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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阵阵下,天总是阴暗不定。卫绛坐在房里听窗外雨打芭蕉,只觉得在虚度光阴。
她重生快一个月了,这个月里光顾调息身子,什么事也没干,亦或者什么事都没头绪。
卫绛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眼下灵活的身躯是拿命换来的,六年眨眼就过,她多坐一天就少一天。
这样下去不行。卫绛心肺里似起了把火,她坐不住了,探头看天收了雨,就出门找上平安。
与墨华的婚事暂且不提,卫绛准备先把家里的贼抓干净,她想去九重山找茶肆掌柜,打听周姨娘的来历,冥冥之中,她觉得周姨娘是别人下的蜜糖套子。
卫大郎不肯带她出门,卫二郎更别提了,一大早不知去会哪位佳人,想来想去还是平安最靠得住。
“平安,我要去九重山。”
卫绛开门见山。平安睁着无辜的眼,很是莫明。
“干嘛去哪儿?那里龙蛇混杂,你一个姑娘家不能去。”
“我换上男儿的衣裳就行了。我必须得去,我要找一个人。”
“找谁?”
卫绛俏皮地朝平安笑了笑,诓骗他:“去了我就告诉你。”
平安眉间忧色难下,他踌躇半晌,看着卫绛极认真的小脸,说:“要不找大郎陪你去?”
卫绛不高兴了,眼微眯,嘴紧抿。她转身作势要走,平安忙拽住她细胳膊,豁出命似地点点头。
“好,我陪你去。”
平安不出意外地落到了卫绛的手里。卫绛向他要套小点的男儿衣,然后再弄了顶荷叶帽。
平安比卫绛大三岁,身形修长略文弱,不过他最小的衣裳到了卫绛身上都像道袍,空落落地随风晃荡。
没法子,卫绛只好把短打改长袍,中间系上腰带,袖子往上叠折五六层,下边再穿条灰麻裤,戴上那顶荷叶帽遮挡眉眼,照照衣镜,还能唬弄过去。
去九重山的船早中晚都有,有些零散的船夫以此糊口。为掩人耳目,卫绛与平安随便挤上一条,付了八个铜板,夹在贩夫走卒中。
阴沉的天色下,海有点吓人,波浪打来,水珠飞溅,落在身上咸腥的凉。
平安有点怕水,一直闭着眼、青着脸,不敢往外看。卫绛倒是兴奋,伸长脖子迎上海风,好奇地看着这片她从未涉足过的天地。
前世今生,她从未离开过云海洲,她似被看不见的笼子禁锢其中,无论如何都飞不出去。上辈子小时候她身子差,不能出海;之后身子好了,墨华不肯让她出海,他说:外边都是豺狼虎豹,出去太危险了。
他不就是豺狼虎豹之一吗?卫绛嗤之以鼻。
船行了半天,终于到了九重山。风浪大,船上的人都像被颠坏了,下船之后都摇摇晃晃,踩不稳。
平安一下船就吐了起来,一地酸水里还带有他早上吃的虾肉。卫绛拍抚他的背,耐心等他吐干净后,拿出块小绢给他擦嘴。
“怪不得你不太出海,原来你晕船啊……”
卫绛揪到了平安的小把柄。平安苍白的脸立马涨得通红,他几乎哀求地说:“你别说出去。”
生在海边却怕水的水手,就像拿不稳勺的厨子、不敢上台亮相的戏子,早晚要丢饭碗。平安是被杨二叔捡来的,性子不讨卫千总喜欢,在这弱肉强食的无极海里,他活得艰难。
卫绛当然不会说出去,她喜欢他,因为他身上有不同寻常的东西,是她上辈子早就失去的童真与纯洁。
卫绛等平安拾掇好后,就拉着他随人群走了。九重山与云海洲大不一样,这里就像沙场,来往之人个个魁梧,行色也是匆匆。谁挡了谁的路,轻则推搡,重则大大出手。旁边无人劝,只有一群起哄吹哨的地痞无赖。
再往前走,就到了一条羊肠小道,此道是必经之路,就如瓶颈一下子把人聚拢。两边林立不少铺子,铺中小贩也比别的地方彪悍,光着膀子凶神恶煞。
过了前面一小段路,后面渐渐开阔,不知为何,此处每户人家都挂着红灯笼,二楼窗大开,几个打扮妖娆的女子站在窗户前,一会儿脱去外衫,一会儿又褪去中衣,只留下胸兜,光明正大地现于世人眼皮底下。
平安偷偷地朝她们看,卫绛也偷偷地朝她们看。这里的女子各式各样,有肤白如雪的,也有黝黑发亮的;有些还不是汉人,红毛碧眼,敢于坦、胸、露、乳。
或许墨华的娘就是其中之一,曾经也立在窗户处骚首弄姿,最后她勾上一个渔夫,和他有了孩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生下了。
“啊!小心!”
突然一声吼,打乱了卫绛思绪。她被平安拉到怀里,还来不及缓神,就见两道白花花的影掠空而过,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呯咚!”一记,众人哗然,卫绛的小心肝也随之震颤,她定睛看去,刚才白花花的影竟然是两个壮汉,他们一、丝、不、挂躺在地上,滚来翻去哀叫连连。
平安也看见了,忙不迭地捂上她的眼。
“他娘的!吃饭不给钱!你当我秋五娘的酒楼是什么地方!!”
耳边炸开粗野的怒吼声。
卫绛摘下平安的手,闻声转头,见酒楼门边有个粗膀圆臂的妇人。她穿着黄碎花胭脂色袄裙,头上扎蓝巾帼,脸上似打翻了胭脂盒,五颜六色。她把袖子卷过胳膊肘,摆出一副杀猪的架势,伸手指向地上光、屁、股的大男人。
“再敢来吃白食,老娘卸了你们的腿当包子馅儿!!!”
骂完后,她转身入酒楼,一把剁骨刀明晃晃地插在腰后,就和她半边屁股这般大。
戏完了,众人作鸟兽散。两个吃白食的大男人,手捂腿间灰溜溜逃走了。卫绛却站在酒楼前,喃喃念着:“秋五娘……秋五娘……”
脑中灵光一闪,她顿时兴奋起来,拿手肘捅捅平安,问:“肚子饿不饿?”
平安挠挠头:“早上吃的都吐光了……有点饿了。”
“那我们进去吃一顿。”
说罢,卫绛进了秋五娘的酒楼。平安青白了脸,叫不住她只好跟着去了。
一入内就见底下大堂座无虚席,有普通百姓、也有水手船工,他们各自吃着眼前食,相安无事。
秋五娘来了,就像座大山压在他俩跟前,两手插腰气势汹汹。
“吃什么?”
卫绛往周遭看了圈,别人都在喝酒吃菜,于是她伸出两根手指,笑着道:“秋姨,我要两碗蚵仔面。”
秋五娘一听此人喊她“秋姨”,不禁愣了下,然而弯腰眯眼,细细打量起卫绛的脸。
“哎呀!这不是小俊儿吗?!你病好了呀!”
秋五娘认出她了。
曾经秋五娘在卫千总家当过厨娘,一直给卫绛做好吃的,可惜卫绛喂不胖,秋五娘也没啥成就感。之后,秋五娘嫁人离开了卫府,没想竟然在这儿开了家酒楼。
故人重逢自有几分欣喜,秋五娘忙把卫绛和平安迎上二楼。
卫绛小心叮嘱她:“我是偷溜出来的,秋姨可别声张。”
秋五娘听后心领神会地使上眼色,而后回头朝底厨间粗吼一声:“两碗蚵仔面!送二楼!”
平安似被她这嗓门吓到了,身子僵了下。秋五娘注意到了他,不由侧首打量,然后调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俊俏。让秋姨香一下,秋姨不收你面钱。”
说罢,秋五娘凑过嘴去。卫绛眼明手快以手掌糊住了她的烈焰红唇,且正声道:“唉,不行,他是我的人。”
平安听了顿时面红耳赤。
秋五娘咧嘴一笑,伸手点了下她脑门:“小丫头挺会护犊子啊。”
这时,热腾腾的蚵仔面端上了,她摸摸两人小脑袋,笑着说:“慢点吃,要什么给姨说。客人多,我得去忙了。”
话音落下,秋五娘去招呼别桌客人了,走到楼梯口,她又扯开粗嗓门骂上了。
“底下两个在干嘛?要打架滚到外面打去!别脏了老娘的店!”说着,秋五娘飞出腰后剁骨刀,就听见底下一阵叫,也不知是谁中招了。
面还没吃,汗就出来了。这云海洲之外的天地,真比想得复杂。
卫绛拔了双筷子,漫不经心地吃起面,她想如今在这九重山遇到熟人,打听事就方便了。正当她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做时,一阵尖锐谄媚的娇笑搅乱了她的思路。
卫绛不悦地朝旁看去,五桌之外有人正在喝酒聊天。笑声来自妖娆女子的口,她正坐在一人腿上,丰腴的雪脯半露,直往人家脸上贴。
不巧,被那个女子当凳坐的男人卫绛认识。他两指夹着细长的细杆儿,正与这妖女打亲骂俏,不知他说了什么话,女子娇嗔,撒娇似地捶他两拳,抖了不少脂粉下来。
真是冤家路窄!卫绛拉下帽沿,把头埋入大碗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零碎、沉重、嚣张的脚步声,她回头偷窥,就见五个彪形大汉上了楼。
为首之人有双鹰眼,一道狰狞伤疤从左额穿过鼻梁,落在嘴角边。他一笑,这疤就像条大蜈蚣,在脸上活了。
这人经过时,卫绛忍不住多瞄了眼,他裸、露在外的右臂上纹有猛虎下山。
他是魁虎,四霸之一!他怎么会在这儿?!
卫绛微怔,随后两眼紧锁在魁虎身上,只见他径直走到墨华面前,沉声说了句:“哟,墨少,你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