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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天一出寝宫,珠帘落下,灯火幽明,照进越王阴邪绝魅的狭长凤目。
他轻轻的拿开捂住卫萌萌的手,忽然之间变得婉约而多情,静静的看着她,仿佛细品着一道风景。
卫萌萌被看得面色微红,又心有余悸,便很煞风景的问了一句:“你到底有何事要与我商量?”
“我认输!”蓦然之间,他轻轻的道出这三个字,仿佛是蕴酿了良久才终于吐出。
卫萌萌愣了一下,他又哀求似的解释道:“阿研,我们之间别再斗了,好么?到此为止,我认输!”
卫萌萌觉得好笑,冷嗤道:“并非我想跟你斗,明明是你逼我至此的,你现在是来讲和的么?”
“我们可以联手,而且我们还有天儿,他真的是一个极其天赋异禀的孩子,我们有他,必能拿下帝位,坐拥这大瑜国的万里河山,到时候,我为帝王,你为帝后,天儿也会被立为下一任的储君……”
“啪——”见越王说得很是投入激动,卫萌萌不禁一耳光扇了过去,鄙夷的冷笑:“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越王殿下说出这一番话来不觉得有辱了自己的清高气节么?”言罢,又补充了一句,“这一巴掌,是我还给你的,平白的挨了你父皇一巴掌,说真的,我觉得特别的冤,也特别的想还在你身上……”
卫萌萌话一落音,便觉一张脸瞬间就贴了过来,嘴被封住了,被碾压得生疼,而且还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反应时间,便叫她完完全全的住了嘴,只好将还未骂完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烛光摇曳,幔帐飞扬,只闻衣帛撕裂声,待到花径隐香处。
卫萌萌惊恐慌乱之中欲拔头上的发簪,但却被他倏地按住了,他诮笑揶揄,以征服得胜的骄傲心态看着她根本无力动弹的挣扎:“已经用过的法子,再使来就没有新意了!”
“你爱过卫诗研么?”卫萌萌突然以十分沉重认真的语气问。
越王也很专注的看着她,他长睫微垂,眸中流露出一丝仿佛昔日的温柔与眷恋之情,慢慢的那一丝柔情又转为愧悔与戚伤,顿了许久,他才低回而婉转的回道:“爱过!”
“那你爱过为了你宁可冒灭族之罪也不肯背叛你的陈司珍么?”
越王没有回答。陈司珍死了,是他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她在临死的时候还凝望着他微微一笑。
“你爱过那个为了你不惜犯上欺君之罪假冒圆通法师的舞姬么?”
越王还是没有回答。那个舞姬也死了,自杀于宫中,就是不想给他添一丝的麻烦,但她死前或许还想见他最后一面,只是他最终让她失望了。
“甚至……你爱过徐贤妃么?”
当卫萌萌问到这个问题时,越王的脸上才起了一丝特殊的变化,但那不是愧疚也并非眷念,而是一丝惊诧,他终于离了她的身,站起身来,随手将屏风上的一件袍子披在了身上,很是淡然的答了一句:“我与徐贤妃并无私情,阿研,你不要误会了,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自己。”
“为她自己?”卫萌萌也有些诧异,“为了自己,何苦一再咄咄逼人,惹怒皇帝对她也没有好处,而且她的父亲恐怕也是党附于你的吧?”
越王眉头微蹙,似乎不悦她提起内阁大学士徐文丰的事,只淡淡答了一句:“她说了,她帮我,无所谓党争,全都是因为恨你,她甚至不屑于帝王恩宠,只想报复于你。”
“我与她有何仇怨?”应该说,以前的卫诗研与这个徐慧到底结了多大的梁子,她们不是好姐妹么,何致于恨她到如此地步?
“这个我便不知了。”越王说到这里,似乎没有兴趣再谈徐贤妃的事情,转而朝她意味深长的一笑,“阿研,你的身体骗不了我,刚才你配合得很好,而且,我希望我们会一直这么默契的配合下去。”
“你无耻!”卫萌萌还想再给他一巴掌,但被他及时的握住了手腕。其实她更想说,这身体本来就不属于她,与她无关,但看到男子那讥诮的表情,她便什么都不说了,说多了就是矫情,是对自己的折辱。
“你别误会了我的意思,刚才我喂你吃了一颗合璧连心丸,以后,我们俩人的心和命就会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说完这一句后,非常怡然自得的欣赏着卫萌萌惊疑而微蹙秀眉的表情,而这个时候,小包子景天也闻声跑了进来,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越王似乎故意让景天听见似的,见他进来,便对他付之一笑,这一笑极其卑劣的诠释着他作为父亲的身份,然后回了一句:“好儿子,为父不想与你争斗,关键时刻,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一边,还有,你既然说子不教,父之过,那么为父便教你一句,锋芒不可过胜,否则会让天子忌惮,于己不利,你还小,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当皇帝又有什么等不得的呢!父皇的寿限已到,他现在是不会将皇位传于你的,就是他想,百官群臣也未必会同意。”
越王一边说着这番话,一边将黑色的帏帽轻飘飘的往头上一送,再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散乱的青色衣袍,那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摘花拂柳一般闲适,最后,他才走到寝宫后面的一道帷幔处,帷幔的后面有一道密室之门可通往暗道,想来,他这是要走了,但在临走的前一刻,他却忽然又转过身来,朝景天笑着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也要告诉你,天狗吃日,不是什么好兆头。你出生的时候,云霞蒸蔚,宫顶卧虹,但是那之前三日,太子判变了,如今你声名鹤起,名望水涨船高,却又有日食出现,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言至此,他还故意留下了一个悬念,便十分潇洒的走了,一如他以往自信优雅且绝魅的风采。
小包子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卫萌萌哄了他半天,才让他稍微消消气,两人商量着是否要将那暗道给堵起来,再也不要见到那让张虚伪得欠扁的脸了。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越王最后的那番话似乎有什么不祥的预兆,母子二人揣测了半天,最后竟然异口同声的道出:“难道……他真的要谋反了?”
不出卫萌萌母子所料,越王真的谋反了,而且他还选了一个极其应景的冬至大雪天。
北风呼啸,雪如蝶翼散落无声,绵绵大军压至皇城之下,黑压压的一片,那些兵器绞杀之声,士兵呐喊之声,甚至是百姓哭喊之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越王沽名钓誉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起兵谋反的时候,竟然光明正大的举着反旗直攻皇城,甚至连“清君侧”的幌子都懒得打,而是自己写了一份气贯长虹的讨伐檄文,大至的意思是说:“今上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乃十月晦,日有食之,谪见于天,灾孰大焉!君上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亲小人,远贤臣,昏庸无道,残杀忠臣,其大过之罪也,臣为群民揭竿,顺应天命,望主退位,禅让明君!”
那意思就是说,日食之象是为上天指责皇帝无德,不可再担任一国之君,而所谓的禅让明君,自然就是指他越王了!
越王雄姿英发,俊美绝伦,尤其骑在那匹汗血千里马上,一身青袍迎雪飞扬,还真有如战神一般气势逼人,可能连景帝也想不到,越王这些年韬光养晦,竟蓄养了这么多的兵马,而且甚得民心,就连金陵城守将之士也愿意大开城门,迎他入城,奉他为主,甚至为其抛头颅洒热血。
千军万马在他身后,有如仰视着神谛者,心甘情愿的为他所驱遣,在他的一声令下,十万大军长驱直入,厉啸之声简直惊碎了红墙绿瓦。
景帝惊慌无措之下,竟然求助于自己五岁的儿子景天,该如何应对越王的判变。
景天似乎没有半分的紧张,他先让景帝将禁军的统帅之令交给了晟王,让晟王暂时去应对越王的兵马,而自己却在宫中排兵布阵,等待着越王的到来!
越王最终攻进了皇城,直逼景帝的龙栖殿,但在龙栖殿中,他没有见到景帝,却见到了十一皇子景天——那也是他至今唯一的儿子。
“我等你很久了,你的动作很慢,很让人失望!”
没想到,景天会在父皇的龙栖殿中,而且这个龙栖殿竟只有他一人,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五岁的儿子竟然能如此气闲神定的跟他说话,这让他不禁生疑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敢进来了?难不成,你怕我在这龙栖殿里安置了机关,将你射成马蜂窝不成?”小包子就像在玩一个很有趣的游戏一般在殿中四处闲逛着,这里瞧瞧,那里摸摸,然后又似想起了什么,十分天真无邪的冲着他一笑,再次问道,“还是你突然良心发现了,不想杀我?”
无论他说什么,越王都无言以对,因为他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他这个儿子真如神鬼附身,是有能力预测未知之事的,如果他没有万全的准备,又岂敢独自一人留在这殿中,就算他能以身犯险,卫诗研那个爱子如命的女人又能任由着他这么做么?
于是,越王踌躇不前,将身后的兵马都止了脚步,然后,冷问道:“父皇在哪里?”
“逃了!”小包子很无所谓的说道。
“逃哪里去了?”越王紧接着问,“那你为什么没跟他一起逃?”
小包子忽然很狡黠的朝他一笑:“我跟你一样,不喜欢当逃兵。其实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越王淡淡道。
“你为什么就一定想要当皇帝呢?”小包子仿佛很不能理解一般。
“身为皇嗣,不成王,便成寇,生和死也在这两种选择之间。而且成为一代帝王,便可历史留名。”越王严肃的回答着这个问题,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还小,不懂这些道理。”
“我懂,而且我懂得比你多。”小包子说罢唱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如果你是明君,你会杀了自己的兄弟吗?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而且,想要历史留名,又不是一定要当皇帝的,你的诗文很好,文士风骨,亦可流芳百世,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岂不乐得逍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每个人都愿意为自己的理想去奋斗,甚至去拼命,那是一种精神,一种无法舍弃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精神,它会驱逐着你舍生忘死,哪怕是飞蛾扑火!”
这一句话却让小包子怔住了,而与此同时,被刺痛内心的还有卫萌萌。
卫萌萌也从龙栖殿的一扇屏风之后走了出来,她看着越王,眸中有了一丝怜悯似的忧伤,却只道了一句:“也许,我已懂了你所说的这种精神,但是,很不幸,你输了!”
越王一愣,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与景天说了太多的话,而这段时间,却引来了众多禁军的包围,他所带来的兵马不知何时已被围剿,死的死,降的降,现在只有数十个人在龙栖殿门前与禁军殊死搏斗,口中还喊着:“保护越王殿下!”
但是,越王知道卫萌萌说得不错,他输了,但却不是输给了景帝,而是输给了这对母子,也输掉了自以为是的感情,他原以为用一颗合璧连心丸可以挽回卫诗研的心,可以让这一对母子亦助自己一臂之力,这对他来说是一场赌局。
现在赌局的结果是他输了,这才是真正的输得彻底,连同着也输掉了他的心。
此刻,景帝被一群内侍簇拥着踉跄小跑回到了龙栖殿,他看着攻进皇城的越王判军大败,看着晟王景皓披着战袍如风一般的走进大殿,将兵符呈现在他的面前,似乎惊魂甫定,半响才仿佛想起要立威似的勃然大怒,目光阴阴的看着殿中被晟王拿下的丰神俊貌的儿子,喝斥着他下跪,可是这个骄傲的儿子,却只是静静的闭上眼睛,微微冷笑着,只道了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儿臣绝不会再下跪!”
“你这个逆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认错,藐视君威!”景帝大怒,命禁军首领将越王押了下去,并吩咐关押至天字号房,后诏告天下,越王谋逆,被判终身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