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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开场白瞬间吊足了我的口味,却也并不急着追问,只是竖耳安静倾听,秦若依旧带着笑意道:“奴家自小是个孤儿,从记事起便独身一人,没有父母和亲人,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几番辗转,最终被人贩子卖到青楼。”
这话如此沉重,我却听不出来任何的难过,她说的轻松自在,仿佛只是在回忆自己年幼时的一段趣事,我觉得我什么都不需要说。
她道:“八岁那年,我得了瘟疫,被青楼的人扔在街上,是奴家先前的主子将我收留,并找人治好了我的病。”纤长的手指轻抚过玉箫,举起玉箫朝我道:“这把萧,就是他送给奴家的见面礼。”
后来的故事,和我猜测的相差无几,他收留她,养活她,却也让人训练她,日复一日的苛责与严酷,她身上新伤盖过旧伤,终有一日长成他想要的模样,她保护他,也为他杀人,手上沾满鲜血。隐瞒身份藏身青楼,为他收集信息,以美貌奔走四方,为他收买人心。
这些我虽然已经料到,但亲耳听到从秦若口中说出,却依旧忍不住惊愕,因我实在无法想象,在这样一张绝美又温柔无限的容貌后面,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刺客,更加无法想象,她能从当初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变成现在这幅谈起人命来从容淡定的模样,究竟经历了多少痛苦与多少无奈。
她的感受,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看着日光中她如花的笑颜,我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便也任何安慰的话和感叹的话都没有说,只问她:“那现在呢?为何跟了苏晋?”
她回忆道:“六年前,我先前的主子与先生打赌,后来将我输给了先生。偿”
我顿时好奇无比:“他们打的什么赌,竟然用你来做赌注?”
她摇头笑道:“这个奴家也不清楚,你可以去问问先生。”
我撇嘴:“那还是算了。”想了想又问她:“之前在长青街,是你出手帮了我和宋离白,对么?”
她点头:“对。”
我又问:“我在东厢和南院看到的人影,也是你,对么?”
她照样点头:“也对,夏姑娘机敏得很,若不是奴家闪得快,怕是早被发觉了。”
我笑一笑,将书盖在腿上,伸手在旁边矮桌上扯了一串葡萄,递给秦若一半,扔一颗到嘴里:“其实我曾怀疑过是苏晋的人,但万万没想到会是你。”
她摘下一粒葡萄,拈在玉指中仔细的剥开,道:“奴家猜,夏姑娘的心事也是关于先生。”
我嚼葡萄的动作一顿。
她却像是并不在意我的回答,将剥好的葡萄递给我,问道:“已经第五日了,夏姑娘为何还不愿见先生?”
我不客气的接过葡萄塞进嘴里,靠在摇椅上望着头顶的梧桐树叶,有光穿过来,我闭眼道:“我不是不愿见他,我只是还没想好,该如何见他。”
秦若轻叹一声,道:“其实有些事情,说开了的那一刻才会知道答案。”
我摇摇头:“可我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
秦若默然。
下午,冷春送来鸡汤,说是特地熬来给我补身子的。
莲子接过鸡汤的时候,怕我听不见似的,故意大声的道:“啊,定然是先生记挂着夫人,特特吩咐你熬的吧,先生如此有心,真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感动,冷春啊,有劳你了。”
冷春愣了愣,低首道:“先生这几日一直宿在东厢,未曾提说过夫人的事,奴婢是从阿喜那里得知夫人受伤,擅自熬了鸡汤送来的。”
莲子有些气急败坏:“你这个……算了算了,你赶紧走罢。”
冷春望我一眼,便转身走出了院门,莲子抱着装汤的罐子,嘴里怒气冲冲的絮叨着什么,一个步子一句暗骂的走到兔子窝面前停下,倾手就将罐子里的鸡汤倒在喂兔儿的碗中。
我立马从椅子上坐起来,不当心扯到了腰伤痛得我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挺住动作朝莲子喊道:“你再讨厌冷春,这鸡汤也不能说倒就倒罢,好歹也熬了一只鸡,倒了也忒浪费了。”
莲子转身朝我委屈道:“夫人冤枉奴婢,奴婢虽讨厌那个婢子,但也晓得不该浪费食物的道理。”
我心道说得你好像不是婢子似的……又听到她愤愤道:“那冷春心肠坏,谁晓得她会不会在这鸡汤里下毒,且先让这兔儿试试,半个时辰后没有异样我再热给夫人喝。”
我好笑道:“你倒是机警得很,但也不能拿锦儿的兔子来试毒罢。”
蹲在一旁认真和几个木偶过家家的锦儿听到我的话,立刻将手中的花木面具往身旁一丢,噔噔的跑到莲子面前,将兔窝护在身后插腰凛然道:“坏莲子,不许你害我兔儿。”
莲子一脸歉意:“对不住啊小姐,奴婢方才气坏了,一时冲动才……”
锦儿哼了一声,朝我告状道:“娘亲,莲子做坏事,你要打莲子屁屁。”
而我看着她扔在地上的花木面具,脑子里猛然闪过什么,终于想起来我这几日一直觉得忘掉的那件事是什么事,忙朝莲子喊道:“莲子快过来。”
莲子哭丧着脸后退一步:“夫人你不会是真要打奴婢的屁股吧……”
我道:“打你个头,赶快帮我去南院问问,离落是否在阁中。”
庙会那日,我与离落原本约好要在那莲池旁相见,后来因为出了意外,我并未带锦儿前去赴约,回到翠竹阁后,满心只顾着忧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竟然将这一茬给忘了个干净。
按理说,我那日未去赴约,他回到翠竹阁后肯定会前来询问我,但直到今日仍未见到他的人影,叫我不得不担心他当日是不是也出了什么事,提心吊胆的等了半晌,终于见到莲子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我急忙忍痛起身问道:“如何?”
莲子喘了几口粗气,才费劲道:“奴婢,奴婢打听了好几处,都说,都说离公子他,他……”
我心急如焚,忍不住问道:“他怎么样?”
莲子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离公子他自从初十那日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一屁股瘫到椅子上,事到如今,我恐怕不得不见一面苏晋了。
听到我要见苏晋的消息,莲子兴高采烈,扶着我一路到了东厢,她朝房中望了望,有些激动的问道:“是否要奴婢去请先生出来见夫人?”
我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进去找他。”
莲子捂嘴偷笑,点头道:“好,奴婢就在此处等夫人。”
此时我也没有心思去管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扶住栏杆缓步朝屋内走去,停在门口犹豫一阵,正打算迈腿进去,听到冷春含笑道:“先生这几个字写得极妙,不过此处先生是故意写错的么?”
我往屋中看,见到苏晋一身月白长袍坐在案边,冷春立在一旁为他研墨,桌案上香薰袅袅,倒也算得上一副顺眼的景致,苏晋握笔抬起头来,神色有些意外:“你识得这些字?”
冷春娇羞低头,神态像极一个初见情郎的闺中少女,道:“奴婢之前看过几年粗书,替先生打扫书房时,也偶尔越矩读读,还望先生莫怪。”
苏晋手中的笔又在纸上行开,淡声道:“你若愿读,尽管读好了,莫把书弄坏便可。”
冷春神色有些惊喜,片刻后脸上一红,忙欠身行礼:“奴婢多谢先生恩典。”
我看得咬牙切齿,觉得自己这几日在雨桐院中受尽心理上的折磨,他却在这里逍遥快活,离落如今下落不明,他却还有闲心让侍女陪他写字,心中愤然,便直接跨步进屋,朝他们咳了两声。
两个人听到动静同时抬起头来,我见到冷春脸色一变,竟让我生出些我是前来抓奸的错觉,苏晋见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道:“是你。”很快又恢复淡然,转头对冷春道:“你先下去。”
冷春看我一眼,便应了一声是,恭恭敬敬的道:“先生,夫人,奴婢告退。”话了便碎步出了房门。
苏晋立刻起身,大步朝我走来,话中含了些关切:“如何,身上的伤有没有好一点,百里开的药方可有遵循着每日服下?”
我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点点头:“都很好。”
他扶我到椅子上坐下,又坐到我对面,嘴角扬起笑道:“我原以为我还需再等几日,没想到你今日就肯来见我了。”
我发现他对我的态度,与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是苏晋,还是苏公子,还是皇上?
但现在这个问题并不是最要紧的,我想起我来的目的,用寻常语调道:“我今日来找你,是要问你一件事的。”
他看着我,嗯了一声,“你问。”
我忙道:“你可知晓离落此时的下落?”
他原本明亮的眼神有些黯下去,挑起眉来,声音凉凉:“你好不容易肯来见我,就是来问别人的事的?”
看到他这个表情,我心中竟有一丝畅快,忍不住故意的道:“以我与离落之间的情义,我自然应该关心他,如今没了他的消息,我在雨桐院中坐立不安,不得不前来问你。”
他淡淡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他那日去岳陵山议事,得知他在凉国的势力佣兵自立,朝中几位支持他的大臣派了人前来护送他速回凉国主持大权,当日便启程前去了。”
我愕然了半天,道:“那他怎么不让人告知我一声?”
他看着我,神色自然的道:“他本来托我向你说一声的,但你一直不愿见我,所以我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告诉你。”
我一阵胃疼,觉得这个人压根就是故意的,他知道我定然会为了离落的事主动来寻他,所以一直不露面,淡定的在东厢看书写字等我前来。
见我捂着胸口不说话,他脸上显出担忧,起身道:“伤口痛么?”说着就要朝我走过来。
见他又要靠近我,忙伸手拦住:“我没事,没事,就是想到离落在回程中定然要遭受许多危险,心口就一抽一抽的疼。”
他身子一僵,果然坐了回去,察觉他脸色不佳,我心中顿时又畅快了……
我咳了两声,道:“锦儿这几日不见你,念叨你得很,你若是有这个闲暇时间写字,不如多去看看她。”
他情绪仍有些低落,淡声道:“我并不是在写字,我是在回宫中送来的信。”
我有些讶然,没有想到他如此不避讳,这算是间接的向我承认了他的身份么?想追问,却又不愿先拉下这个面子,只另外问道:“你不怕冷春看到么?”
他道:“这个你放心,我用的都是暗语,她看得懂字,却看不懂真正的意思。”
我哦了一声,装作随意一提的道:“你好像挺瞧得上她的。”
他奇怪道:“我何时瞧得上她了?”
我道:“方才你还大方的赏她书读。”
他眼神怪异的看我一阵,却突然露出笑来,道:“我只是觉得,若卫国子民都能向她这样积极的读书写字,卫国的未来会更有希望。”
我:“……”
默然一阵,我站起身来,道:“既然离落的事情已经打听清楚,我就不打扰你处理政事了,雨桐院你还是常来罢,锦儿很在意你这个爹爹。”
他亦是起身,拦在我面前,问我:“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我是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但我觉得很多话本就不应该说出来,便淡然的摇摇头:“就这些了。”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嗓音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若我真的不情愿,你纵然是锁也锁不住我,既然我留下来了,会认真做好这个娘亲,三个月后,我们便两不相欠,你做你的皇帝,我当我的尼姑。”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半天后,听到他有些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
我摇摇头:“皇上说笑了,我一介草民怎敢生皇上的气?”
他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声音里有些颓废:“阿留,你真的要与我这样疏离么?”
我挣开他,抬起头与他对视,忍不住问道:“你口中方才喊的,是南宫留,还是我?”
他抿抿嘴,却默然了。
我心中浮起苦笑,夏小六啊夏小六,你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脸上仍然装作不在意的哈哈笑道:“看你被吓的,我开个玩笑而已,虽然你是皇帝,但私下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嘛哈哈……”神态尽量自在的打一个哈欠:“我好困啊,就不陪你瞎扯了,我先回去睡午觉了啊。”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奔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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