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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芳草连天(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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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十一月大雪肆虐,潞州边郊的湖面初结薄冰,隐在竹林深处的屋舍升起袅袅炊烟,后院的红梅打了几朵细苞,衬着刚刚从山头挣上来的日光,宛若宝石夺目。

    苏晋坐在火炉旁,身上是刚换上的蓝色外袍,伸手轻拂,水壶上方的热气随着他的动作绕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来,他将水壶提起倒水进木雕的杯子,看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淡淡道:“莫装了,我晓得你醒了。”

    “咳咳……”床上的人呛了两声,苏晋递过去热水:“还未见过谁睡觉一直偷看别人煮水的。”

    南宫留捏紧被角的手终于松开,慢悠悠睁开眼睛,做出一副迷茫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我这是在哪儿?”又有模有样的上下左右打量,将双手做成交叉状放在胸口,神情如临大敌:“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着她努力演出一副矜持良家女模样的劲头,苏晋心里只觉好笑,面上却仍旧是淡然神情,虽知晓从自己把装晕过去的她带回梅廊时她就一直都在暗自观察,依然耐心的为她解释:“姑娘你身子受不住水路颠簸,方才晕了过去,让大夫看了好久也叫不醒,万般无奈,在下只好自作主张先将姑娘带了回来。”

    南宫留脸上一僵,又呛了两声:“咳咳……”然后伸手摸摸脸颊,颇为开明的道:“原是如此,事出有因,我自然不会怪罪公子。”朝苏晋咧嘴嘿嘿一笑,雪白的肌肤透着冬染的绯红,道:“公子真是好心人,这厢多谢公子了。”

    苏晋保持着递水的动作,微微挑眉,嘴角笑意浅浅:“姑娘如此善解人意,实在令在下感动,只是,在下的床竟有这般舒服么?姑娘躺了一下午,也不舍得起来。”

    “……”

    “还有,我煮水的技术还不错,姑娘若不嫌弃,烦请接一下罢。”

    “啊?”南宫留又露出迷茫表情,只不过这回是真迷茫,等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浮上红云,迅速从床上爬起来,仿若被子滚烫,忙不迭的掀开,由于动作仓促,未曾料到折腾了半晌自己身上的衣裳早已是凌乱不堪,等站起身子顺着苏晋意味深长的眼神往自己胸前一瞧,才发现春光乍泄惹人遐想,板着涨红的脸,故作镇定的整理好衣裳,又故作镇定的坐回床边,再故作镇定的去接苏晋手里的热水。

    但故作的镇定毕竟只能是故作的,发抖的双手早已将她出卖,接到杯子的一瞬间,热水猛然打翻,滚烫的温度惊得南宫留跃然而起,尖叫着将手里的杯子扔出,却不料因为这一个动作失去重心,不受控制的往前跌去。

    苏晋眼睁睁看着被扔出的水杯朝自己而来,却丝毫不作闪躲,只顾着惊慌而起,闪身上前抱住即将扑进火炉里的南宫留。

    杯子落定,炉火仍烈,屋里只听见心跳的声音,跌进苏晋怀里的南宫留猛然惊醒,急忙站定身子上下察看苏晋,见到他左肩还冒着热气的湿衣,顿时手足无措:“你你你……你没没没……”

    苏晋确定她站稳了,将放在她腰间的手收回,笑道:“我没事。”

    南宫留喘气瞪着眼睛,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我对不不不不……”

    苏晋又笑道:“不要紧。”侧头看看自己衣裳,慢慢道:“只是,可能又要再换一身衣裳了。”

    苏晋和南宫留,一个是被救的俊俏公子,一个是救人的英勇女侠,两年后二人的再次邂逅,本来可以是一出美好而动人的爱情传说,却叫这两人生生演绎成了令人难堪的乌龙闹剧。

    苏晋告诉我,这一回他所见到的南宫留,和他印象里的她完全不同,第一次的她镇定,从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这一次的她却在他面前出尽了丑,慌慌忙忙像被人拆了面具的戏子,可他却觉得这样的南宫留格外可爱,让他欢喜不已。

    他这样的想法,真的是让我很费解,我一向以为以一般男子的审美观,应当都爱前者,他却截然不同,更何况这一次南宫留还毁了他两件衣裳,烫伤了他一只肩膀,费神想了半天,除了得出他口味比较重另外还有轻微受虐倾向的结论来,我再不能想出其他原因。

    后来,他们互通了姓名,南宫留告诉苏晋,她和家人逃难来北方,在一次换船时走散,她为了找到家人兜兜转转几个城,最后来到潞州,身上盘缠用尽,四方举目无亲,原本心中已是万般绝望,却在绝望将要达到临界点之时遇到苏晋,于是希望苏晋可以暂时收留她她一定感激不尽云云,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可怜楚楚,倒像是确有其事。

    苏晋在商场中打滚多年,五湖四海奇奇怪怪的人见过无数,轻易一眼就看出了她在说谎,却也不拆穿,只笑着说:“我身边正好缺一个保镖,姑娘武功不凡,若姑娘不嫌弃的话……”

    他话还未了,便被面露惊喜的南宫留打断:“不嫌弃不嫌弃,我也不要什么酬劳,只要能吃饱就行。”

    苏晋看到,她脸上是一种终于得逞的得意洋洋和尘埃落定的释然,他面上淡然,心中早已是起伏连连,他向来遇事稳重,思虑周全,就这样将一个来路不清的女子放在自己身边,就连下人也忍不住疑惑,他自然也有疑惑,可正是因为疑惑,才要不动声色的看看南宫留费尽心机想留在他身边到底有何目的,其实他何尝不是为了留住这个姑娘给自己找了一个好理由呢?

    然而,南宫留在他身边待了三个月,从未有过什么异动。

    这三个月里,他们从北到南,又由南回北,一路上行程颠簸,南宫留未曾抱怨半句,还尤为敬业的为他解决掉几波小山贼,当然,他给她的待遇也从来不薄,吃穿用度皆是和他一个等级,长此以往,下人也慢慢对她恭敬起来,暗自揣度这个神秘姑娘的真实身份,他看在眼里,从未明确表过态。

    一开始,南宫留总是很少说话,大多数都是一个人安静的待在角落里观察一切,他以为是她家教良好,将她养成了温婉安静的性子,但时间长了,她慢慢与他相熟,话却多了起来,常常手舞足蹈的与他说她见到过的奇闻异事,有时候絮絮叨叨起来没完没了,他听得饶有兴味,尤其爱她笑起来时的模样,厌倦了商场中的明争暗斗,每次回来见到她心情就会莫名晴朗。

    但因她动机不纯,他有时候也会故意冷落她,她见他不理会她,便会噤声将脖子缩进毛氅里,雪白的毛领将她红扑扑的脸蛋映得格外动人,搓搓手跺跺脚脚哈一两口气故作轻松缓解尴尬,转身便和早已混熟的下人们天南地北去了。

    苏晋说,她是个馋鬼,尤其爱吃肉,常常没皮没脸的与下人们争抢他带回来的零嘴,他从不制止,任由她胡闹,下人们虽早已和南宫留打作一团,但岂能不看他的脸色,打闹时向来小心翼翼,不敢伤了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