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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传闻,不如说是丑闻。
早些天街谈巷议的孟大夫以妖法惑人的流言还未散去,转眼便被这惊天丑闻淹没了下去。
什么那本是良家妇女、闺中小姐的王家媳妇、李家姑娘,被当朝某位位高权重的大员欺辱压榨,含冤而死化为鬼魂,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大胆拦官轿的奇闻轶事,飞快地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言语流传之间,还把那细节之处描述得绘声绘色,仿若亲见一般。
什么陆大人日日回府都专捡大路走,为的就是避开那女鬼,严大人家里门庭深锁,然而却能时时闻到门内传出的女鬼啼哭声,再有李大人、张大人也因这女鬼的冤情而病气缠身、卧床不起……可见这一众女鬼的冤情有多么深哪!死在吴首辅手下的良家女有多么苦啊!
——嘘,小声!这吴首辅权势滔天,可不是你我能猜疑置喙的,切记谨言慎行,以免惹祸上身啊!
有人这么提醒道。
可偏偏如同火上浇油,更惹得一众天怒人怨。有人甚至怒火东引,把恨都发泄在那几个龟缩不出、躲病在家的官员身上。
——得知了这等冤情,不说上书皇帝,反而龟缩在家,官官相护,他们必定和那欺压百姓的吴首辅是一路的!我呸,一群狗官!
要知道这与当初孟珩的流言性质不同,传闻中孟珩无论是人也好妖也好,虽被描绘得凶狠残暴,可害的却都是当官的,与百姓们八竿子打不着,普通人当个新鲜事儿听听也就过了。
而这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一些人是亲见了那围绕在官轿旁的厉鬼的!
民间向来敬鬼神,若果有厉鬼阴魂不肯散去,那定是受了莫大的冤情无疑,不会有假。更何况这些一众含冤而死、化为阴魂的女鬼们可都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媳妇,这吴首辅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实是不能不惹民怨。
一时间可谓众怒沸腾。
再见到街上那打着吴首辅的旗号大摇大摆巡街的官差们,百姓们不是敬畏,而是满腔怒火了。
有人当面恭恭敬敬,转头就爬上了房顶,将备好的烂鸡蛋、菜叶子一股脑儿地朝那官差砸去。
官差惊怒之下,厉声大骂不止,然而要逮到罪魁祸首却是无法,那人早已跳下砖瓦,逃遁而去了。
这一幕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可谓是频频上演。吴有贞三个字连同他那些巡街缉人的官兵都变得臭不可闻。
等传到吴有贞耳朵里的时候,他急得跳脚,除了抓几个带头闹事的以儆效尤之外,却也是毫无办法。
流言的力量有多大,他可是亲有体会,他利用流言整治了孟珩一番,眼下自身竟也深受其害,可见“因果报应自有天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此时正懒懒歪在榻上,闭口不认这些丑闻都是自己散播出去的孟珩,也只淡然一笑,悠悠吐出如上这句话。
“谁叫他先心思不正,恶意诽谤他人,谁料风水轮流转,害人终害己,吴有贞这是作茧自缚,跟旁人无关。天知道这几日我可都是被拘在这府里,哪儿都去不得呢,又哪里会知道这传闻的始末?”
孟珩虽如此说着,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地透露出几分愉悦神情。
肖彧好笑地摇了摇头,少年懂术法,能够驱策群妖,这些他都知晓,也亲见过一些,眼下这京城由一众女鬼引出的传闻,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少年才能够做到。
可若不是此前孟珩特意提醒了句“请等着看好戏吧”,他也是决计不会去怀疑孟珩的。
偏偏眼下少年又是这副毫不遮掩的坦然神情,嘴上虽因着隔墙有耳并未明说,眉宇间的愉悦之色却已然承认。
肖彧见惯了孟珩总是风轻云淡,宠辱不惊、看不出喜怒的模样,如今发现少年居然亦会把一些事情记在心上,并且采取如此叫人意想不到的手段去报复,也会因为手段得逞而露出狡黠得意的笑容,竟叫他发现了少年的另一面。
却是让他觉得如此可爱。
他想凑过去轻捏孟珩白皙的鼻尖,然走了几步,才想起身边还有他人,不得不暂时忍耐,终是没伸出手去。
身旁那两人却是没意会到少年话中深意,权当少年只是有感而发。
便也忍不住叹道:“说得对!吴有贞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事自有鬼神裁断,与旁人无关。这下让他也体验一下流言漫天飞的感觉,看他还敢不敢胆大妄为,信口雌黄!”
“是呀,这吴有贞已经俨然被描述成了一个无恶不作、专残害百姓的大恶人,接连着他那些收受贿赂、暗害朝廷命官的丑事也被一锅接了出来,解气,实在解气!只那些个女鬼也忒善解人意了些,且不论这一众传闻到底是真是假,只这弄得满城风雨的本事就让人叫好!”
说话的两人是三皇子和七皇子。此次两人前来是与肖彧商讨对付吴有贞一事的。
他们已经掌握了吴有贞这几年来真正勾结妖魔、炼制有-毒丹药进献给圣人,以及种种贪罪恶行,只差一个一齐呈上、一击必中的契机。
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没想到这边计策尚未定下,便突然听到了那漫天的流言。心里不由好一阵爽快!
毕竟这流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简直像是特意来助他们扳倒吴有贞的。
孟珩笑睨两人一眼,慢悠悠踱步到两人面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两位殿下爱憎分明,义愤填膺,这一番慷慨陈词,叫孟某佩服、佩服。”
语罢还真的拱了拱手施了一礼,做出一副敬佩谦恭姿态。
惹得两人倒是一阵朗笑。肖彧在一旁只但笑不语,静静注视着少年。
他两人来此地商量事情归商量事情,眼下硬要尾随肖彧而来,却是要先见一见这传闻中万般了不得的孟大夫。
百闻不如一见,甫一见到孟珩,两人便是先呆了一阵。
“没想到皇长兄口中的‘孟大夫’竟是如此风姿雪容一般的人物,怪不得一贯被皇长兄放在口中心上。”
七皇子呆呆看了孟珩一阵儿,方赞叹道。
三皇子没吭声,可心里也是一样想法。
孟珩朗声一笑,斜眼扫了下肖彧,又转回视线,笑道:“皮囊好又有何用?放在某些人眼中,倒是妖孽惑人的罪证了。”
“不过,我看二位皇子殿下倒与那一般庸人不同,是别有眼界的。”孟珩走过来在二人面前站定,视线淡淡扫过两人,语气颇有些认真。
两人未待喜上眉梢,却又听孟珩道:“只不过么,和你们皇长兄相比,还是逊色了几分。”
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就听得一阵清越大笑,再回神时,少年的身影已经飘然而去。
肖彧有些喜悦又有些无奈地追到门外,唤一句“珩儿莫走,且稍等我一会儿”,见少年摆了摆手,放慢了脚步,方放心回转身来,推门而入。
却是一回身便见到了两张神情复杂、颇为窘迫的面孔。
“皇长兄和孟大夫果然情谊甚笃啊。”三皇子如此感叹道。
肖彧一愣,蓦地也一阵朗笑,眉眼间的愉悦神情毫不掩盖地倾泻下来。
那边孟珩虽应了肖彧不远走,可估摸着几人谈话还需要一段功夫,便径自离了萧府,用术法隐匿了身形,堂而皇之地从一众官差中穿过,悠游自在地走街串巷,回到了孟宅。
孟宅已俨然变成了诸妖汇集之地。
形形色色的妖鬼聚在这里,有的是因凝聚天地精华而得道,有的确因生前怨气不得解而化为鬼魂留在人间,总之青面獠牙者有之,惨惨戚戚者亦有之,不一而足。眼下见了孟珩,却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那副凶神恶煞模样,老老实实地垂首立于庭中,等候孟珩吩咐。
孟珩满意地扫视过去。
这些天来,女妖女鬼们十分上道,按照他的吩咐纷纷扮演了一个个有冤未伸,怨气不散的苦情女子们。
而这些所谓的冤情并不需要编排挖掘,只需让女鬼们涕泪涟涟,作出一副哀怨悲惨的模样,再含沙射影、欲语还休地吐半句、遮半句,爆出自己的悲惨身世,然后重重点出吴有贞的名字,自能让人浮想联翩,将吴有贞想象成一个欺压百姓、残害良家妇女的形象。
要搁在现代,他这也算是诽谤他人了。
可孟珩脸上却无丝毫赧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吴有贞颠倒黑白、污蔑自己在先,他这些举措也只是还他的礼罢了。
毕竟这年代,法-律不好使,便只能自己上了。
再者孟珩也不算白白污蔑了他。吴有贞做没做过残害妇女的事,他不知道,可吴有贞贪污受贿、兼并土地、乃至勾结红玉狐妖,吸取一众忠臣元阳、将他们残害致死之事却是板上钉钉的。
然而此类事情宣扬出去,百姓不会感兴趣,唯有借助女鬼诉冤的奇闻,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此时庭中所聚之妖鬼,已有数十之众,每个妖鬼的秉性、身上所带的阴气或妖气不同,有相互干扰不能和谐共处的,亦有勉强共处一室却貌合神离的,管理起来却是有些麻烦。
然而此时他们能够和平共处,还有赖于这些功臣。
孟珩视线淡淡转到站在最前面的一列妖精身上,停了下来。
那是以狸猫妖为首的十六只妖精,最早跟着他的001号到016号。
此十六个妖的秉性已不似早前那般嗜血凶残,经历被红玉折磨一事,也明白了些与人和睦相处的道理。
于是他便把这一众妖鬼交于这十六个妖来管。包括有哪些妖鬼已打扰过朝中哪些大臣,哪些妖鬼希望恢复自由身,哪些妖鬼遇到问题需要解决云云。
竟也管得井井有条,毫不出错。
兔子精见孟珩把视线扫过来,忙上前一步,把这几日的情况都细细汇报一番。
流言已成气候,有些人已经蠢蠢欲动,只待浇上最后一滴油。
“还有,近日灵石转动,许是那位已有了消息……”兔子精低低地道。
孟珩挑了挑眉,眼眸中多了几丝笑意:“看来她终究没有躲远。”
“厘默笙、陆行远,你们两个就同我一齐外出一趟吧。”
“还有剩下诸妖,可听罗云安排,不许妄自行动。”
狸猫妖和兔子精垂首说了个“是”,神态中亦是一番狡黠愉悦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