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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南宛含泪的质问,南母犹豫了,就像那次生日宴上薄黎问南母南宛到底是不是南家亲生的一样,南母半晌无言。
如果是亲生的,南母断然不会那么踌躇。
如果是亲生的,南母也断然不会用对待仇人的方式对待南宛。
南宛心里唯一的希望破碎了。
“如果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我又是谁生的?我的父母又是谁?”
“阿宛,这个问题……”南母满脸的为难和尴尬,“你先跟我去救了媛媛,我会告诉你你的亲生父母是谁。”
她紧紧握住南宛的手,就怕她突然抛下她跑走了。
南宛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发着抖,一脸震惊和苍白,嘴唇也哆嗦了两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真的不是你们亲生的?!”
南宛迷茫了,她不是南家亲生的,那她又是谁?为什么爷爷奶奶从小就告诉她她的亲生母亲就是眼前这一位?如果她不是南家的孩子,南母为什么要那么撕心裂肺地恳求她救南媛一命?
她和南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迷离着眼,呆楞地随南母离开机场返回闵安,又呆愣着去了南媛急救的医院,直到护士告诉她她的血型和南媛完全匹配并给南媛输了救命的血,她才梦游醒来般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你告诉我,我既然不是你们亲生的,那么我的血型和南媛为什么是一样的?我到底是谁,你们又是我的谁?!”她猛然抓住南母的手臂,眼圈发红的盯紧她的脸。
南母被她扯的一痛,眼神对上南宛激烈的表情,她突然觉得心里一酸。
南乾从走道里走了过来,沉重的脚步走得极缓,一步一步,像踏在南宛心上。
南宛看看昔日的父亲,又看看昔日的母亲,分分冷笑。
“你们是南媛的父母,不是我的父母,是不是?”
“是,我们不是你的父母。”南乾沉声承认了。
南宛的眼泪倏然滑落。
没有什么比从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沦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更可怕了,南宛难以置信极了,眼神一遍遍从南乾身上落到南母身上,全身止不住地发抖,眼泪一直往下掉。
“你们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孩子,所以你们对我的态度一直冷冷冰冰,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奇怪,哪怕缺失了二十一年的爱,也没有父母会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好像……好像是一个陌生人!”她的眼神死死落在南母身上,“当我第一次见你,站在门边喊出妈妈这个人生中最温暖的词的时候,我的妈妈的表情会那么古怪,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见到自己多年不见的孩子会表现出那么奇怪的表情,现在,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原来……我并不是妈妈的孩子!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伤心到极致,南宛面色苍白地朝南母大吼,眼泪不住滑落,她一步步后退,慌张无措得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也不知道该要往哪里逃才能逃离这个最致命的打击。
“阿宛,阿宛……”看到南宛那样痛苦到崩溃的神色,南母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不忍。
南媛是她的孩子,她拼死拼活都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而南宛虽然不是她的孩子,但她也有母亲,如果她的母亲看到她这么痛苦,她该多伤心?
可是,她和南乾也并不是故意要隐瞒她这个真相的,起码他们给了她一个有关亲情的幻想不是吗?
这个孩子,原本从刚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的,是他们给了她一个希望。
南母眼圈发红地朝南乾看了一眼,南乾别过头去,隐隐叹息了一声。
“我去手术室外面等着媛媛。”
南母留下来试图安慰南宛,南宛却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冰冷刺骨,那样绝望而透骨的目光,看得南母心里发虚。
“阿宛……”
“告诉我真相,我到底是谁!”南宛擦掉脸上最后一滴眼泪,语声冰冷。
南母闭了闭眼,神色隐有痛苦。
“你虽然不是我们的女儿,但你是我们的侄女。你的父亲叫南路,是南乾的弟弟,我的小叔子,你的母亲姓郑,你母亲是在农历六月二十三那日在S市第二医院生的你,和我们家媛媛同一天,但那一天因为一些特别的事情南乾去了你母亲生产的医院闹了一通,然后你母亲大出血过世,你被南乾抱走了。”
说到这里,南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神色很悲哀,“至于为什么我和南乾待你一直不好,是因为你父亲并不是南乾一母同胞的弟弟,而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南乾他因为妒恨你父亲夺走了你爷爷的爱,所以……所以你爷爷是你和媛媛的爷爷,但是你奶奶只是你一个人的奶奶,你爷爷奶奶那时候听说你生下来了,你母亲过世了,特意跑到闵安南家来抱走了你。”
南母回忆至此,又自嘲一笑:“你爷爷奶奶有先见之明,知道南乾抱走你一定会对你不好,所以执意把你带回了西庄抚养,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和南乾没有看望过你的原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女儿!”
南宛的身世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堪往事,只是普普通通的,平凡的,只因为亲生父母的身份和相继过世,所以她成了一个被隐瞒的孤儿。
可笑她期冀了二十一年的家,竟然不是她真正的家。
南宛面上呆滞了少许,直愣愣往后退。
南母眼里第一次显出愧色,“阿宛,你和媛媛其实是表姐妹,所以你能救她,却不是我们的女儿。”
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一个亲生母亲会那么残忍的打骂自己的孩子。
南母出卖南宛的幸福,一心疼南媛,站在一个母亲的位置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错的只是南宛被隐瞒的孤苦身世。
“我知道了。”少许的失神之后,南宛抿住了嘴唇,她朝南母笑了一下,只是面色依旧苍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我走了……”
她转过身往外走,脚步一晃,差点朝前跌倒。
南母往前伸过了手,想扶她,她自己搀住了墙壁,一步步慢慢往前走去。
“阿宛。”南母跟过两步,看着她瘦弱单薄有些摇晃的背影,她心里终究不忍,“阿宛,你,你要走了吗?”
南宛不应。
南母伸手抹眼泪,“妈……不,婶婶谢谢你救了媛媛,婶婶……对不起你,对不起,阿宛。”
迟来的真相和抱歉,对如今的南宛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她会出国,会断绝跟他们的关系。
她依旧姓南,却是孤儿阿宛,也是薄黎的阿宛。
她不再是南家的阿宛。
*
二零一六年十月十九日,薄黎因为故意杀人罪锒铛入狱。
二零一六年十月二十七日,南宛赴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做为期半学年的交流学习。
盛夏过去,尘埃掩盖旧事,闵安和西庄的历史以不完全的片段自此翻了过去。
*
二零一七年五月。
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图书馆二楼B座。
南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臂下枕着一本血淋淋的解剖血图解书。
暖春的下午,阳光很浅,很远,透过明净的窗户照在南宛身上,她觉得暖洋洋的格外舒服,所以她睡着,不愿意醒过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少年和一个男人。
少年时,她也少年,她还不是闵安南家的二小姐,她在那个叫西庄的小镇上像一个灰溜溜的麻雀,因为家里贫穷,她常常在西庄景区里做地陪导游带游客。
有一天,她招待了一个从闵安来的穿白衬衣的漂亮少年。
那少年有些腹黑,有些温暖,也有些张狂。
她做他的导游,带着他走遍古镇的青石路板,看人家屋檐边垂下的红艳艳的灯笼,吃镇子上香软的小家碧玉的特色小吃,坐河里的画舫和乌篷船,摘路边的野花扎成一个花环戴他头上,上九层高塔看远处的俏丽群山……
梦里的她一直在笑,笑声传出老远老远,白衣少年跟在她身后也笑得灿烂,眉眼一弯,像是惊艳了全世界,也惊艳了小小年纪的她。
她朝他伸出手,想要叫他的名字,但一张口,面前的白衣少年突然消失了。
她慌张地转头寻找,张着嘴死命叫唤,少年都没有出现。
滴答。
有粘稠的液体忽然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伸手一摸,突然看到了血,漫天漫地的血像烟雾似的一下子遮住了她的眼睛。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她浑身颤抖,几欲作呕。
她不住地往后倒退,倒退,倒退,却猛地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等她再醒过来,她已经长成了一个二十一岁的小姑娘,她站在南家的大门前,渴望走进一个新家,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于是,她成了南家的二小姐,却是不受宠的,父母要把她卖到沈家换取利益。
再然后,她认识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狂妄嚣张残忍的男人。
第一次见面,他踹她:“上了爷的车还敢狂?给老子滚下去!”
第二次见面,他推她:“人叫你嫁你就嫁,那人叫你死,你死不死?”
第三次见面,他骂她:“你是猪脑子吗?跟老子订婚比跟那沈胖子在一起强太多了!”
他的手段,坑蒙拐骗,强取豪夺,刻薄死人不偿命!
但是就是这个处处戳她心窝的毒舌男人在最后成了她唯一的归宿。
他温柔地拥抱她,亲吻她,告诉她他是一个好人,在她无家可归后给了她一个家,在她危难时替她挡下一切责任,在他坐牢时又怕连累她而与她解除了婚约……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阿宛是一个好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愿意用一颗善良的心来笑看这个世界。”
“我从来没有后悔曾经做下过的一切,因为我守住了一个干净纯洁的阿宛,你还是当年那个坚强善良的阿宛。”
鼻息浓重的沙哑的男人声音一遍遍回响在她耳边,她突然觉得很怀念,抿唇微笑,轻轻呢喃:“薄黎。”
“这里不是巴黎,这里是蒙特利尔。”一个女孩的声音一本正经地插入了她的梦境里。
南宛一惊而醒。
暖春的阳光肆无忌惮洒落图书馆,明亮得让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恍惚,她感觉到了恍若隔世的迷离感。
有那么一刹那,看到窗外明亮的光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
直到一根白嫩的手指头戳了过来,她才猛然醒悟过来。
她是南宛,她在加拿大麦吉尔大学。
距离她出国已经整整半年,也距离她离开薄黎整整半年。
半年,真的恍如隔世。
她转头看向坐在她身边自习的华人女孩,“莫夕,现在几点了?”
莫夕是个短发漂亮的爽朗女生,与她同等年岁,也是同一届同学,是当初医科大挑选来做交换生的二十个学生之一。
“四点二十分了。”莫夕指着手表惊疑地说,“南宛,你以前午睡一向很准时,半个小时就自己醒过来,今天怎么回事,多睡了二十分钟,我叫了你三次都没叫醒。”
“可能……太累了。”
“你是不是做梦了?做了一个很好的梦?”莫夕凑过去一脸贼笑,“你笑得很开心,一定是梦到在国内的前男友了是不是?”
没等南宛回答,她又马上换了一副哀愁的表情,抱怨道:“我拜托你啊南宛,你不要每次睡觉都梦到巴黎好不好,每次说梦话都反复说到巴黎,成天巴黎巴黎的,咱们这儿是蒙特利尔,你好歹是这儿的交换生,你要爱这个城市!”
南宛笑笑,第一次解释:“不是巴黎,是薄黎。”
“薄黎?是什么?”
“薄黎是一个人的名字。”南宛直起身来,推开面前的解剖学图解,翻开一本笔记本,拿笔在上面刷刷地写了两个字。
薄黎。
一笔一划,都用心极了。
莫夕惊讶,“他是你的谁?你怎么做梦都想着他?”
“他就是我在国内的前男友。”
“原来如此!那你刚才做梦是又梦到他了吗?”
“我梦到了一段尘封的过往。”
她的过往,她的男人,还有一段隐隐约约记不起详细人和事的童年记忆。
“南宛,前男友有什么好的,你应该找一个现男友。”莫夕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半是八卦半是关心道:“我记得有个男人经常给你打电话是不是?他是谁啊?是不是另外追你的人?我说,你怎么老是对过去念念不忘呢?你应该抛弃过去开始一段全新的恋情!”
专注单身狗二十二年的莫夕讲解起恋情安抚来也是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南宛拂开她的手耸了一下肩,抱起书本和背包离开图书馆。
出图书馆正好四点过半,她的手机正确无误地响了起来。
没等她接电话,莫夕就从后面追上来扯着嗓子喊:“是吧是吧,南宛,我就说吧,那个男人又打电话了吧,我说你就高冷吧,高冷到最后小心自己成大龄剩女了!”
那个男人是姜斐然。
她来麦吉尔大学后姜斐然每天准时打两个电话给她,一个是早上七点半,一个是下午四点半。
半年来,他的这个习惯从未间断过。
南宛跟他说过很多次,她在这边很好,不用每天都给她打两个问候电话。
但是姜斐然很执意。
他用这种雷打不动的习惯强势闯入她的生活,试图消淡薄黎在她心里的地位。
南宛只能无奈苦笑。
眼下,她接通了电话,姜斐然带着淡淡咳嗽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宛。”
南宛沉默。
姜斐然笑着说:“你在学校吗?”
“是。”南宛轻轻叹了一口气。
姜斐然的声音愈发温柔了,“阿宛,我在蒙特利尔。”
南宛愣了愣,下意识抬眼朝校门的方向望了过去。
“你……怎么会过来?”
“我来办点事,顺道看看你。”
“你在哪里?”
“你校门口。”
南宛沉默了一下,沉声唤:“姜斐然。”
“阿宛,我知道。”姜斐然快速截断她的话,轻轻咳嗽,“我都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只是想见一见你,半年过去了,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时隔半年,她不提薄黎,他也不提薄黎。
他们知道,一旦提及了,有些好不容易维持的东西会变掉。
姜斐然坐在校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宾利车里,依旧穿着白衬衣,眉眼清秀孱弱,面色隐有苍白,透出显而易见的病态。
他见南宛出校门,立即降下后车窗朝她招了招手。
南宛走过来,隔着车窗打量了他一下,“你等一下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
“我去吃饭,然后回宿舍看书。”
“那我陪着你。”姜斐然当即下车,这半年来,他的身子似乎越来越不行了。
一落地,他便连声咳嗽,主驾上的黑衣司机连忙下车扶住他,“三少爷,您的身体……”
“不碍事。”他推开他的手,朝南宛走了一步,“我陪阿宛吃饭散步,你先回去吧。”
南宛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于心不忍。
他的顽疾是天生的,治不好,而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病得越来严重。
这样子的病公子根本不适合四处奔波和长期走动。
可他为了她愿意远渡重洋来到加拿大,并弃车陪她走路散步。