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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阴暗潮冷,墨华犹如一缕巷中幽魂,凭空出现。他像是来寻前世的仇,死缠不放,卫绛见之却平静得出奇。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前世有这般结局都是墨华自找的,她不欠他。
忽然,卫绛觉得手上一紧,原来是平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要把她嵌入掌心般扣得死紧。
稚嫩且青涩的平安,在墨华面前昂立挺立,似一只刚长出茸毛的小鸡,同只海雕较劲。
海雕根本不屑于他,始终对着卫绛温柔浅笑。这笑看来单纯,但卫绛却嗅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
“你这人怎么死缠烂打。订亲是你说的,我可没点头答应过。”
卫绛蹙眉,露出几分厌恶之色,语气一如既往生硬。墨华笑靥如初,不难过、不动气。
“没关系,我会等你,再说你还没长大,小了点……”
说着,他眯起眼,目光落在卫绛平坦无起伏的胸口。
“唰”地一下,卫绛的脸通红,还没来得及发飙,平安先站出来,挺身挡在她面前。
“不得无礼!”
平安怒目而视,瘦弱的身子气得微微战栗。
墨华莞尔而笑,彬彬有礼道:“平安,你手里牵的是我未过门的妻,你有脸对我说无礼吗?”
平安顿时语塞,憋得红脸脖子硬。他回头看下卫绛,顿时鼓足气势,理直气壮道:“她不喜欢你!”
墨华皱起剑眉,哭笑不得,似乎懒得和这孩子斗嘴计较。他转头问卫绛:“你今天来九重山做什么?这里到处是食人鲨,你就不怕被吃掉吗?”
虽然语气听来随意,不过含义颇深。
卫绛莞尔,不冷不热地回道:“你管得太多了,莫非你是怕我看到你不可告人之处?”
墨华眼色微顿,似有闪烁。卫绛逮了个正着,心里忍不住嗤笑,隐隐地窝着团火。
“我劝你莫要做亏心事。老天有眼,说不定哪天就扒下你这人皮,现于世人。”
墨华不语,蓝黑色的眸深邃如大海,见不到底。
卫绛转动眼珠,左盼右顾,在这昏暗的巷子里杀个人如同杀只鸡。她信不过墨华,不放心与只狐狸呆在暗中,趁人不备之时,她猛地拉下遮阳的破棚子。
“哗”地一声,微弱阳光落了进来,落地的布棚涌起一股潮湿的霉味。巷中,僵持不下的三个人大白于天下,就如三个藏了许久的人偶重见天日。
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看了过来,倚在门边磕瓜子的妇人盯上了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哪怕在九重山,也没人敢轻易杀人。
你能奈我何?!卫绛勾起唇角,笑得俏皮且得意。墨华不慌不忙吸上口烟,再缓缓吐出,白烟之下,神秘莫测的笑变得影影绰绰。
“你的小脑袋想太多了。今日我有事在身,改日有空再和你好好聊聊。”
说罢,墨华转身走了,脚步轻稳,踏叶无声,转眼就消逝在人群之中。
见他走了,平安很高兴,他抬手擦去额间汗珠,回头看着卫绛笑着道:“你真厉害,把他赶走了。”
“别提这个人了,没意思。我们回去吧。”
卫绛不愿再想起墨华,上辈子他们缠得够紧了,这辈子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
卫绛拉着平安准备往船埠方向去,忽然脚下一绊,她差点摔个狗啃泥,好在平安及时拉住。
卫绛缓回神,往下看去,原来是她刚扯下的棚杆子。她拿脚往旁踢踢,棚布移过几寸,底下顿时现出一个乞丐,不知是被杆子砸得还是别它,这个乞丐侧躺在地,像是死了。
哎呀!不会砸死人了吧!卫绛大惊,忙不迭地倒吸口冷气。她想上前看看那个乞丐,却被平安拖住了。
“别看,总有人死在这儿,看了晦气!”
卫绛轻轻打掉平安的手,硬是凑过去,蹲身探探乞丐的鼻息。
还好,活着!
就在这时,乞丐突然抽搐,好似僵尸回魂。卫绛吓得立马把手缩回,身子往后一倾,不小心摔了个屁股蹲。
乞丐眼皮微颤,沉重的眼屎把他的眼糊住了,他伸手揉了几下,这才把眼睛睁开。
他的眼珠子通红,好似浸过血,脏黑的脸上难以分辨口鼻,直到他打了个哈欠,喷出团恶臭的气,卫绛才知道原来他的嘴在这里。
“唔!快走!”
平安皱眉,一手捂嘴,一手拉起卫绛。那乞丐伸出手,动起五根粗黑手指,像是在问卫绛要吃的,不过他斜躺在地的姿势如富家老爷等人伺候般,看着让人不舒服。
“呸!死叫花子!”
有人唾了口唾沫。卫绛闻声抬头,是个过路客,只因穿得人模人样,随意欺负沿途乞讨的落魄人。
卫绛打心眼里可怜起眼前人,于是掏出怀里铜板给了地上这位“老爷”,转身刚要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件东西,她愣住了,双脚如被焊在原地,半天没有缓神。
这乞丐是个瘸子,右腿少了半截,这半截用细竹般粗的铁杆撑着,上面透迹斑斑。
莫非这个人是铁脚?!
上一世的记忆呼之欲出,卫绛记得有个叫铁脚的人横空出世,他能判星辨月,聪慧如诸葛,而且他知道好几条隐蔽航道,有他就等于握住半个无极海。
想着,卫绛兴奋起来,再次低头打量起这个乞丐。乞丐数着手里五个铜板,来来回回、反反覆覆,再也没抬头看她半眼。
“你等一下。”
话落,卫绛突然跑开了,平安立在原地二丈摸不着头脑。一会儿功夫,卫绛回来了,手里多了蚵仔煎。
“吃吧!”
卫绛蹲身把蚵仔煎塞到乞丐面前,乞丐抬眸看看她,二话不说一把夺过蚵仔煎拼命往嘴里塞。刚做的煎饼太烫,他一边吃一边张嘴呼吸,泪都烫出来了,他却不肯等它变凉些。
卫绛半蹲在地,看乞丐吃煎饼看得津津有味。平安越发不明白,只好蹲身两手托腮,陪卫绛看人吃煎饼。
眨眼功夫,煎饼就被乞丐啃完了,他舍不得手上的油,细细地舔了一遍又一遍,把黑黑的手指头都舔白了。
卫绛见状不由笑了,清澈的眸子如秋水般潋滟。她问:“你愿意和我走吗?我给你饭吃,管你饱。”
乞丐像是听不懂人话,依旧吮舔手指,随后他抬眸看向她,通红的眼睛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卫绛的心被这眼神狠狠地撞了下,她不禁又问他一遍:“你愿意和我走吗?我家有很多好吃的,能给你换身干净衣裳。”
乞丐还是不理。
平安快被他身上的臭味熏死了,不由拉拉卫绛袖边。“咱们还是走吧,这个人八成是疯子,别理他了。”
他的话有些道理,这个乞丐双目无神,神思散乱,看来也不像个正常人。
或许是认错人了,这么厉害的铁脚诸葛怎么会当个乞丐呢?
卫绛暗自思忖,她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灰,转身欲走,可细想又折了回来。
卫绛锲而不舍,再次和这脏臭的乞丐说:“我叫卫绛,是卫千总的二姑娘。我家做海的生意,若你有意闯番天地,就和我走吧。”
乞丐如磐石,纹丝不动,几番游说都没能打动得了他,
卫绛心中暗叹,随后掏出身上钱袋,双手递到他手里。
“你如果想明白了,就带着这钱袋子来找我,我家在云海洲。”
说罢,卫绛掩住失落,回望一眼后,拉着平安的手走了。
走了一段路,卫绛突然觉得臭哄哄的,她吸吸鼻子,低头看看鞋底板,没踩到狗屎啊。随后,她又闻闻平安,再看看他的鞋底板,也没踩到狗屎国。咦?这臭味从哪儿来的呢?
卫绛与平安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回头看去。那个乞丐就跟在他俩身后,撑着杖拐,驼着背一步一挪。路人纷纷捂鼻躲过,实在受不了他这身臭味。
平安对卫绛扯了个哭脸,问:“你真要带他回去吗?”
卫绛看着乞丐重重点头。平安无奈地摸起银袋,里面的钱应该能包下一艘船。
卫绛与平安在船埠游说半日,终于找到一艘愿意搭他们回云海洲的渔船。平安掏光所有银子,与卫绛挤在咸腥的鱼堆里,乞丐则被赶到船尾甲板处,与杂物混在一块儿。
回到云海洲后,卫绛与平安急不可耐地跳下船,正要去接乞丐,没想船夫拉着他俩要求多给银子。
“那个人这么臭,把我的船都熏得不能用。他还在后面吐了,你们多少也要赔我点。”
卫绛伸长脖子看去,果然乞丐把吃下去的蚵仔煎全都吐了出来。
身为靠海吃饭的人怎么会在船上吐呢?卫绛心生不祥,他该不会是第二个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