬时卫绛就晕了过去。

    不知过多久,卫绛慢悠悠地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顶上有盏摇晃不停的灯笼。定了会儿神,再往旁边看去,狭小的暗室像个笼子,木制的墙,无窗。

    这是一艘船,她应该在某个船室里。卫绛动起身,顿时发觉自己被铁链五花大绑,嘴里还塞团破布。

    都点上哑穴,还塞什么布,这人是不是傻?!

    卫绛呸呸呸半天,嘴里的布吐不出只好作罢。她坐起身又细细环视四处,潜心思忖。

    这绑匪胆真大,他就算要到钱,怕也没命花。得罪她爹不说,还得罪郑老爷子,吃力不讨好。

    卫绛觉得这绑匪可能是熟人,兴许他不是为了钱,还是为私仇。

    莫非是杨二爷?亦或者是……

    答案呼之欲出。就在这时,外边传来动静,卫绛立马倒地闭眼,装出昏迷模样。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又有一个人被带进来。

    卫绛悄悄睁开眼缝,见到一双绣花鞋。她微怔,再往上瞟,没想竟然是卫珍儿!

    “把另一个弄醒。”有人沉声命道。

    卫绛就看到一双大腿向她走来,而后一只肥手罩上她的面门,取出嘴里那块布,再把她拎了起来。

    卫绛两眼轻扫,就被眼下情形惊到了。

    果真是魁虎,他竟然胆大包天,敢劫卫千总的人!卫绛再看向卫珍儿,她已被吓得神智不清,不停地抖擞。

    “魁虎,你这是什么意思!”卫绛质问,可是发不出声。魁虎见她有话要说,就示意胖子解开她哑穴。

    卫绛后颈受了一击,又痛又麻。她动动舌头,发觉能说话了,一下子气运丹田,怒吼道:“魁虎,你这王八蛋,你这是什么意思?!”

    骂着,卫绛冲上去欲给他两脚,魁虎胖手下一把拉住她身上铁链,然后将铁链一头栓在墙角铜环上。

    卫绛动不了了,愤怒地怒叫。魁虎冷笑一声,脸上蜈蚣疤僵硬得如死了一般。

    “什么意思?这得问问你爹。是你爹把我逼到这个份上。”

    “我爹怎么逼你了?又没抢你航道也没抢你货,倒是你一直在暗中做手脚,想吞掉咱们卫家,你怎么有脸,恶人先告状!”

    卫绛连珠带炮说了一大堆,其实她心里清楚,魁虎并非为此而来,他应该是为周姨娘,是在替她报仇。

    因果轮回。没想魁虎因周姨娘的死,胆子倒大了起来。

    讨财不讨命,这是江湖规矩,但是魁虎为报私仇,能不能活命就很难说了。

    卫绛心里打鼓,不知魁虎会拿她们怎么样。她旁击侧敲,道:“你不就是贪我爹的钱吗?要多少,你开个价,我爹会给你的。再说我们也见过几回,你也别把事情做绝,以后怎么在无极海混呀?”

    “既然我都敢出手了,我还会怕这个吗?呵呵。”

    说罢,魁虎低头轻叹,而后坐在门槛上狠狠捋把脸。

    “你们卫家不厚道,把人往绝路上逼啊。香料本是我走的货,如今你们一家独吞,还让人怎么过活?”

    “是你以次充好,在香料里混木屑被人逮住了。自己生意做得不老实,还怪我们?这有没有天理。”

    “行,随你怎么说。香料的生意没了,但我还有一桩生意。每年我都拐几个姑娘卖去星罗,长得漂亮的值五金,长得一般两金。你知道她们去哪里干嘛吗?告诉星罗有个地方,就和集市似的,专门卖人。其中有栋宅子,就和你家这么大,里面弯弯扭扭、四通八达。这宅子底下是大通铺,十人睡一张铺,中间就隔布帘子。她们不用穿衣,光身岔开腿就成,一天得接三十个客人。三十个……几个月下来就成烂肉,连狗都不愿闻。”

    魁虎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继续道:“我就是要把你们送哪儿去,当卫千总找到你们时,你们已经成了千夫骑的婊、子,下边还会流脓呢。”

    “啊!不要!不要啊!”

    卫珍儿怕了,惊声尖叫,漂亮的脸蛋扭曲得不成样子。

    魁虎注意到了她,两眼色眯眯地打量了番,一边摸着下巴胡渣一边喃喃道:“这不是云海洲第一美人吗?她能卖到十金。不过……这么条鲜鱼,得让自己人先尝。”

    “不要,不要……放过我吧……”

    卫珍儿哭得泪流满面,她吓坏了,茫然无措,不经间地对上卫绛双眼,她立马抬手指着她。

    “她!你找她!她不正经,她到处勾引男人!不信你去问我们卫府里的人,嬷嬷们都这么说她!”

    一道惊雷蓦然劈在卫绛头顶,差点散了她的魂魄。她怔怔地看着卫珍儿,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她已经恶毒到这个地步,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魁虎像看笑话,看着她俩。

    “我还以为你们姐妹情深,没想到了危难关头,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我就给你们各自一个机会。”

    说罢,魁虎往地上扔了把匕首。

    “谁抢到这匕首,算谁赢,我就会放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